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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严重的,就在四阿哥是个极讲究边幅、开不起玩笑的人。好比纳妾,上自读书人,一且两榜及第,“题个号、娶个小”,视为理所当然;下至庄稼汗“多收五斗米,便欲易妻”,亦是习俗所许的、情有可原之事。但如平时标榜理学,不但“不二色”,甚至要练到“不动心”,美色当前,视若无观,而居然娶了姨太太,这所引起的反应,就决非开玩笑,而是有形的贬斥,无形的菲薄。四阿哥的个性,仿佛如此。
因此,隆科多认为要卫护四阿哥,最要紧的一件事,是如何保全他的面子?最好让皇帝不生气,不生气就不会责备,如果要责备,最好私底下数落,不要当着皇子,尤其是在太子面前责备。
想是想到了,要做却很难。因为皇帝料事极明,察理极透,决非用个障眼法之类的花样所能马虎过去的。
惟一的办法,是讲情理,主意打定了,便在皇帝晚膳过后,闲行消食之际,闲闲提了起来。
“四阿哥明天到。请皇上的旨,在哪儿传见,奴才好预备。”
“预备?”皇帝问道,“预备什么?”
“奴才在想,四阿哥心里一定很难过,得预备一个让他能够给皇上悔罪的地方。”
话好像不通,但皇帝听得懂他的意思。如果是在大庭广众之间加以责备,他当然不敢顶嘴。但为着面子,也不会肯认错,只是默然而受。这样,除了自己发一顿脾气以外,一无益处。
“这本不算大错,不过,我觉得他太下流了!”
隆科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直觉地认为“下流”二字,如果加诸任何一个男子身上,便注定了不会获得重视,这跟四阿哥的前程有关,不能不为他争一争。
于是,他的神态转为严肃了,“奴才有个想法,”他说,“不知道能不能上奏?”
“你说嘛!”皇帝随口答说,“你倒想,我几时因为你说错了话,处罚过你?”
“是,奴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全仗皇上包涵。”隆科多略停一下说,“皇子扈从,没有一个自己的府第,好些不便。奴才在想,行宫空地很多,木材现成,是不是可以盖几座园子,赐给阿哥?”
就这时候,御前侍卫来报,四阿哥已驰抵宫门请安,听候召见。皇帝吩咐即时宣召,就在这“万壑松风”见面。
“万壑松风”是避暑山庄三十六景之一,一片茂密松林之中,有一座极大的石亭,皇帝就坐在亭子里,一面等候,一面在想。
他所想的,就是特地由京中召来,马上就可以看到的四阿哥胤。对于这个儿子,皇帝颇感困惑,从小就喜怒无常,到长大成人,性情依旧难以捉摸。平时不苟言笑,讲究边幅,仿佛是个很刚正的人。哪知克制的功夫甚浅,看起来近乎伪君子了。
因此,皇帝反感大起,隆科多旁敲侧击地为胤所下的解释的工夫,完全白费!
“给阿玛请安!”踉跄而至的胤,一进亭子便扑侧在地,低着头说。
满洲人称父亲为“阿玛”,自皇子至庶民,都是如此。但父唤子为“阿哥”,却只限于皇子。“四阿哥,”皇帝问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把你从京里叫来,是有话要问你?”
“是。”
“有个宫女怀孕,说是你干的好事?”
“儿子,”胤吃力地说,“知罪了!”
“你知道你犯下什么罪?”
问到这话,情势就严重了,胤不敢回答,惟有磕头。
“平时看你很讲究小节,你的弟弟们走错一步路,说话音大一点儿,都要受你的呵斥,哪知你自己是这样下流!”
胤低头不语,隆科多要为他解围,便跪下来劝道:“天气热,请皇上别动气。”
“我不生气,我只不过不懂,”皇帝看着他说,“不懂四阿哥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四阿哥已认错了,请皇上饶了四阿哥吧!”
“当然,这么大的儿子了,我还能拿他怎么样?不过,真相不能不查,是非不能不明。”皇帝又问胤,“那个宫女,你是怎么处置呢?”
“后宫的宫女,儿子何能擅作处置?”
“这也罢了!你把那宫女带回去吧!”
这是赏赐,胤心颇不愿,但还不能不磕头谢恩,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如今要担心的是,金桂会不会生下怪胎?
第一章诞育皇孙(1)
阵痛从黎明时分就开始了。如果是名正言顺的王府“格格”,诞育皇孙,当然由内务府传来有经验的“妇差”,预备下一切坐褥所需的用品,静候瓜熟蒂落。但金桂的情形大不相同。
自避暑山庄落成,八年以来,从未有妃嫔在这里“做月子”——倘或妃嫔梦熊有兆,自然是静居深宫,不会随扈出关,免得动了胎气。所以行宫中有各色各样的人当差,就是没有会接生的。
因此,康敬福早在金桂怀孕将足月时,便不得不到民间去觅稳婆。本以为哪家不生男育女?稳婆决无需觅之理,谁知十个倒有九个一口拒绝,为的是胆怯不敢进宫。余下的一个意思是活动了,但听说一传进行宫,行动种种不自由,譬如日落之前,宫门即需下钥,晚一步便回不得家,亦就改口推辞了。
因此,直到金桂阵痛时,稳婆还不知在哪里?康敬福急得不可开交。幸好有个叫月凤的宫女,本来在庶妃高氏那里当差,犯了过错,发到热河行宫来安置。高庶妃生皇十九女与皇二十子胤禅时,她都亲眼得见,所以虽是处子,亦略知生育的奥秘。此时为了同情金桂,自告奋勇,愿代产婆之职。
“月凤,”康敬福悄悄跟她说道,“我有句话,可得先关照你,金桂肚子里,或许是个怪胎。”
一听这话,月凤吓得脸色大变,扭身就跑。康敬福也顾不得鲁莽了,追出来一把将她拉住。
“康大叔,你饶了我,我的胆子小。倘或是个怪胎,我会吓死过去;那时候产妇没有人照应,弄成个血崩,就是两条人命。”
康敬福颇为懊悔,不该言之在先。便骗她说:“月凤,我是试试你的胆子,跟你开玩笑的!怎么会是怪胎?四阿哥的种,怎么怪得起来?”
“不!不!康大叔,你另外找人吧!”
“我哪里去找?能找得着人,何致于要麻烦你?月凤,没有别的说的,你如果不帮我这个忙,我可要下跪了!”说着,真的作势弯膝。
“得,得!康大叔,我,我就勉强试一试,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头里,倘是个怪胎,我会吓得扭头就跑,那时候你可不能像此刻这么拦我。”
“行,行,不会是怪胎。你进去吧!”
产房是个马栅,为了遮蔽,四周拿些草席挂上,所以光线不足,月凤刚进去时,伸手不见五指,合上眼静等了一会,再睁眼想看时,才影绰绰地发现有人倚墙而坐,在低声呻吟。
“金桂!”她喊。
“喔,”金桂有气无力地,“是哪一位?”
“我是月凤,来替你‘抱腰’的!”月凤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问道,“痛得怎么样?”
“从没有这么痛过!”金桂吸着气说,“我说不上来。”
月凤在草堆上坐了下来,伸手去摸了摸金桂的肚子,“好像还早!不过,”她复又起身,“该用的东西,要早点预备。”
于是月凤掀着草席,走到外面,康敬福正在等消息,一见她便迎上来问:“怎么样?”
“还早,”月凤皱着眉说,“什么东西都没有,可教我怎么下手啊?”
“是!是!姑娘,你别抱怨,请你吩咐,要什么东西,我立刻派人去办。”
“唷!”月凤笑道,“康大叔,你干吗这么客气?吩咐可不敢当。只请康大叔关照他们,别跟我稀里糊涂地敷衍了事,我就承情不尽了!”
这原是宫里的积习,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如是要什么东西,得看什么人要。有头有脸的,要什么有什么。否则,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到手的东西,可就不一样了。康敬福理会得她话中的意思,怕她发脾气打退堂鼓,所以拍着胸说:“姑娘你尽管放心!你要什么东西,我一定替你办妥。要大的,不能给小的。要新的不能给旧的!”
“好!我要一把新剪刀,剪脐带用——”
一半是要派头,一半是同情金桂,要这样,要那样地,报了一大篇,康敬福都有些记不得了。
交代完了,月凤仍旧回马棚;等到了金桂身边,只听微有啜泣之声,不由得一惊。
“你怎么啦?”
“我,月凤姊姊,”金桂哽咽着说,“我心里难过。”
“是怎么难过?你告诉我,我替你想法子。”
“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有姊姊你这么待我好,非淌一滴眼泪,心里才好过些!”
“你!”月凤笑了,“真傻!”
于是月凤问起金桂的身世,以及去年与四阿哥相会的经过,恍然大悟,哈哈珠子恩普之死,必是四阿哥下的毒手,为的是得以灭口。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因为行将临盆的孕妇,不宜刺激。如果自己说了心里的想法,金桂必定大感惊恐,而想到四阿哥如此阴险无情,所受刺激之深,更非言可喻。也许因此就会血崩难产,岂不是平白害了她的性命。
转念到此,想起有句话不能不问,问出来却又怕她惊惧。正在踌躇不定时,金桂开口了。
“月凤姊姊,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有句话要问你——”
“尽管问嘛!”金桂抢着说,“月凤姊姊,如今你是我惟一的亲人,我什么话都告诉你了。”
“倒不是我想打听什么,我要知道你的意思。金桂!”月凤先作宽慰之语,“我不过备而不防。并不是真的会有那样的情形。”
“什么情形?”
“也许生的时候不顺利,万一难产,是保你自己,还是保孩子?”
“自然是保孩子!”金桂毫不思虑地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再想想。”
“不必想了!我想过多少遍了!”金桂伤感而又高兴地说,“我的孩子是金枝玉叶,将来要享福的。至于我,我想我这么丑,四阿哥亦决不会再要我,还是死掉了干净。”
想到这样的话,月凤陡起兔死狐悲之感,两行热泪滚滚而出,流到了金桂的手上。
第一章诞育皇孙(2)
“月凤姊姊,你干什么?”金桂的声音中,充满了惊骇。
“没有什么。”月凤的感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怕她再提,索性先作警告,“你别再问了,多问我会心烦。”
“是!”金桂怯怯地说,“我不敢!”
就这时候,外面有人在喊:“大姑!大姑!”
月凤起身走了出去,只见三个小太监,捧着她所要的东西,站在门外。她认得为头的那个叫栓子,便即问道:“栓子,你在叫谁啊?”
“叫你啊!”
“唷!”月凤笑道,“怎么把你自己算矮了一辈?”
“康大爷关照的!不能叫你姊姊,得叫你大姑。”栓子顽皮地笑道,“大姑!姑夫呢?”
“姑夫?”月凤沉下脸来呵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栓子脸上依旧挂着撒赖的笑容,“敢情没有姑夫啊!”他退后两步,作好避免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