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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朗一想到了他的朋友那单薄的身子、苍白的脸,就禁不住暗自发笑。他又想:
“她在这店铺里烦闷极了……我呢,我去那儿只是因为我无处可去。否则,我绝不会去新桥街。那儿潮湿而冷清,一个女人在那儿是会闷死的……她喜欢我,这点毫无疑问。那么,我为什么要让别人抢先于我呢?”
想到这里,他志得意满,出神地望着塞纳河的流水。
“好,就这么定了,”他大声说,“一有机会我就抱她……我打赌,她会立即倒进我的怀抱。”
等到重新上路,他却又犹豫不决起来。
“可惜的是,她长得丑了些,”他想到,“她的鼻子太大,嘴也太大,我一点也不爱她。而且还有可能会闹出丑事来,这倒真要好好考虑一下。”
洛朗一向谨小慎微,这些想法一直在他的头脑里徘徊了整整一个礼拜。他估算着与泰蕾斯发生关系后可能带来的一切麻烦。他决定只有充分证明这样做对自己没有害处时,再见机行事。
在他看来,泰蕾斯真是不够漂亮,而自己也不爱她。不过,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他花费什么,自己曾廉价买得的女人也并不比泰蕾斯漂亮、可爱。经济状况已使他倾向于去勾引朋友的妻子了。再说,很长时间以来,自己的情欲没有得到满足了,由于缺少钱,他只得任欲火中烧。如今,能使他多少解渴的机会来了,他不愿意放弃。最后,考虑再三,搭上这么一个女人不会有什么坏处,因为泰蕾斯为自己着想也会隐瞒一切,只要自己愿意,可以随时抛弃她;就算卡米耶发现了这一切,倘若他要发火或不识相的话,一拳就可以将他打倒在地。从各个方面看来,洛朗都认为此事轻而易举,值得一试。
从此,他的心就平静下来了,伺机下手。他决心只要机会一来就果断、彻底地行动。他已能想象出温暖的夜晚就在不远处,届时拉甘一家人都会为自己服务:泰蕾斯将满足他的情欲;拉甘太太会像母亲一样爱抚他;晚上卡米耶在店里和他闲聊,为他消愁解闷。
肖像快画好了,机会却迟迟未来。泰蕾斯总是坐在那里,精神抑郁,烦躁不安。卡米耶从不离开卧室,洛朗很沮丧,因为他竟不能使他走开一分钟。再也拖不下去了,这天他只好宣布次日就会大功告成。拉甘太太宣布说,明天大家共进晚餐,庆贺画家的杰作问世。
次日,当洛朗在画布上涂上最后一笔时,全家都聚拢过来,都说像极了。事实上,这幅画糟透了,灰暗的底色,上面涂着大块的紫斑。即使用最鲜艳的颜料,不会调色的洛朗画上去也是黯淡无光的。他不知不觉地夸张了他的模特儿苍白的脸,画布上卡米耶的脸很像是一个溺死者发青的面孔。这张不祥的画像上的每根线条都在抽搐,这就使他更像个溺死的人了。不过卡米耶却很高兴,他说,在画布上他的神态相当高雅。
对自己的肖像画欣赏够了,卡米耶宣称,他要去拿两瓶香槟酒。拉甘太太已先下楼去了。只剩下艺术家和泰蕾斯留在楼上。
少妇蹲在那里,目光茫然地看着前面。她在颤栗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洛朗有点犹豫,他看着画布,玩弄着手上的画笔。时间在流逝,卡米耶随时会返回,这样的机会也许不再有了。突然,画家转过身来与泰蕾斯四目相视。他们就这样对视了数秒钟。
然后,洛朗猛地俯下身去,粗暴地把少妇紧抱到自己怀里。他把她的头往后扳,使劲地把自己的嘴往她的两片嘴唇压上去。她本能地反抗了一下,就一下,然后,让自己滑倒在方砖地板上。他俩都没说话。整个动作是猛烈而又沉默的。
红杏出墙(2)——仿佛他们的亲密已有数年他的情妇还没有完全占有他
7
从开始,这对情人就感到他们的关系是必要的、必然的、合乎自然的。初次约会他们就卿卿我我地交谈,无所顾忌地拥抱,毫无害羞,仿佛他们的亲密已有数年之久。他们进入了新的生活,心安理得,毫无羞耻。
他们商定了如何约会。既然泰蕾斯不能出门,那么就决定洛朗上门来。少妇以清晰而自信的口吻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办法:幽会地点就在他们夫妇的卧房里。情人从通向弄堂的那条小甬道过来,泰蕾斯会把直通卧室小梯的那道门打开。这时,卡米耶肯定已到办公室去了,拉甘太太则留在下面的店堂里。这是大胆的、有成功把握的行动。
洛朗同意了。他虽说谨慎,但仍然会唐突而胆大妄为,这是一个有拳头做后盾的人的大胆。情妇以严肃而镇静的神情,鼓励他来享受不顾一切贡献给他的热情。他随便找个托词,从上司那儿请出两小时的假,就直奔新桥街而来。
他一进入弄堂,就已经情欲难熬。卖假首饰的女店主正巧坐在甬道入口的对面。必须等到她有事走开,恰巧一个女工来买一只戒指。于是,他箭步如飞地走进甬道,靠着潮潮、粘乎乎的墙,爬上窄小而阴暗的楼梯。他的双脚踏在石头阶梯上,每踏上一步,震动的声音都让他的心感到在燃烧。门打开了,在白色的灯光下,他看见泰蕾斯穿着短袖上衣和短裙,头发在后脑勺上紧紧地盘成一个髻,鲜艳动人地等在门口。她关上门,抱住他的脖子。一阵清香从她的白色内衣和刚洗过的身子里飘出来。
洛朗大吃一惊,觉得自己的情妇漂亮极了,仿佛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女人。泰蕾斯轻灵而壮实,把他抱得紧紧的,头往后仰着,脸上洋溢着炽烈的光芒和激动的微笑。情妇的这张脸仿佛已经改变,她神态疯狂而又情意绵绵,嘴唇湿濡,眼睛发亮,焕发出炫目的光彩。少妇激动不已,全身都在发颤,表现出充满活力的奇特之美。她的脸仿佛透着亮光,而烈火正是从她的肉体里冒了出来。她周身血液在沸腾,神情十分激动,散发出炽热而撩人的强烈气息。
第一个热吻之后,她就媚态百出了,从未得到满足的肉体疯狂地沉溺在狂喜的冲动之中。她仿佛从睡梦中惊醒,突然进入从未有过的情欲之火。她从卡米耶软弱的胳膊里挣脱,投入洛朗强壮有力的怀抱。接近这个健壮的男子,使她内心感到了强烈的震动,蛰伏在肉体里的灵魂苏醒了过来。她本就是冲动型的女子,一切本能都以其前所未有的猛烈程度一齐爆发出来。她的血管中灼烧着母亲的血,这种非洲人的血液已开始奔腾,在她那苗条、几乎还是处女的身体里奔涌着。她毫不知节制地、主动地把自己袒露出来,奉献给自己的情人。她从头到脚不断地颤动着,感受着这强烈的刺激。
洛朗这辈子从未结交过这样的女人。他感到很吃惊,有些不自在。以往,他的情妇们从来没有如此狂热地接待过他。他已习惯了冷淡的接吻和满足后倦怠的的爱惜。泰蕾斯的呻吟与发作使他害怕,但同时又使他感到新鲜,更刺激了他的情欲。每当他与少妇告别后,他像醉汉似地蹒跚而去。第二天,当他又渐渐趋于平静时,他就问自己是否该回到这个疯狂的、亲吻得使他狂热的情妇身旁。起初,他断然决定,留在自己家里。但接着,他又怯懦了。自己是愿意忘掉泰蕾斯,不再跟她在一起赤裸裸地、温柔又冲动地抚爱,可是她却仍在那里毫不退让地张开双臂。这种情景又使他情欲冲动,难以忍受。
他还是抛弃了最初的想法,又确定了约会日期,再次到新桥街。
自这一天起,泰蕾斯走进了他的生活。他还没有接受她,但已受到了她的支配。他有时也害怕,也提心吊胆,这种关系使他困扰,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然而,他的恐惧,他的不适都没能战胜他的欲望。幽会继续进行,而且越来越频繁了。
泰蕾斯没有这些疑惑。她毫无保留地纵情欢乐,任由自己的情欲不断增长。泰蕾斯过去屈从于环境,现在,她明白了她向往的是什么,她挺立起来了,她把自己的整个身心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有时,她用胳膊勾住洛朗的脖子,伏在他的怀里,气喘吁吁地对他说:
“哦!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我在一个陈腐、阴湿的病房里长大。我与卡米耶同睡一床,夜里,从他身上发出的气味让我恶心,我只得慢慢把身子挪开。他凶狠而固执,我不想吃药,他就也不吃。为了让姑母高兴,我只好把所有的汤药都喝下去。我真不明白自己怎么没被喝死……是他们害我变丑了。我好心的人儿,他们夺去了我的一切,这使你不可能像我爱你那样爱我了。”
她哭着吻洛朗,随后,便又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
“我并不想诅咒他们。他们把我带大,收养了我,使我免受灾难……可是,我宁愿他们从来也没有收留我。我渴望旷野的空气,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梦想赤着脚穿街走巷,像吉普赛女人那样沿街乞讨,过着流浪的生活。有人告诉我,我母亲是非洲一个部落酋长的女儿。我常常想到她,我知道自己继承了她的血液和本性。我真希望自己永远没有离开她,扑在她的背上,穿越沙漠……呵!我的青春是如此可悲!如今,每当我想起在卡米耶喘着粗气的卧室里熬过的漫长日子时,我仍感到恶心和愤怒。我蹲在炉火前,傻傻地看着煎的药在翻滚,我感到我的四肢都僵硬了。但是我不能动,若我弄出声响,姑母就会呵斥我……后来,我们搬到河边的小屋子里,我感到快乐极了,不过,我已经变得愚蠢了,我只会走路,若要跑快一点就会摔跤。再往后,往后,他们又把我活埋在这个又小又丑的店铺里。”
泰蕾斯的呼吸很急促,她的双臂紧紧地搂着情人,她要报复,她那两个小巧的鼻孔在神经质地微微翕动着。
“你不会相信,”她接着说,“他们是如何使我变坏的……他们要我成为一个虚伪、撒谎的女人……他们要我窒息在小市民式的温存体贴中,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我的血管里怎么还会有热血……我整日垂下眼睛,装出一副忧郁而愚蠢的面孔,和他们一样过着死板的日子。你最初看见我时,我就像一个呆子,不是吗?那时,我不苟言笑,同傻子没有区别。我对一切都不抱希望,只想有朝一日投进塞纳河去……然而,在绝望之前,有多少个晚上,我气得夜不成眠呀!在凡尔农,在冰冷的卧室里,我使劲咬着枕头,以免自己叫出声来,我打自己,骂自己是胆小鬼。我的热血在沸腾,我想把自己的身体撕成碎块。还有两次我想到逃跑,迎着太阳毅然往前走,可我缺乏勇气。他们对我的温柔、体贴把我变成了一头驯服的牲口。于是,我只好学会了撒谎,我无时无刻不在骗人。我表面上非常温顺,只是在梦里想着打斗和嘶咬。”
少妇说不下去了,在洛朗的脖子上揩拭她那湿润的嘴唇。沉默片刻后,她又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同意嫁给卡米耶。我没有反对,大概是因为我听天由命,对一切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我可怜他。在我与他玩耍时,我感到我的手指陷进他的四肢里就像插入粘土里一样。我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