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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将她额前的刘海分开,雪纺的青缎裙褂贴着身子黏黏的,她不时的拿出手绢在鼻尖扇动。一篇字帖临了半日,却还在起笔处。
“握笔的姿势不对。”一个沉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还不及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执笔的右手,带着她在纸上游走。
“写字时要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笔随意走,即使达不到忘我之境,也可使浮躁的心渐趋平静。练字也是练心。心不静则字不正。”
男子的手温润有力,气息平稳镇定,从他的衣袖里飘出若有若无的檀香,尘芳只觉得周身顿然清凉下来,便心平气和的写下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男子临完帖,不禁叹道:“容若真是当世奇才啊!”随即松开手。
尘芳这方能回头看他,见是位身形修长,眉目清奇的青年。一身金线牡丹月白长褂,外罩件翡翠色的团穗马褂,腰间系着块美玉,在风中发出微微佩鸣。
他神色坦然,清冷的眼淡淡的看着自己。见自己嘴角翘起,问道:“你笑什么?”
尘芳捂着嘴道:“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珠是琥珀色的,很漂亮吗?”
男子眼中闪过丝惊奇,正待说话,身后只见一群人匆忙赶过来。明珠看到他,松了口气,跪下道:“太子殿下,奴才们照顾不周,有失怠慢。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胤礽挥挥手,回头对着还未回过神的尘芳微笑道:“没有,因为没有人敢。”
石妃
过了年初六,还未到元宵节,众人皆乘机消停一日,修养待息。清早,毓庆宫里一个小太监,喘吁吁地一路小跑来到内庭正堂廊下,在外槛待传。一会儿,一个宫女甩帘子出来道:“娘娘起了,正唤你呢。”
小太监才跨进门栏,那宫女又道:“娘娘这两日心里不痛快,你可要小心的答话。”小太监打了个惊颤,磨磨蹭蹭的走了进去。
进了内室,见石氏正在梳洗,一旁值事的宫女、太监正捧着银盆、漱盂、绣帕、香鼎等随侍。他跪下叩首请安,石氏对着凌花镜仔细打量着装容,边问道:“太子爷昨晚在哪过的夜?”
“禀娘娘,太子殿下昨夜独自在自己的寝宫里安歇。”“哦?没其他人进去?”“没有,原本李佳娘娘要进去送燕窝粥,也被档了回去。”
石氏脸上闪过丝笑意,又道:“下去领赏吧。。”
小太监暗松了口气,才谢恩退下,又被唤道:“这两日太子爷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这两日太子殿下除了祭天,祭祖,会宴这些个事务,没什么不寻常的。”小太监想了下又道:“昨夜里,太子殿下一个人到御池边走了会,奴才远远跟着,也没见什么不对。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子殿下便回来了。”
石氏双眉一拧,梳头的宫女手一抖抿痛了她,吓得跪地求饶。石氏冷不防一把抓住她的手,取了根簪子便往她的手上乱戳。
“贱东西,眼拙爪子倒厉。正经侍侯主子的事做不好,整天只会一个个打扮成狐媚子勾引太子爷。哭!你还敢哭!”
那宫女疼得乱哭乱喊,一旁石氏的乳母尚嬷嬷看不下去,忙拉开那宫女道:“娘娘,您莫动气。让老奴给您来梳。”
石氏这才作罢,尚嬷嬷边为她挽髻边道:“娘娘在做格格的时候,老奴就经常替您梳头。娘娘的头发又黑又亮,和缎子一般滑。”
石氏神色一松,叹道:“老了,比不得那些个小妮子年轻嘴甜的。”“怎么会,在老奴的眼里,娘娘还是那么美丽端庄。”
美丽端庄?石氏看着镜中的自己,娥眉凤目,琼鼻樱唇。是啊,自己如果不是个美貌、娴良的人,又怎会被皇上卿点为太子妃呢?又怎能成为将来的一国之后,女子裱范呢?可是眼角的细纹已是脂粉不能修饰的,眉宇间的冷漠酸刻已是凤袍不能掩盖的。是什么破灭了她过去的天真浪漫,是什么摧残了她曾经的雍容大度?
当时石氏刚被册封为太子妃,一门荣耀,盛事繁华。太子少年英俊,温文儒雅,与自己相敬如宾,夫妻和睦,人世间哪里再去寻得此等如意郎君。一日正值秋干气燥,石氏端着碗白玉荷叶羹来到书房,见太子正卧在窗下的漆藤春凳上小睡,忙放下碗收轻了脚步,过去替他添盖了床薄毯。待回身出门,看到书案上扬扬洒洒的摊了一片雪纸,忍不住过去收拾。
太子平日里的奏则、文书都用的是柳体,石氏只觉得太子的字就如同他的人那般谨严端庄,生动秀润。一张油竹纸在一堆雪色中显得极扎眼,石氏抽出一看,是两行蝇头小楷,字迹秀丽,必是女子的手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石氏还在发楞,一只手覆在了那纸上。
“殿下,您醒了。”她有些吃力的笑道。胤礽棕褐色的眼中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清冷,似被偷窥到了秘密般带着分恼怒。
石氏有些失措的慌忙请安离开,只听到他吩咐奴才道:“下次太子妃进来也要先通报,任何人擅闯都要处罚。”她的脚步不觉开始踉跄。
第二年刚开春,康熙亲统六军启行,征噶尔丹。命皇太子留守京师,凡部院章奏听皇太子处理。皇上此前又为众位皇子和公主选了师傅和伴读,这日石氏随太子去南书房焚香祭孔,主持拜师事宜。待主祭献爵,青衣乐奏后,数位阿哥和格格分坐两侧,太子的师傅大学士张英、李光地为了考察上一年阿哥和格格们的功课,便出了两道试题。
自五阿哥以上诸位年长的阿哥以‘好学近乎知’为题写篇文章,年幼的阿哥和格格则不拘题目写一首七言律。
石氏坐在上座,看着几个小阿哥格格苦着脸,迟迟不能动笔的焦急模样,不觉轻捂着嘴暗笑。回头看到太子脸上隐隐带着笑意,见她转脸过来,也微微颔首,心中一喜,容颜如春日月季盛放,艳彩娇嫩。
过了三柱香,张英和李光地收了试题一一过目,时而微笑点头,时而叹息摇首,下座之人也随着他们的表情变换脸色。突然张英双目圆瞪,大声喝道:“谁如此大胆,敢写这种反诗!”说着目光直射座下一个小格格。
那格格见状,犹豫不觉地站起问:“师傅是说我吗?”
张英指着纸上的一行句子道:“几度春秋复月明,是这位格格写的吗?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那小格格忙跪下道:“张师傅,我一心只想完成试题,便东拼西凑了几句,决不知这是反诗啊!”
胤礽问道:“你是谁家的格格?”“禀太子殿下,奴婢完颜氏,我阿玛是工部侍郎罗察。”
“原来是罗察的格格。虽知你并非有心妄为,但理不可恕,拖下去打十大板,永不录宫伴读。”那小格格当即吓得腿软,泪流满面。
石氏也心中不忍,但知事关体制,不可多言。却听一声翠鹂出啼,那方望去,见一个眉目如画的格格起身道:“张师傅,奴婢适才也因不慎写了首大逆不道的诗,请师傅一径惩罚。”
张英疑惑地接过递上的纸页一看,“楚关蕲水路非赊,东望云山日夕佳。薤叶照人呈夏簟, 松花满碗试新茶。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 北地交亲长引领,早将玄鬓到京华。 ”这是唐代刘梦得的诗句,不觉有何不妥之处,便递于了一旁的李光地。
“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若凡是引用了清风、明月之句便都该罚的话,那么奴婢,还有从前擅用过这些的人是不是都应该按律惩处呢?”那格格笑问道。
李光地似想到了什么,额头冒汗的看了眼上座的太子,随即又在张英耳边低语了两句。原来太子幼年随康熙南巡时,曾亲书此联赐予大臣。事隔数年,记得此事之人已寥寥无几。张英身形一抖,不知如何事从。
“好了,今日就到此结束吧。”听到太子吩咐,众人忙下跪谢恩,适才完颜家的小格格也得了大赦般喜极而涕。
石氏正诧异着,无意中瞄了眼李光地手中的诗篇,眼皮微微一颤,雪白的宣纸上字迹娟秀,排列工整———原来是她。
石氏望向那跪地送驾的格格,太子走过她面前时不经意的停了下,芙蓉般的素颜瞬即绽开了吐蕾的欣悦。后来石氏知道了那是董鄂家的格格,唤作尘芳,选入宫作了八公主的伴读。
“娘娘!”唤声拉回了她的思绪,“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您和太子是结发夫妻,更是旁人所不能比拟的,您何苦为难自己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尚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
“妈妈,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石氏冷笑道:“再退一步可就粉身碎骨了。”
“这是给我的吗?”胤礽笑而不答。
“我知道是给我的。”尘芳夺过他手中的片纸念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她读完面红若李,笑道:“可不正是说我呢。”
“怎的就从不知害臊呢?”胤礽捏着她细巧的鼻尖笑道。“我可不喜什么中庸之道,是好的便是好,有什么可臊的!”
尘芳拍开他的手,哼道:“八股文章最是害人,一个个都教成了书呆子。”
胤礽的笑意更浓,“丫头,说话总是惊世骇俗,小心祸从口出。”
尘芳噗哧笑道:“怕什么!有你呢,还能保我一时周全。”
胤礽心中一动,将她拉入怀中叹道:“我的梅儿快些长大吧!”
尘芳将他颈下的一颗钮粒重新扣紧道:“长大了有什么好的。人大了,世事变,人心也会变。我宁愿永远这般。”
“这就是孩子话了!”胤礽忍俊不住道:“长大了,就能嫁人了!”
“谁敢娶我这个口没遮拦的丫头。”尘芳明知故问。
“真是淘气!”胤礽轻捋着她的刘海道:“长大了,做我的太子妃,以后做大清国的皇后。” 尘芳一楞,随即道:“我才不稀罕呢!”她蛾首轻靠在胤礽的胸前,幽声道:“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改变的。”
石氏失魂落魄的自书房外转身离去,走在坚硬的镂石青花地上却如履薄冰。不知不觉来到太和殿前,犹记当年大婚时,自己凤冠霞披,彩绣辉煌,站在云阶处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可谓是榴开富贵,春照宫闱。手抚上殿中的蟠龙金柱,龙腾驾雾,神彩飞动。一行清泪黯然而下,真龙天子,唯有它才可飞跃九天之上,俯视万物沧桑。
“妈妈,我是天命所授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谁也不能夺走!”石氏恨声道,手中的玉簪一折而断。
元宵
这日到了元宵佳节,宫中上下人等,皆打扮得花团锦簇,人声嘈杂,笑语宣扬,炮竹烟火,络绎不绝。各处宫门上挑挂着大明角灯,两路高照,各处也皆有路灯。待宴后,各色的元宵皆上了桌,胤禟知尘芳喜食甜食,便亲自拨了碗糯米麻芯的放在她面前,尘芳盈盈一笑,勺了口慢慢细嚼。
稍顷,走来一排小太监,每人手中皆举了一盏四角平头的白纱宫灯,却是来送灯谜的。几个平日素喜猜谜的阿哥福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