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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像前次一样徐缓入睡。他仍然感到非常疲劳,处在半梦半醒之中。当他重新失去理智时,他又开始动身去那一心想去的地方,他奔去见泰蕾斯,而这次给他开门的还是那个溺死者!
太可怕了。他只好坐起来。他想无论如何也要驱散这个可怕的恶梦。他祈祷睡死过去,什么也不想。只要他醒着,他就有足够的毅力把卡米耶的阴魂赶跑。可当他一旦控制不了自己时,他的灵魂就引导他去追求淫乐,同时也把他引向极度的恐怖。
他又试图入睡。但是,他不是在淫乐中魂不附体,就是从恐怖中突然惊醒,这些始终在交替进行。他固执而愤怒地不断走向泰蕾斯,但又不断地迎面碰见卡米耶的尸体。如此反复不下十次,他仍是重走同样的道路:拖着同样灼热的肉体出发,沿着同一条路线,带着同样的感觉,完成了同样的动作,每次都准确无误。但也不下十次的,当他伸出双臂想拥抱他的情妇时,看见的却是溺死者冲出来想投入他的怀抱。这同样的不幸结局,每每让他醒来,喘着粗气,狂乱非常,却始终没有消除他的情欲。几分钟后,等他重新入睡时,他的情欲又重新使他忘掉等待着他的丑恶尸体,又跑去寻找少妇那温暖而柔软的肉体了。在一个钟头里,洛朗就生活在这不断重复、不断出现意外的恶梦中。每次的惊醒总给他带来更大的恐怖和打击。
他最后一次受到的惊动最厉害,也最痛苦,他决定起来,不再抗争下去。黎明已来临,一束灰白而忧郁的微光,从开在灰白色天边的方形小窗里射进来了。
洛朗带着暗暗的愤怒,慢吞吞地穿上衣服。他为自己一夜未眠,又居然像孩子似地被吓成这样而愤怒。。他一边穿裤子,一边伸了伸懒腰,揉了揉四肢,再用两只手在他受了一夜惊吓的脸上摸了一下,重复说道:
“我不应该去想这些,如果好好睡觉,现在我一定感到会很精神,很舒服。……啊!如果昨晚泰蕾斯同意和我一起睡的话……”
当他想到泰蕾斯会使他停止害怕时,他稍稍安下了心。的确,他很害怕日后的夜晚都像他刚熬过来的一夜那样恐怖。
他用冷水洗面,又梳理了一下头发。稍微洗整之后,他的头脑清醒多了,残余的恐惧也随之消失了。他能自由地思考了,只是感到四肢非常疲乏。
“我可不是胆小鬼,”他穿戴完毕后对自己说,“我根本不在乎卡米耶……这个可怜虫会躲在我的床底下,这实在太荒唐了。否则,我岂不是每晚都要想着这事了么……当然,我应该赶快结婚。只要泰蕾斯搂着我,我就不会想起卡米耶;只要她吻我脖子,我就不会感到那种针扎似的疼痛了……让我来看看这伤疤吧。”
他走近镜子,伸长脖子,察看着,伤疤是淡红的。他分辨出被害者的齿痕时,顿时感到某种激动,血冲上了脑门。于是他又看见一个奇特的现象,冲上来的血把伤疤染成了紫红色,鲜明而血红地显露在他丰腴而白皙的脖子上。与此同时,他还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仿佛有细针在刺他的伤口。他赶紧把衬衣的领子重新竖起来。
“去他妈的!”他又说道,“泰蕾斯会治好这一切的……只消她吻几下就够了……看我有多蠢,尽想这些事!”
他戴上帽子,立刻下楼。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需要走路。当他走过地窖口时,他暗自笑了,不过,他还是试了试栓门的销子是否坚固。到了街上,他缓缓走在空荡荡的人行道上,呼吸着清晨凉爽的空气。那时将近五点钟了。
洛朗度过了极其难熬的一天。在办公室里,到了下午,他必须抵抗不断袭击他的疲劳和磕睡,沉重而剧痛的头不由自主地往下栽。而当他一听到某个上司的脚步声时,他又得猛地把头抬起来。这种斗争和震惊,引起他难以忍受的烦恼与不安,最终使他的四肢疲乏不堪。
傍晚,尽管他已筋疲力尽,他仍想去看看泰蕾斯。他看到她也像他一样焦躁不安,像他一样十分疲劳。
“我们可怜的泰蕾斯昨晚睡得不好,”当他坐下后,拉甘太太对他说,“她好像做了好多恶梦,一夜未睡好……有好几次,我听见她在大叫。今天早上,她完全病倒了。”
泰蕾斯在她姑母说话的时候,直愣愣地看着洛朗。无疑,他们一定猜到了彼此共同的恐怖,因为他们的脸都在颤栗着。他们面对面地一直呆到十点钟,说着一些无足轻重的话,但他们各自都了解对方在想什么,他们用目光发誓要促使结婚的日子尽早到来,以便共同来对付那个溺死鬼的烦扰。
红杏出墙(3)——真正的英雄他的快乐窒息了
18
泰蕾斯也一样。整整一夜,卡米耶的幽灵也一直缠绕着她。经过一年多的冷淡之后,洛朗忽然很热烈地要求幽会,这使她猝不及防,被强烈地刺激了一下。当她孤单单地躺着时,一想到婚事就在眼前,她的肉体就开始燃烧起来。然而,正当她情绪激昂、辗转反侧之际,突然看见溺死的丈夫矗立在自己面前。她像洛朗一样,在情欲和恐怖中挣扎;也像他一样,对自己说,如有情人在自己怀里,就不会害怕,也不会如此痛苦了。
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同时神经失常了,这使他们惊骇地追求他们可怕的爱情。他们已建立了血和情欲的连带关系,他们因相同的原因而战栗着。两颗心在一种猛烈的同感中,为着相同的原因,陷入恐怖的烦忧。从此,他们对于彼此的苦和乐都感同身受。这种交流和相通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现象,在那些彼此经过神经极大刺激之后的人们身上是屡见不鲜的。
一年多来,泰蕾斯和洛朗把一根要他们合为一体的锁链的两头轻轻地铆在各自的手脚上。在杀人造成的精神极度紧张之后,接下来便是沮丧和消沉,他们厌恶一切,但又需要安静和忘却。于是,这两个罪犯自以为他们自由了,不再有铁锁链把他们系在一起,松弛的锁链散落在地上。他们自已则在旁边休息,精神麻木了,但乐在其中,他们设法另觅所爱,渴望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但是,自这难熬的一夜之后,他们又重新交换起炽热的语言,锁链又猛地绷紧了。他们受到的震动如此猛烈,以致他们感觉到,此后是永远被锁在一起了。
打第二天起,泰蕾斯开始行动了。她暗暗地盘算着和洛朗早日完婚。这是一种困难的、充满危险的努力。这对情人担心出什么差错,生怕过分急于利用卡米耶的死会引起别人猜疑。他们心里明白,自己不便主动提出婚事,于是便制定了一个十分聪明的计划,要让拉甘太太自己或礼拜四晚上的客人们,自动提出他们不敢提出来的事。关键在于要促使这些好心人想到泰蕾斯再嫁的事情,尤其要让他们相信,这意思是由他们想出,完全属于他们的。
这场戏不大好演,而且旷日持久。泰蕾斯和洛朗各自担任着适合于他们本性的角色,他们以极端的谨慎前进,一言一行都不敢疏忽。而他们的内心,却被紧张的神经、刺激神经的急躁和不耐烦所咬啮着。他们面带微笑,显得十分平静,实际上却在努力克制着不断产生的激怒。
他们之所以要赶快成功,为的是不再忍受孤独的分居生活。每夜这个溺死鬼都要来访问他们,使他们睡不成觉,躺在炙热的床上就像被铁钳翻动着,不停地转来转去。他们的神经始终是紧张的,一到晚上,更是烦躁不安,可怕的幻像就矗立在他们的面前。暮色降临时,泰蕾斯不敢到楼上她的房间去。在这间房里,蜡烛放着奇异的光,蜡光熄灭后,便鬼影幢幢,显得阴森森的。一想到要在这间房里关到天明,她心里便充满了恐怖与不安。最后,她只好让蜡烛一直亮着并且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有时她太疲倦了,眼皮耷拉下来,就立刻看见卡米耶站在暗处,便又惊怕得再睁开眼睛。清晨,她拖着两条腿走路,疲倦极了,只能在白天打几个钟头的瞌睡。至于洛朗,自从那晚经过地窖门前受了惊吓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胆小的懦夫。以往,他像畜生那样安心地生活着,可如今,哪怕有一点点声音都能使他魂飞魄散,就像小孩子一样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他的四肢因受了惊吓,从此便染上了颤抖的病。夜里,他比泰蕾斯更难受,恐惧在他高大而软弱的身躯中引出深深的不安。他往往怀着极度的恐惧等候黄昏的到来。有好几次.他不愿回到小阁楼去,宁可整夜在无人的街道上溜达。有一次,大雨倾盆,他居然躲在桥下一直熬到清晨。他浑身冰冷地蹲在那儿,不敢站起来爬上堤岸,在灰濛濛的夜色中,他看着肮脏的河水流淌,竟这样度过了六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有时,恐惧袭上心头,他吓得瘫软在潮湿的地上,仿佛看见桥洞底下有一长串溺死鬼顺流而下。他终于太疲倦了,回到住所,立即把房门拴上两道锁,在燥热和恐怖中一直挣扎到天明。同样的恶梦始终缠着他,总是从泰蕾斯热烈而兴奋的怀里落入卡米耶冰冷而濡湿的双臂中。他先梦见情妇紧紧地把他搂在她温暖的怀里,简直使他透不过气来,接着又梦见那个冰冷的溺死鬼抱着他,把他紧压在他那腐烂的胸口上。这些突如其来、交织着欲望和厌恶的感觉,这些充满爱意的热烈拥吻和粘满泥泞的腐尸接触,忽而激发他的快感,忽而惹起他的颤栗,终日使他充满了喘不过气来的恐惧。
情人们的恐怖在与日俱增,恶梦每天压迫着他们,使他们更加疯狂,只得依靠幻想的拥吻来消灭失眠。出于谨慎,他们不敢幽会,而是像盼望得救的佳期一样,等待着结婚的日子。他们以为结婚以后,幸福的夜晚一定会随着到来。
因此,他们全部的心愿便是早日结合,他们渴望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在他们相互冷淡的那段日子里,他们迟疑着,彼此都忘了当初所以要杀人的狂热和自私的理由,仿佛它已不复存在似的。可是现在,恐惧又重新袭击他们,他们又找回了他们决定杀害卡米耶的动机,那就是狂热和自私。按他们最初的想法,合法的婚姻能确保他们享受到真正的欢乐。再则,由于莫名的绝望,他们才作出公开结合的决定。他们内心其实隐藏着极大的忧惧。他们的欲望在颤抖。他们公开结合的决心,多少还是在绝望的心情下作出的,他们的内心还真有点害怕,他们的情欲也受到了干扰。他们好像倾身在充满恐怖的深渊之上,向下张望着。他们默默地弯着腰,抓牢对方,互相猜测着彼此的心思,焦灼的情欲和晕眩感使他们四肢乏力,使他们产生立刻跳下去的疯狂感觉。但是,面对现实,在焦急的等待和恐怖的渴望中,他们宁愿盲目地梦想未来相爱的幸福和安静的享乐。他们越在对方面前怕得发抖,越对行将坠落其中的深渊感到恐惧,也就越想给自己以幸福的预想,越想告诉自己结婚是无可避免的、必然的结局。
泰蕾斯一心想着结婚,因为她害怕了,她的身体要求洛朗的暴烈抚爱。她简直要疯狂了,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说实在的,她并没有认真想到她只是坠落在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