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天晚上,我写了一封长信给母亲。这是我成长以来,第一次这样坦率的向母亲“告 白”。如今,我已不能完全记起信中的内容,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一段话:
“亲爱的母亲,我抱歉来到了这个世界,不能带给
你骄傲,只能带给你烦恼。但是,我却无力改善我自己,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母亲,我从混沌无知
中来,在我未曾要求生命以前,我就这样糊糊涂涂的存
在了。今天这个“不够好”的“我”,是由先天后天的许
多因素,加上童年的点点滴滴堆积而成。我无法将这个
“我”拆散,重新拼凑,变成一个完美的“我”。因而,我
充满挫败感,充满绝望,充满对你的歉意。所以,母亲,
让这个“不够好”的“我”,从此消失吧!”
写完这封信,我找到母亲的一瓶安眠药,把整瓶都吞了下去。当我醒来的时后,已经 是一星期之后了,我躺在医院里,手腕上吊著点滴瓶。母亲坐在我的床边,紧紧握著我的 手,睁著一对红肿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我。我立即明白,另一个世界还不准备收留 我!张开嘴,我痛喊了一声:
“妈妈啊!”母亲顿时抱著我的头哭了。我也哭了。我们母女紧拥著,哭成一团。母 亲哽咽的说:
“凤凰,我们以前曾经一起死过又重生,现在,我们再一次,一起重生吧!”我哭著 点头,抱紧了母亲。心里疯狂般的喊著:对不起,母亲,我又把你弄哭了!以后,我一定 不能让你哭,不论再发生什么事,我不要你哭!
再过了一个星期,我出院回家。父亲买了一个古筝送给我,庆祝我的重生。我很少收 到父亲的礼物,觉得特别珍贵。虽然始终没学会弹古筝,却常常抱著那古筝,随意的拨弄 。古筝的声音清脆,带著颤音,袅袅不绝。我每次拨弄古筝时,心里也震震颤颤、绵绵袅 袅的浮漾著哀愁。
十六岁过去了。我苦涩的日子仍然没有结束。
(注:走笔至此,我心中依旧酸楚。很多人看到今日的我,总觉得我是一个被命运之 神特别眷顾的女人,拥有很多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可是,谁能真正知道,我对“成长” 付出的代价呢?)
二、绝望的“初恋”
我十八岁到十九岁这一年,在台北第二女中念高三。
我的家庭情况,有了一些变化。父亲教了一辈子的书,此时终于教出一片美好的晴空 。他的学生崇拜他,热爱他。他定期在大礼堂演讲,听讲的人挤破了大礼堂的玻璃门,每 次都座无虚席。而且,他开始出书了,写“中华历史故事”。母亲辞去了建中的工作,全 心全意协助父亲的事业。父亲写书,她负责出版,从校对到跑印刷厂,全是她的工作。每 天忙忙碌碌,还要兼顾家务,我的母亲,实在是个肯吃苦、肯努力,要强好胜,而又十分 能干的女人。
小妹依然是优秀的小妹,小弟依然是优秀的小弟。麒麟依然住校,不常回家。我依然 孤独寂寞,生命里一片贫乏。
十六岁的事已成过去,在父母的记忆中逐渐淡忘。高三后我要考大学,母亲最著急的 事,就怕我落榜!父亲是名教授,如果女儿考不上大学,那多么没面子!而且,如果考不 上大学,将来要怎么办?一个高中毕业生,连工作的机会都没有!母亲在忙碌之余,几乎 每天都要对我说一遍:
“你一定要拚出你全部的力量,以你的聪明才智,绝不可能考不上大学!万一考不上 ,不是你一个人的失败,是全家的失败!你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让父母失望!”
我很忧愁,真的很忧愁。我不愿父母失望,不要让母亲哭。可是,我对那即将来临的 大学联考,怕得要死。怕得夜里会做噩梦,梦到全世界的人都在对我耻笑!陈致平的女儿 ,居然考不上大学!这个时期的我,已经不止是孤独、寂寞和无助,我还有很深很深的恐 惧。我所热爱的写作已全部停摆,因为母亲说那会妨碍我的功课。至于屠格涅夫和莎士比 亚,我更是碰也不敢再碰。每天捧著我看不懂的课本,我的自卑和害怕融为一体,紧紧纠 结著我的心。
十八岁!是花样年华呀,拥有著青春的日子。我的十八岁,是如此暗淡无光。我消瘦 、苍白、食欲不振、精神恍惚。面对镜子,我总觉得自己像个纸人,风吹一吹就会破碎。 在学校里,同学给了我一个绰号,叫我“林黛玉”,顾名思义,就知道我是何等憔悴。就 在这个时候,我的国文老师,用他的怜爱和鼓励,一下子闯入了我心深处。老师足足比我 大了二十五岁,他结过婚,妻子已经去世。他孤身一人来到台湾,当中学教员,已当了七 年。他学问渊博,满腹诗书,带著中国书生的儒雅气质。诗词歌赋以至于书画篆刻,他无 一不会。说实话,我对他充满了崇拜之情。这种崇拜,是很容易变质的。他对我,是充满 了怜惜之情,这种怜惜,也是很容易变质的。再加上,他也孤独,我也孤独,他正寂寞, 我也寂寞。爱情一旦发生了,就不是年龄、身分、地位、道德……种种因素所能限制的。 我带著一份崭新狂喜,体会到在这世间,我毕竟并不孤独!老师已走过一大段人生,深知 这段感情不可能有结果,却迷失在我们彼此的吸引里。他越要抗拒,越无法抗拒,越要理 智,越无法理智。这段感情,夹带著痛楚挣扎,一下子就像惊涛骇浪般,把我们两个都深 深淹没。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一定不对的!我知道这段感情如果给父母知道,我们一定是死路 一条!我也想过,社会的舆论,人们的看法,学校的立场……我越想越怕。最怕的,还是 这段感情,会给老师带来伤害,于是,我几度下决心的对老师说:“分手吧!就当我们从 没有遇到过!”
笨呀!已经相遇,怎能当成从没相遇?已经相知,怎能当成从未相知?已经相爱,怎 能当成从未相爱?分手失败,两人在苦海中载沉载浮。四十几岁的老师,比十八岁的我更 加惊慌失措。这份绝望的爱,像排山倒海的巨浪,卷进了我的生命。我无法抗拒,无力挣 扎。爱情带来的狂欢很快消退,剩下的就是煎熬和痛楚。我们两个,费力的将这段感情, 严严保密。但是,学校里已经风风雨雨。老师诱惑女学生,罪名深重!女生爱慕男老师, 不知羞耻!交相指责的声浪,压迫得我们难以抬头。爱情,爱情应该是甜蜜的,怎么我的 爱情,这样痛苦!到了这个地步,两人痛下决心,再谈分手。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写了 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
“见也不容易,别也不容易,
相对两无言,泪洒相思地。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聚散难预期,魂牵梦也系!”
这首歌所写的,正是当时我们的写照。
再分手,又失败了。老师常喝醉,醉了,就用泪眼看著我说:“为什么让我们中间, 差了二十年!”
喝得再醉一点,他就说:
“二十年有什么了不起?当我八十岁时,没有人会说我不该追求六十岁的你!”喝得 更醉一点,他就笑了:
“我哪里有四十岁?我根本没有四十岁。会为你这个小女孩如此疯疯癫癫,我的心态 停留在十八岁!智商只有八岁!”
喝酒不能解决问题。他好多天滴酒不沾,让自己清清醒醒。然后,有一天,他抓著我 的胳臂,用力摇撼著我,对我说了一番最恳切的话:“请你为了我,考上大学!这是你父 母的期望,你一定不要让他们失望。等你考上了大学,你会认识很多你同年龄同阶层的男 朋友,你一个个看过去,一个个接触,当大学四年后,你如果没有变心,我还在这儿等你 !如果你变心了,那证明我们的感情,根本经不起考验!我觉得,我们两个惟一的前途, 就是你大学毕业后的选择!到那时,你依然选我,你的父母、家人、社会、舆论……就都 无话可说了!所以,”他用力的、恳求的说:“为我考上大学!为我不要变心!帮我,在 你父母面前争一席之地!”
好绝望好无助的爱,好矛盾的老师,好可怜的我。于是,我们把计划定到五年以后, 等我大学毕业的日子。那时,我们一定已奋斗出一片天空!但是,五年是多么漫长!考大 学,考大学,考大学,考大学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我真不敢去想,万一考不上大学 ,我的命运会如何?父母的反应会如何?我和老师的前途会如何?
我捧著书本,夜以继日的念。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把我的生命都拚在那些书本上!那 些我始终弄不清楚的数字游戏,和那些与我毫无关联的西洋文字。有时,会捧著书本发起 呆来:真不相信这些“X+Y”有权利来决定我的爱情、我的前途,和我的生命!为什么 ?我不懂。生命里有太多为什么,我都弄不懂。我却偏要去弄懂“为什么X+Y等于Z? ”我瞪著那些数字方程式,觉得每一个符号代表的都是讽刺。
命定的结果终于来临了。
三、落榜
我落榜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一切,都随著落榜变成了一无所有。足 足有三天,我躺在床上,拒绝下床,拒绝吃饭,拒绝见同学,拒绝父母的安慰,我拒绝一 切,只想死掉,只想马上死掉,把这一切的痛楚和失望,统统结束。
母亲坐在我床边,她又哭了。我总是让母亲哭!为什么我不能像小妹,永远让母亲笑 ?父母辛辛苦苦养育像我这样的子女,值得吗?值得吗?天啊,我真想马上死掉!
母亲强抑著她的失望,握著我的手鼓励我:
“凤凰,你才十九岁呀!来日方长。大学联考,年年都有,今年失败了,明年再来! 明年失败了,后年再来!你总有考上大学的日子!只要不灰心,振作起来,继续去努力, 我对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母亲啊!你还要我明年再来?后年再来?你对我有信心,我对自己却没有信心呀!如 果明年再失败,后年再失败……我必须一次一次去面对自己的失败吗?母亲啊,我没有你 想像的那么优秀,没有你期望的那样勇敢……天啊,我只想死去,只想马上死去!小弟、 小妹和麒麟,绕著我的床说悄悄话,小妹捐出她的零用钱,小弟和麒麟拿去买了我最爱吃 的牛肉干、花生米和水果,三个人捧著食物,走到我床边来说:“姐,不要伤心了,考大 学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反正你明年再考就好了嘛!来,吃点东西吧!”
我泪眼看我的三个弟妹,他们都优秀,惟有我失败!他们是父母的骄傲,我却是父母 的耻辱!母亲说过,如果我失败,就是全家的失败!天啊!我竟连累全家的人,都坠入失 败的深井里。这样一个害群之马,怎么还值得弟妹的尊敬和爱?我推开食物,什么都不要 吃,我只想死去!
老师,他在哪里?当我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竟无法对我施以援手!不能公然 走入我的家庭,不能来探视我,也不能来安慰我,这咫尺天涯,如同万仞千崖,他怎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