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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自在人--贾平凹序跋书话集-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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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它永远是一种错过机会的遗憾,是一种当面羞怯后的自责,便只能深深
地陷进幸福的单相思的渊谷里了。惆怅、失意、痛恨、更大的痴迷、神魂颠
倒,而以达到了极致,放达超脱成一种博爱,进入讴歌纯清崇高的爱神的境
界,这便是姚学礼的诗了。

这是真正的中国式的男人的爱情,这是历史文化的悲剧和阴柔性格的悲
剧,这却是爱情诗的喜剧。这种心律使诗有了悠长的韵味,使每一个读者都
会想到自己的经历,而永远变成人生的一袋干粮走向新的河岸。

求上为高的是山,测深为高的是峡,山头上有明艳的云,峡谷里有阴冷
的水,但峡谷里的水比任何泉更活着往出流。崆峒青峰上有许多陨石,命运
使它们在荒野中沉落,因为它们在补天时曾经太激动地发光发热,冷寂了却
仍是孕璜的遗璞,重量是任何顽石所不能可比的。

“如果你能正视我

我有关于美和你的歌声”

这是姚学礼的诗句,这也是崆峒山的钟声。


《匡燮散文集》序

10 余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到华山下的小县城里去见一个人。月下敲门,
檐前有宿鸟扑棱棱飞出;主人咿呀迎入,相坐于极粗糙的白木凳上,那走扇
的门便不再严合了。吊于我们头顶间的是一颗灯泡,用报纸遮了长罩,光就
把房间分割成几个棱角,于是我看见他的脸半明半暗,他也看见我的脸半暗
半明。旁边是水壶在烧响,长鸣如蟋蟀,倏乎白雾蒸腾,听得一声轻咳,方
看到墙角床上的狼藉物件堆中拥坐着一位女人,女人面白若月,一直在那里
安卧如猫。

数年后,又于小县城来看此人,院门挂锁,不得谋面。斜看墙头探出的
杏枝,想那眉间有痣的男人和脸面白净的女人,怅怅往城西去,临街的楼玻
璃上正有轮嫩红的太阳,往前走,每一扇玻璃上都印一个,欣喜看到了日落
之迹,恰恰这人从矮矮的古石桥上走来,照例那女人厮随,却有一子如小狗
一般牵着了。这人在指点桥下吃草的小羊,说羊好乖,那儿子就说:“我长
大了,也去吃草!”

又是数年,这人开始写散文了。他写散文并不是他的职业,所以他没有
把生活作为事业的感觉;产量是太少,一月有一篇,或者数月有一篇,没有
以束集手榴弹的轰炸而浪得虚名。但他有壮悲而奇艳的经历,自用不着看别
人的书及借意衍文,他满腹饱学并未见到卖弄而沦为迂腐,一个才情洋洋的
人却也不敢滥于轻佻来。他为人淡泊所以活得并不乏累,文作得寂寞因此与
艺术日益亲近。

这人就是匡燮。

活得淡泊,方能平和,平和乃致远,这不仅是做人的一种心性,更是一
种感应自然宇宙的态度。它不是消极的人生,而是人生的自由之境。匡燮流
徙新疆,又客居山野小县,随地而居,居而安神,他方能识得戈壁空寂的天
上许久许久才有了一只鹰,却小到了一个粒儿,地也是空寂的,许久许久才
有了一个人,也小到了一个粒儿;方能听懂嘉峪关的夜夜撞关的燕山啼鸣;
方能从游人去青海鸟岛观鸟中看出是探监,发感出鸟逃离着人,人追逐着鸟,
人鸟皆累的喟叹;方能在一片夕阳或一丛慧草或一个随脚踢开的石子上如读
无字碑一样读出万千内容。人与自然接近,媒介就是淡泊,接近了,才可完
满一个人的文格,才可在形而上的基础上建构自己的意象世界。那么,寂寞
则是作文的一条途径了。这途径明明白白地摆着,许多人一心想当文学家,
却总不愿在这条路上走,那有什么办法呢?诚然虚名可以浪得,但成名并不
一定成功是如此的无情。匡燮默默地写他的文章,文章自有心血在,却不偏
要学魏晋人将自身弄得艺术化,也不刻意去做贾岛。写作是他人生的一种爱
好,是淡泊之心绪的释放,所以他能潜心地吸收借鉴中外所有成果,训练散
文的各种形式。

淡泊可能不是文人的专有,寂寞却常常被文人占有,但一心占有则适得
其反,便成为一种矫饰,一种做作,一种另一类的“贵族气”。大言者不语,
只要真正寂寞,那便孤独,孤独则是文学的价值啊。

我并不是说匡燮已修炼成文学上的“真人”,但起码,他在这些方面真
是比更多的人高明得多。他并不是取得大成功的人,却从他的文章中,尤其
后来的文章中,他是愈来愈多地写出了人生的一些况味,而一个文人一生中
又能说出几句使人不忘的话语呢?正于此,他这部书稿不断增删续写了许多


年,一开始就要我能写个序来,我迟迟未写,正是一直慢慢地琢磨着他这个
人慢慢地嚼他的文。现在我向他说这些话,这些话也是在提醒我自己,从他
的身上文中我知道了我的长处和更多的短处。

我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个寓言来,说是一个樵夫入山,见两个童子下
棋,便在一旁观局而忘了砍柴。一童子递给他一枚枣核吃,吃之便不觉饥。
后,童子说:“你来此已久,为何不回家?”这樵夫去取斧,只见斧柄已烂,
急忙回家,门前石桥尚在而人事全非。

但愿这个寓言将成为我们文人今后弄文的总序。

1989 年12 月17 日


《竹子小说集》序

我为竹子书序并不能给他增光添彩,竹子嘱我为序也不想以此扩大印
数;我说过,竹子,我只能写八百字,竹子说,六百;于是我写他几件小事。

人叫他老竹,其实本名魏杨青。关中平原多杨树,他以此炫耀,能背诵
茅盾的《白杨礼赞》。后来到过南国,看见满山满野的竹,他爱上了,说竹
有水绿,冬天不落叶,能造水纸,水火就既济,最虚心,有气节,柔可绕指
刚则作刃,“我一定是竹鬼转世的。”他于是改名了。

能认识前身,已是怪异,果然从此文章秀美了许多。但读者全以为他是
个修体女子,给他写好多信,他不便解释,就不回信,由此又有来信说“你
真个清高!”

竹子的坏处是幼时易被人挖去吃笋,所以他在未成名前受了不少奚落和
作贱。竹子是一节一节往上冒,步步为营地爬天,所以他常常自卑得让人可
气,又常常自尊得让人好笑,但毕竟在文坛上混出个名堂了。竹子最忌开花,
开花预兆灾异,所以他说,“我成熟的时候就完了。”也所以他的人和文总
看出天真和浪漫。

一个下雪的冬日,他打电话逼我去吃酒,进门他却呆立窗前看一只鸟在
窗台的雪上走“个”字,泪流满面。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看见了“个”字
想起了竹叶,竹子不正是挂一身“个”字吗,遂伤感悲怀。我说:岂不正好,
竹不同于木,也不同于草,“个”是个性。他想了想,悲苦没有了,说让我
酒后给他题书个书房号。酒喝过三巡,两人微醉,他想出一个词:孤竹轩。
竹本来就“个”,又要叫孤,可见他今生今世不会大富贵了。后来我们论起
什么是孤竹,竹林当然不能算孤,竹排也不算孤,扫帚呢,更不是。说来说
去,笔是孤竹。

于是我写了,又下题一段小文写笔之孤状,末句是:笔为孤竹,能使文
富,却将人穷。
1990 年3 月16 日早


《王蓬散文集》序

一说起王蓬,我常常就想到水。水阴柔,灵动,有大的包容量,一部《诗
经》里凡以水作起兴的到后边必有一个女性的形象,可见中国人的体验中,
水总是与女人和文学相关的。汉中是陕西的水乡,必然有好的文学产生,王
蓬虽是粗糙男人,作品喜欢写女人和有女性的婉约也是自然而然了。

我曾当面取乐过王蓬,说他是水怪,怎么一个农民几年间就成了文人名
士,怎么一个性情萎缩的人很快在京城飞扬潇洒,有着武夫一样的螺旋竖眉
汉子尽写出些鲜活女子,吞声吃音的口吃竟也文字如此清丽?!

王蓬大量制作的是小说,他似乎对小说很痴,但我觉得他于散文更适宜。
令我遗憾的是他并不企图在散文上用功,令他遗憾的是我还要坚持:小说可
以使他成名,散文却能使他成功。那个被拜将在汉中的韩信是可以有启示给
我们啊。

即使他偶尔为之的这一批散文,是多么充满了性灵呢,那今夜月下寂静
的山,那明日山上发呆了的树,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虽然短短的篇幅
里写些陕南风景风俗人人事事,但或多或少地总让人窥见了他的心境,领悟
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见”字。

我以为,为人为文是需要聪明,但更需要的是智慧,聪明可以完成修行,
智慧却是天才或完满夙业的根本。而慧的获得就全在于一个人对宇宙人生的
体验了。我读作品,从来认为有价值的,倒不是它是否多么完整,之所以喜
欢王蓬,也正是因此,他的某一部写得很糟的作品里,总会有一章或一节让
我读出灿烂的东西。当然,我并不满足在他的作品里寻找灿烂,王蓬是有理
由和能力使他的灿烂逼耀我目,所以我说他是水怪之后,若能有水仙气就好,
或者水妖气也好,清雅高洁可以给人如莲的喜悦,妖冶狐媚也可以着人心迷
神痴的。

打开这本散文集,畅美如游浮于汪汪水中;合上书册,意绪还在水里淫
浸,蓦然间作想起了顾恺之《洛神赋图》。是吗是吗,那条汉水是洛水吗,
还是洛水为汉水,飘然于水流之上的,在微风、云移、鸟飞之中的,含情脉
脉回眸盼睐妩媚婀娜的是那一位甄氏的宓妃呢还是别的,我真不清楚谁在岸
边若痴若呆,是曹植是王蓬是我,或是王蓬看曹植我看王蓬看曹植呢?

1990 年8 月28 日午


《田奇抒情诗选》序

田奇做诗人似乎如他还不到衰老,又不是官人,却不会骑自行车一样与
这个世情不相适宜的了,但他真真正正是诗人。那一顶鸭舌帽,一件长长的
冬天里永不改变的蓝布短衫套在小棉袄上的装扮(这或许是60 年代最时兴的
服饰),给人的印象一定是残留在诗坛上的一个迂腐遗老吧,而写出的竟偏
偏是很现代很现代的诗。

研究他的名字:那个田,恰恰是一个四面不透风的方块中间包容了一个
十;方块象征是中国,或者说是民族性的意思吧,那十字则代表了放射和西
方性的含义。那么,看似矛盾的却是统一的,以民族味极浓的感应方式抒写
出最具现代人的情绪、意味,这就是田奇之所以为奇之处吗?

他说过他是没了为诗的年龄,也忘记了教科书里关于诗的定义的条文,
但,知非诗诗,未为奇奇,田奇奇出了一条诗路,也是正路。

我认识田奇已到了80 年代的初期,他差不多可以做我的上辈人了,听说
得他年轻时人潇洒诗潇洒活得也潇洒,而现在背开始驼起来,单那一枚常常
衔于口唇中的,原是挺长的烟斗已磨损到两指左右,便可作想到他生命燃烧
得很长很狠了,但他和当今最年轻的诗人在一起研讨,诗也同年轻人的诗发
表在一起,不能不怀疑田奇是那个50 年代成名的诗人呢,还是和80 年代的
一个什么诗人同了名!

但田奇毕竟是老了的田奇,在初读他的诗于诗感和语感上使人看不出他
的老迈处,再读,我就常常想到了那一句“僧敲月下门”,感觉里月是冬夜
里的一轮冷月,僧是饱经了人生艰辛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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