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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能如此,能不能也杀金桂灭口呢?隆科多考虑又考虑,决定看一看再说。因为人死不能复生,万一不是四阿哥的事,一灭了口,他连洗刷的机会都没有,变成终身蒙谤,那不是爱之适足以害之?
他这种莫测高深的态度,自然是容易引起议论的。只是康敬福严厉的告诫管束之下,只能窃窃私议。好事的,每天在为金桂计算孩子下地的日期。十月怀胎,应该几月了——上年九月初一受的孕,该在这年七月初一分娩。哪知七月初一没有动静,到恰巧那天还是音信全无;日复一日,到了八月初一,就是十一个月了!
“从没有听说怀孩子怀了十一个月的!”隆科多将大腹膨亨的金桂找了来,严厉地问,“你到底怀的是谁的种?”
“四阿哥的!”
“还提四阿哥!”隆科多大怒,“不看你大肚子,我真要拿大板子打你!”
金桂指天矢日,除却四阿哥,不会接触过任何男子。一面陈诉,一面哭,益增其丑,也益增隆科多的厌恶之心。
“我不问你别的,只问你世上有怀了十一个月孕的妇人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哼!总有一天会教你知道。来,你们把她带下去好好盘问。倘或问不出真相,我奏报皇上,一概处死!”
这是动了真气,康敬福都吓得瑟瑟发抖,用带哭的声音“求”金桂说实话。
“康大爷,我哪里有一言半语的虚假。反正说了也是死,我何必不说真话害大家。若非肚子里怀着四阿哥的这块肉,我早就一索子吊死了。如今什么话也不必说,只请隆大人问一问四阿哥,只要他说一声没有这回事,我死而无怨。不问本人,愣说我诬赖,我死不瞑目。”
说到这样的话,情见乎词,确无虚假。康敬福考虑了半天,横一横心,“孤注一掷”把自己的一条命也“押”在金桂的这一“宝”上。
“怎么问?”当他提出请求以后,隆科多瞪着眼说,“四阿哥奉旨留京办事,谁去问他?”
“这,大人,那可是没法子了!只好等皇上降旨下来处死。”
是这样豁出去的态度,倒使得隆科多伤脑筋了。
“好吧!”他说,“且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话是这么说,隆科多仍然不断地在考虑,或者该派个人进京去见四阿哥,真个问问清楚。但又怕措词不善,四阿哥会闹脾气,惹出意外风波来,因而迟迟未作决定。
其时这件丑闻也可说是奇闻,已经传入深宫,怕惹是非,妃嫔们只是私下闲谈,无人敢公然非议,或者特为去打听。可是传到德妃耳中,情形就不同了。
这德妃姓乌雅氏,比皇帝小六岁,今年也五十二了。她是妃嫔中子女最多的一位,共生三子三女!长子就是四阿哥胤。得知这样一个“笑话”,气得肝气大发。皇帝因为德妃忠厚识大体,一向颇为敬重,听说她病了,自然要亲自临视。问起得病的原因,德妃忍不住流泪了。
“怎么回事?”皇帝诧异地,“好端端地为什么伤心?”
德妃经此一问,伏枕磕首,“奴才是替四阿哥着急!”她哀声乞情,“诏皇上看奴才的薄面,别拿四阿哥治得太狠了!”
皇帝越发诧异,“我不明白你的话,”他说,“我为什么要治四阿哥?”
“请皇上问‘舅舅’就知道了。”
——“舅舅”就是隆科多,妃嫔都依着皇子的称呼。皇帝处事明快,立即派侍卫召隆科多来问话。
“四阿哥做错了什么事?德妃让我问你。”
听说是德妃,母不为子隐,亦就等于自首,事情就比较好办了。隆科多不慌不忙地答说:“出了个笑话,真相还不明,奴才正在查。”
接着隆科多将金桂怀孕十一个月的这桩奇闻,作了一番简单扼要的陈奏。当然,他不会节外生枝去谈哈哈珠子恩普,死因可疑这件事。
“真是四阿哥干的吗?”
“难说得很。这件事关乎皇子的名声,奴才不能不谨慎。”
“那宫女怎么说?是情急乱咬呢?还是始终认定是四阿哥?”
隆科多想了一下答说:“始终认定是四阿哥。”
“那容易,你马上派人进京传旨,让四阿哥立刻就来,等我来问他。”
于是隆科多指派亲信,连夜进京去宣召四阿哥,特别叮嘱,四阿哥动身之后先派快马来报知行程。因为照规矩,皇子与王公大臣,一到大驾所在之处,穿着行装径赴宫门请安,并无私下先行接触的机会。所以隆科多需要知道四阿哥的行程,以便迎上前去,在未到热河之前,就能了解真相。
“四阿哥,你别瞒我,跟我说了实话,我替你出主意,想办法。”
“我怎么敢瞒舅舅?”胤是一脸的诚意,“凡事都只有舅舅照应我。”
“那么,可有那回事吗?”
“有的!”胤诉苦,“舅舅你想,从五月初到九月初,憋了四个月,怎么受得了?加以那天喝了鹿血,格外涨得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瞧见金桂了没有?”
“金桂?谁是金桂?”
“唉!”隆科多不由得叹口气,“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人家可是怀了你的孩子在肚子里!”
“原来她就叫金桂!”胤答说,“我可没法儿去打听她的名字,也没有人告诉我。”
“谁敢告诉你?”隆科多再一次问,“你瞧清了金桂的样儿没有?”
“!”胤皱着眉说,“别提了,窝囊透顶!”
第一章抽丝剥茧(4)
见此光景,隆科多不忍再笑他饥不择食,只说,皇帝很生气,德妃为他急得旧疾复发,问他该怎么办?
“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胤忧心忡忡地,“必是很有些人在等着看笑话。三阿哥,还有老九。”
三阿哥叫胤祉,十阿哥叫胤,平时都跟胤不睦,当然乐见他闹笑话。隆科多心想,看样子他打算赖掉不认账,这却是很不妥的一件事。
“他们要笑,就让他们笑去。你可得按规矩办,跟皇上认错。一时之窘,挺一挺就过去了;倘或不认,事情不了,往下追下去,扯出恩普送命的那一节,可就不妙了!”
胤一惊,心知隆科多已经了解真相,识趣为妙。
“是!我听舅舅的话。可是,可是,何以善其后呢?”
“善后”事宜就是如何处置金桂母子?生男生女还不知道,此时无从谈起。隆科多想了一下说:“这要看皇上的意思。反正金桂会赐给四阿哥,是一定的。”
“唉!”胤又叹口气,“我实在不愿意要那个丑婆娘。”
“这还不好办吗?给她搁在一边就是。”
说完,隆科多起身告辞。胤送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大惑不解,不由得站住脚,将隆科多一把拉住。
“舅舅,算日子不对啊!”
“是的!”隆科多用手指敲着太阳穴说,“大家都在奇怪。”
“那,”胤神色严重了,“如果另有隐情,舅舅,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当然,不过,”隆科多用很负责的神态答说,“决无隐情!”
所谓“隐情”,意思是指另有种玉之人,既然隆科多这样说法,胤便正面提出疑问了。
“怀孕十一个月而没有生产的,未之前闻。舅舅,这又怎么说?”
隆科多有点光火,因为四阿哥的语气,倒像是必须他提出解释似的,这也太不明事理了!
因此,他淡淡地答说:“这得请教大夫,我哪知道。”
胤心知自己措词不妥,已引起误会,急忙歉意地说:“舅舅,我是担心,十一个月不生,生下来倘是个怪胎,怎么得了?”
此言一出,隆科多大吃一惊,心想,这话不错啊!说不定就是个怪胎。行宫中出此妖异,传出去必生种种荒诞不经的流言,而皇帝亦必定厌恶异常。这可不能不早为之计。
“不会的!”隆科多先要把胤安抚下来,“四阿哥,打你这儿为始,先就不能说这话。不然,是非可就大了。”
“我知道。不过,舅舅,倘或不幸而言中,又怎么办?”
隆科多想了一会儿说:“我有办法,我得马上赶回去布置。”
金桂怀孕早过了月份,认不定就在此刻已有阵痛。真个生了怪胎,宫中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一想到此,隆科多忧心如焚,策马狂奔。到了山庄,由西北的一道宫门入宫,立即找了康敬福来商议。
“有人说,金桂怀的是个怪胎,所以十一个月不生,这话很有点道理——”
“怪胎?”康敬福惊惶失措地,“是谁说的?”
“你不管是谁说的!这个猜测,也在情理之中。莫非就没有人说过?”
“没有!”康敬福嘴唇翕动着,欲语又止,眼中亦真有恐惧之色。
“怎么回事?有话不痛痛快快说?”
“回大人的话,有个说法,正好相反。”康敬福将声音压得极低,“老古话说,大舜爷爷在娘胎里怀了十四个月。如今金桂所怀的,说不定也是个龙种!”
说还未毕,隆科多大喝一声:“闭嘴!”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将康敬福的脸都吓白了,用抖颤的声音说:“这可不是我瞎编的话!”
“这是什么话,可以瞎说!必是不要命了!”隆科多提出极严厉的警告:“我可告诉你,如果我再听说,有人这样子在胡言乱语,我可不管是谁说的,只奏报皇上,先割你的脑袋。”
这一下,康敬福越发面如死灰。隆科多心想,可不能把他吓得心智昏瞀,不能办事,因而神色便缓和了。
“你把何林找来!我跟他说。”
等何林一来,隆科多平心静气地晓以利害。废太子的轩然大波,不过暂时平息,纠纷仍在。大阿哥被幽居,八阿哥削爵囚于畅春园,十三阿哥圈禁高墙,骨肉之祸,都起于想夺嫡而登大位。如今若说金桂怀的是龙种,不就表示四阿哥会当皇帝?这话传入皇帝耳中,必定会穷究此说的来源。那时牵连在内的,没有一个可以活命。
“我再跟你们说一句,你们可听仔细了,如果再有太监、宫女说这话,不问情由,活活打死。凡事由我负责。”
“是!”康敬福与何林同声答应,神色懔然。
“如今再说金桂。她如果好好养下孩子来,该怎么处置,到时候再说。咱们要防她的怪胎!只有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是隆科多在路上想好的。找个偏僻无人到之处,让金桂去待产。要派人戒备,将她隔离开来。倘或生下怪胎,连金桂一起弄死,在深山中埋掉,报个“病毙”备案就是。
“这件事不难办。最要紧的是,必得派谨慎的人,不能泄漏一言半语的真情。办完了,我重重有赏;倘或嘴不紧,我想,”隆科多微露狞笑,“他那张嘴,从此就不必吃饭了!”
第一章抽丝剥茧(5)
安排好了最坏情况的应付之道,隆科多才有心思去对付皇帝。他很了解,像这样的事,其实算不了什么,大家子弟偷个把丫头或者年轻老妈子,无非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姨太太、少奶奶添些闲谈的材料而已!何况皇子?
所严重的,就在四阿哥是个极讲究边幅、开不起玩笑的人。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