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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走马的比赛结束后,举行举重比赛。举重比赛严格地说是抱盐包比赛,要抱三个绑在一起的盐包。这种比赛是藏北地区每年一度赛马会传统的比赛项目,过去普遍通用的是抱沙袋,后来效仿赞丹寺的抱石头比赛改成抱石头。盐人们则就地取材,用现成的盐包进行比赛,获胜者奖给一条哈达,凡参赛者都将获得一包香烟和一元钱。帐外的比赛结束后,盐人们以家庭为单位做灶神面。
水有水神,火有火神,神灵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凡是起灶生火的地方就会有火神降临,驮队以一个家庭的形式出现在众神面前,自然就会有火神与他们相伴,现在接近家乡,盐人们 将会回到各自的世俗家庭当中,盐人之家的神圣之火将会熄灭。
扎西次仁把一个小面袋交给顿珠“妈妈”,请他收下做面糕的面粉。顿珠说:“你来收吧,一人一碗面。一碗面够了吧?‘爸爸’。”“够了。个人的面糕自己做吧。”格桑旺堆说。扎西次仁从每个人手里收下一碗面做面饼,本来就非常狭小的空间,从烧茶的锅盖到每个人的褡裢上面都摆满了面饼,小小的帐篷变成了饼子作坊——有人做饼子,有人煮饼子,有人吃饼子,与其说是灶神面,还不如说是盐人面饼宴。不过开吃之前,人们从自己的面饼上掐一小块面团抛向空中,齐声喊:“曲!曲!曲!!”以表示将自己没有开吃之前的第一口面饼敬献给了火神。敬过火神,人们用酥油、奶渣或白糖拌和成面糕,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这是盐人们的最后一 次团圆饭,也就是告别宴会。
布琼家的灶神面糕做得比格桑旺堆家正规得多。他们将面饼煮好后,捞到一个大 盆里,放上酥油、奶渣、白糖,搅拌后,制成人手一团的面糕。最有意思的要数分面糕,即“卓果尔”,意思是分“口福”,把一人一团的面糕放在盆里,从中选一团作 “卓古”(头等口福)。然后,布琼叫索加蒙头回避。等索加背过脸去之后,他指了一下觉嘎,问索加:“‘卓古’分给第几个?”“分给第四个人。”这时索加可以看了,布琼就从觉嘎开始依次数过去,数到第四个。而第四个正好是索加,他得到了“卓古”,其他人按顺时针方向依 次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面糕。
索加在驮队中显得十分活跃。他好跟人斗嘴,因此也成为被别人攻击的对象,像是调剂盐人日常生活的催化剂。今天,他得了“卓古”,嘴战又开始了。嘎苏说:“不好呀,怎么能叫 驮队的佣人拿走了灶神面的‘卓古’呢!”
“你一个小小‘保布’,懂个屁,还不如把嘴巴闭得像屁眼一样的好。我得了‘卓古’是我的口福,懂吗?”又是一阵夸张的大笑,他总是这样自鸣得意,似乎他的话是无懈可击的,叫 人家无言对答。接着是大伙儿你来我往地打嘴仗。
嘴仗结束了,团圆饭也吃完了,开始做个人的灶神面糕,这是带给家人的礼物。盐人们 从家里出发时就要准备好做灶神面糕的小袋面粉。
而公社时期的驮队好像把什么都革命了,没人做灶神面糕,更没有举行什么仪式。那是一场寂寞的劳动。我们去放驮牛,返程途中本不需要放牛,只是离家近了,驮牛们归心似箭,老往家乡跑。“老爸”说:“小孩子腿脚轻快, 你去放牛吧。”按常规这天是做面糕,是盐人告别宴会的日子。
以前,我爸爸每次驮盐回来时都有面糕。当轮到我去驮盐时,却没人做面糕,加日叔叔也 没有提出做面糕的事,他被批得太多了,也就无心再提出这类容易被人抓把柄的事情,连盐湖都没人祭,更何况灶神呢。我坐在牛群边上,出神地望着空中翱翔的鹰,想像着假如我变成一只鹰,我就可以飞到家里,飞到学校……我睡着了,我在野外和牛群一起睡着了。我们驮 队在整个驮盐中仅吃了两次集体餐,一次是我作为“保布”宴请家人吃了一顿牛肉大米粥。20世纪70年代普通牧民吃大米是件稀罕事,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吧,宴请盐人没 人提出异议。第二次是将那头髋关节脱臼的驮牛杀了之后,包了一次牛肉包子。
格桑旺堆的驮队做完带给家人的灶神面糕,我们也就返回了大本营。这次我们的大本营设在 保吉乡,保吉乡的住宿条件毕竟要比五村好得多。
离生产队部两站路程的那天中午,盐人们睡了
第五章 最后的团圆饭和祭祀灶神最后的营地
第二天下午,我们赶到驮队最后一站营地。
驮队驻扎在五村的春季育羔牧场边缘一块开阔的大坝上。格桑旺堆到他的牧场上察看育羔去了,还没有回来。这是格桑旺堆在驮盐期间一直惦记的大事,今年年景不好,为育羔工作带来很 大难度,这也是格桑旺堆自己去驮盐的原因之一。盐人们听营地附近的牧员说,家里平安无事,由于年景不好,幼畜死了不少,有些户的羔羊存活率仅有70%左右。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牧民常说的“黑年”,还真有点说不出原因的奇怪。与往年比较,今年的草场情况还 不算差,但过完新年,牲畜的膘情急剧下降,绵羊的产羔高峰一过,很多幼畜纷纷夭折。
等待落日的时间总是显得很漫长。住在家门口,盐人们心情有些浮躁与不安,不像往常一样安安心心地坐在帐篷里谈天说地,有人提议跳舞,这也许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在这段多余的时间内跳个舞。今天的驮牛好像比驮盐中任何一天都听话,它们静静地散落在春季最好的育 羔草场上,这是它们在一年中很少光顾的地方。
“格桑旺堆回来了。”有人说。草场东头的一顶小活动帐篷里,一个牵着马的人出来了,他们说那就是格桑旺堆。小帐篷是格桑旺堆家的第二个育羔放牧点。这片长方形的春季育羔牧场上有近二十个放牧点,这里是五村三个自然村的春季育羔牧场,其中格桑旺堆家就占有两个放牧点。
从他的笑容可以看出,今年的育羔形势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糟糕。但当我们问起育羔情况时 ,他显得不十分满意,当然没有责怪旺青的意思。
他说:“年景不好,幼畜成活率只有75%。还算不错,要不是觉旺青放牧有方,恐怕连这个数字也很难保得住。这样看来,到藏历五月份,青草完全喂饱大畜的时候,能保70%的成 活率就不错啦。”
我说:“那你们家的生产形势已经很不错了。我听他们说,有些家的羊羔成活率现在就只有70%啊。”
格桑旺堆说:“要比,也有比我们高的,像央诺老头家成活率将近80%。今年是个黑年,前年我们这里的草场情况比今年还差得多,冬天的天气不好,但牲畜膘情好,羔羊成活率都 很高。” 尽管他对生产形势不很满意,但心情并不坏。 “不过没有关系。要是一个羔羊也不死的话 ,用什么做高级的羊羔皮袍呢。”他开了个玩笑。 明天是驮队最后一站路程。格桑旺堆决定明天夜行,时间不能改变。
这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次驮队夜行。驮队到达生产队部的最后一站,傍晚拴牛时,大 风刮得险些把我们的小帐篷给掀翻了,这是要下大雪的前奏。次日,当“老爸”把我们叫醒时 ,大地一片雪白,驮牛是白的,盐包是白的,驮盐大道被铺成一条洁白而平坦的坝子。
单增班典告诉我这是吉兆,大雪如一条圣洁的哈达迎接我们归来。我不清楚当时他为什么有那么好的心情,把这场令我不高兴的大雪与圣洁的哈达联想到一块去了。无论是吉兆也好凶兆也罢,着实把我的手冻得发疼,紧牛鞍肚带时手指几乎不听使唤,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一头牛一头牛地紧鞍带。当我才紧完四分之三驮牛鞍带时,单增班典紧完他自己的驮牛就开始帮我了。我已经很熟练地为驮牛装盐包,三拨牛队几乎同时出发,只是昨天扎营时我们的地线 钉在北边,而驮队要向南行军,这样我们比他们落后一点。
明月映雪野,我们仿佛置身于白色的世界。今天我们要到达目的地,我将以盐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出现在同伴们当中,这是令人激动的一件大事。驮牛们回家的心情似乎比人更急切,它们一旦挣脱了地线的束缚就奋力前进。我吹起一支口哨,像老盐人们那样,跟在驮牛后边。这时我发现在雪地里掉下一对盐包,当我弯下腰试图把盐包抱起的瞬间,驮牛们受惊了,狂奔起来,将盐包撒得满地都是。收地线的马队还没有到达,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来收拾这个局面。我跑到驮牛前面,将它们稳定下来等候马队到来。这是我当时惟一能做的 的事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马队来了,我们把掉在地上的盐包重新驮上牛背,当我们再度出发的时候,前面的驮队早已不见踪影了。单增班典怨我多管闲事,掉下来的驮子也不是我们的。天生就缺乏应变能力的我,怎么会想到前面的驮队掉下一对盐包居然不管不问就一走了之呢。更让我扫兴的是,到达目的地后,人们指指点点地笑话我不如老加日,与前面驮队的距离拉得那么大。有的人干脆就说:“‘保布’辛苦了,是不是走不动了?”而我没法将掉队的原因向他们解释清楚,这让我白白蒙受了一次委屈不说,还在同伴和姑娘们面前名誉扫地,他们会说我还不是一个好盐人。
盐包高高地堆放在生产队仓房前面。然后盐人们扛着自己的行李走进家门。这与当年爸爸去驮盐的情形大不相同,缺少一种驮盐回来的气氛,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去驮盐了呢!妈妈专门给我打了一壶浓浓的酥油茶,爸爸用一个托盘摆了一大堆干肉、油果子,还把他自己专用的那个糌粑口袋放到我的跟前来招待我。实际上爸爸的糌粑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比大家吃的糌粑精细一点儿。而把爸爸的糌粑口袋摆在我的面前,则反映出我在家中的地位发生 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好像我在家中的地位和爸爸一样重要。
我的盐人生涯就这样匆匆开始又这样匆匆结束了。尽管在外人看来,它是一种艰辛而枯燥的劳作,可我并不觉得如此,一天一个新的风景,一天一个新的故事,对我而言,驮盐具有迷人的魅力,我总是以去驮过盐而感到荣幸。如果真的有人对驮盐不可理解的话,我无法想像当他得知某人徒步走沙漠、某人骑车走国境线、某人徒步走青藏高原,甚至进行长漂呀黄 漂呀等极限运动时,会有怎样的感想呢?
第五章 最后的团圆饭和祭祀灶神星夜行军
西山终于把太阳藏起来了,夜幕降临,盐人们进入了在野外的最后一次梦乡,远处的山岭变 成一道虚线,偶尔在牧场上闪现育羔人手电筒的灯光。我想这是一个收获与播种的季节,他们在收获羔 羊,也在播种爱情。
晚上,我们回到村里,村民们一见如故,已不再用陌生的目光审视我们,看来我们已成为驮 队的一部分,我已成为了全村人的“叔叔”。村长问:“采盐可好?”村长的妻子亲切地邀请 我们:“回家吧。”俨然把我们当成他们家中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