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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她脸上的肉柔软松弛,显得很丑陋,但她的眼睛却放出天使般的光芒,异常美丽。自从她弯曲的没有生气的嘴唇不能再笑了,她就用眼睛来笑,目光柔和而亲切,在她的双眸里掠过一道湿润的光后,黎明的曙光便会升起。世上什么也比不上她那对眼睛更神奇了,它们就像在这死寂般的脸上微笑着的两片嘴唇。脸的下部是忧郁的、灰白的,上部则发出神奇的光亮。尤其在看亲爱的孩子们时,她在这刹那间的目光里倾注了自己的一切感激和全部的灵魂之爱。清晨和傍晚,当洛朗搬移她,把她抱到胳膊间的时候,她的目光中充溢着温情,对他表示出深深的谢意。
她就这样生活了许多礼拜,等着死神召唤,自信不会再有任何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她想她已赎清了前世的罪孽,但是她错了。一天晚上,一个可怕的沉重打击压倒了她。
泰蕾斯和洛朗把她放在他们两人中间,但她的存在不足以隔离他们,让他们可以抵抗他们的忧闷。一旦他们忘记她在场和忘记她在看着他们、听他们说话时,他们的神经又疯狂了,以为看见了卡米耶,于是便想方设法驱赶他。于是他们说起胡话,口里不由自主地招供了,终于把一切都透露给了拉甘太太。洛朗在神经发作时,说话就像幻想症患者似的。突然之间,疯瘫老太太什么都明白了。
拉甘太太的脸上现出一阵痉挛,可怕极了,她受到的震动如此剧烈,以致泰蕾斯以为她即刻就会蹦跳起来,大喊大叫。可接着,她的神色又变得像铁板一样。这一冲击那样可怕,仿佛使一具尸体触了电。在刹那间爆发出来的感觉消失后,瘫痪病人比以前显得更颓丧,脸色更苍白。她的眼睛曾是那么温和,现在却变得暗黑,异常冷峻,犹如两块金属。
人间所遭遇的精神上的打击也莫过于此了。罪孽的现实像闪电般地在瘫痪病人的眼里掠过,并以雷击一样的残酷侵入了她的体内。如果她能站起来,把涌到喉头的愤怒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咒骂杀死他儿子的凶手的话,她的痛苦或许会减少一点。但是,当她全听见了,明白了一切之后,她却仍然不得动弹,说不出话,并且要把痛苦往肚子里吞咽。她仿佛觉得,泰蕾斯和洛朗把她捆绑起来钉死在沙发里,阻止她狂奔,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哀号,然后又以残酷的乐趣不断向她重复道:“我们杀了卡米耶!”恐惧和愤怒在她全身疯狂地奔腾着,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出口。她拚足力气想把自己从重压下解脱出来,想解放喉咙,滔滔不绝地倾吐自己的怨恨,但一切都无用。她觉得舌头冷冷地胶贴着上颚,她脱不开这死了的束缚。尸体似的无能身体要她始终僵硬地呆在沙发里。她的感觉和一个患昏睡病的人一样,活生生地被人埋葬,整个身体无法动弹,只是听见头顶上一下一下沉闷的铲沙声。
她内心正经历的劫难就更为可怕。她有天崩地裂似的感觉,自己完全垮了。她的整个生命被破坏了,她的一切温柔,一切善良,一切献身,都突然被推翻,被踩在脚下。她一辈子都过得恬淡而温存,到了最后时刻,眼看就要带着安宁、幸福的生活信念撒手人寰时,却有一个声音对她吼叫: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罪恶! 被撕破的帐幕向她露出,在她看见的“爱”和“友情”之外,却有血和耻辱的可怕景象。倘若她能大声诅咒的话,她甚至会咒骂上帝。上帝把她欺骗了六十多年,把她当成一个温和、纯洁的小女孩,以平静、快乐的虚伪景象戏弄了她的眼睛。她始终是愚蠢的孩子,盲目地轻信一切,完全看不见真实的生活在情欲的血腥泥污里爬行。上帝并不善良,他早该把真相告诉她,或者就让她带着天真和盲目到地下去。而现在,留给她的,只是对爱情、友谊和忠诚的全盘否定。除了杀人和荒淫之外,什么都已不存在了。
啊!卡米耶竟死在泰蕾斯和洛朗的合谋下,他们竟在可耻的通奸中筹划了犯罪!对拉甘太太而言,她的思想里有了这样大的一个深渊,她简直不能再思维,不能以明晰和认真的方式去想象。她只有一个感觉,就是不断往下坠落,可怕极了,她仿佛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阴森冰冷的洞穴里,她对自己说:“让我在这洞穴里跌碎骨头吧!”
受到最初的震动时,在她看来,罪孽太大,似乎不像是真的。随后,当她回想起以前她无法解释的一些现象,相信通奸和谋杀确有其事时,她感到自己要发疯了。泰蕾斯是她一手抚养成人的,洛朗则是她像慈母般一心一意爱着的,他们居然就是杀卡米耶的凶手。这思想就像一个巨轮在她脑子里旋转着,发出轰轰的声响。她猜到了那些丑恶的详情,看穿了那些虚伪的掩饰,又回忆起他们的种种假面,这些都是极其残忍的讽刺,她宁愿立刻死掉,而不愿再思想。只有一个机械的、难以摆脱的想法,以磐石般的重量和执拗,碾压着她的脑袋。她反复地对自己说:“杀死我的孩子的是我的另外两个孩子。”她找不到别的想法来表达她的绝望。
她在心理上产生了突变,她迷乱地思索着,已不再认识自己了,在突如其来的报仇雪耻的强烈愿望下,她一生中的善心德性已荡然无存,她只想着报仇。她已经判若两人,内心一片漆黑,她感到在她那垂死的肉体中产生了一个新的人,这个人只想无情和残酷地咬碎杀害她儿子的仇人。
她全身瘫痪,完全动弹不得,她知道自己无法跳到泰蕾斯和洛朗身边,紧扼他们的咽喉,把他们掐死。这时,她只得忍受着沉默不动,大颗大颗的泪珠慢慢从她眼睛里淌下来。还有什么比静止和沉默的绝望更令人伤心的呢?她的泪珠一滴滴地顺着这张失去生命的脸往下淌时,没有一条皱纹在活动。这张苍白、死气沉沉的脸不能哭泣,只能用眼睛在呜咽,这幕景象真让人伤心欲绝。
泰蕾斯吓呆了,怜悯心油然而起。
“让她睡觉吧,”她指着她的姑母对洛朗说。
洛朗慌忙把病人的沙发推到她的房里。然后,他又弯下腰用双臂把她抱起。这时,拉甘太太希望有一根有力的弹簧能让她站立起来,她作了最大的努力。上帝不会准许洛朗把她紧搂在怀抱里的,如果他有这可怕的无耻举动,她期待天雷来轰死他。但是,既没有弹簧支撑她,上天也没让雷打下来。她沮丧而被动地呆着,简直像一个衣服包裹。她被谋杀者抓住,举起,搬移。她感到苦恼,觉得自己柔软而自暴自弃地被抱在卡米耶仇人的胳臂之间。她的头侧枕在洛朗的肩膀上,她恐惧地睁大了双眼注视着他。
“行啊,行啊,好好看着我吧,”他轻声说道,“你的眼睛总吃不掉我吧……”
他以粗暴的动作把她丢到床上。病人倒在床上便晕过去了。她的最后思想只有恐怖和厌恶。从此以后,她早晚都要忍受洛朗用双臂邪恶地搂抱她。
红杏出墙(5)——两具僵曲的尸体夫妻道出了真相
27
这对夫妻在极度的恐惧心理下,才当着拉甘太太的面吐露心声,道出了真相。他们彼此之间不是残忍的,即使他们的安全不让他们保持缄默,出于人道的关系,他们也一定会避免这样的泄露。
礼拜四又到了,他俩都感到异常不安。早上,泰蕾斯问洛朗,晚上把拉甘太太留在餐室里是否安全,因为她什么都知道了,也许会透露出消息去。
“算了吧!”洛朗答道,“她连一个小指头都不会动,你怎么相信她会多嘴呢?”
“也许她能想出个办法来,”泰蕾斯答道,“自从那一晚后,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好像已经有了办法。”
“不,你不要疑心,医生对我说她一切都完了。如果她还能再次开口的话,那就是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刹那……她不会活得很久,你就看吧。要阻止她今晚和我们在一起,这太蠢了……”
泰蕾斯颤抖着。
“你不理解我的意思,”她喊着说,“哦!是的,你说得很对,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我是对你说,我们可以把她关在她的房间里,并且借口说她不舒服,睡下了。”
“就是这样,”洛朗再次反驳她说,“愚蠢的米肖很固执,他一会进入她的房间里去看看他的老朋友……这才真是要我们送命哩。”
他犹豫了一下,想装得镇静一些,但疑虑和恐惧终于使他说话支支吾吾起来。
“最好听其自然吧,”他继续说道,“这些人笨得像头鹅,她说不出话,就算她有绝望的表示,他们肯定也不会懂的。而且,他们永远也不会怀疑到我们的犯罪,因为他们连个蛛丝马迹都没发现。经过一次考验之后,我们以后就不必再对这次失误愁眉不展了……你看着吧,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晚上,当客人们到齐后,拉甘太太还是坐在火炉和餐室之间的老位置上。洛朗和泰蕾斯显示出极好的性情,隐藏起他们的颤栗,忧虑地等待着或许会发生的事变。他们把灯罩压得非常低,光亮只能照在桌面的漆布上。
客人们开始玩牌之前,总有一段平淡而喧哗的谈话。格里韦和米肖少不了要向瘫痪者询问健康状况,他们自问自答,十分动听,这些都是他们讲惯的套话。这之后,他们再也不管可怜的老妇人了,大家都高高兴兴地一头扎进牌局里。
自从拉甘太太知道了可怕的秘密之后,她就万分焦急地等待这个夜晚到来。她早已积蓄了最后的力量,准备揭发这两个罪人。直到最后时刻,她还担心不能参加聚会。她想,洛朗一定会灭掉她、杀死她,或至少会将她关在房间里。当她看见他们把她安置在餐室里,和客人们呆在一起时,她心里高兴极了,她想她可以替儿子作复仇的尝试了。她知道她的舌头没用了,就想试用一种新的语言。她以惊人的意志力,终于使她的右手多少能活动一些,能把它从膝盖上微微抬起一点,平时,她总是把手平放在膝盖上,一点也不能动。然后,她又循着她面前的桌脚,慢慢向上移动,终于将它放到了餐桌的漆布上。她在桌上衰弱地摇动手指,试图引起别人注意。
玩牌的客人们瞥见在他们之间有只毫无血色、毫无生气、软绵绵的手之后,都感到十分惊诧。正当格里韦得意洋洋地要打出双六时,臂膀悬在半空停住了。自从病人受到那次打击以来,她就再也没挪动过双手。
“哎!您看,泰蕾斯,”米肖大声叫道,“拉甘太太在摇动手指头……她一定要什么东西。”
泰蕾斯不能回答,她和洛朗的目光一直紧随着瘫痪者艰难的动作。她看着姑母灰白的右手在强烈的灯光下显得惨白,就像一只即将会开口说话的复仇的手。两个凶手都憋住气等待着。
“是的!一定是的!”格里韦说,“她的确是想要什么东西……哦!我们俩彼此很了解……她想玩骨牌……喂!是吗,亲爱的太太?”
拉甘太太做了一个强烈的否定示意。她拚足了力气伸出一个手指,把其余的手指缩了回去,然后开始艰难地在餐桌上勾划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