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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中注定该死。
“不好意思,这个我也觉得该死。”蓝调爵士举手。
“别说你,我也觉得该死。问题是我一想到王董坐在电视机前搜证的画面,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我全身无力道:“就因为电视遥控器下面压着一箱钞票,这个拿着遥控器的人便可以决定电视机里任何人的生死,那种感觉真令人反胃。”
“偏偏你也觉得他做得对,这才是最糟糕的部份。”蓝调爵士莞尔。
“不。”
“不?”
“最糟糕的部份,是条件杀人的限定手法。”我似笑非笑看着蓝调爵士:“王董坚持要饿垮狗舍负责人几个月,等他只剩下一口气时,再将狗舍负责人丢进一群饥饿的狼犬里,让他活活被咬死吃掉。”
执行起来不难,只要将目标绑架到深山监禁起来就行了。问题是,我要怎么安抚接单杀手的情绪?杀手是杀手,变态是变态,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第三个,是钻研成语自成一家的教育部部长杜正圣,他被这个社会讨厌的理由可说是罄竹难书,自然也在王董大笔一挥的生死簿上。据说杜正圣也是现在中学生最常在周记上,公开表示最想在杀手月的猎头网站看见的名字。
“我总觉得杀政治人物会造成大问题。”蓝调爵士不以为然:“只要是人,站在镜头前久了都会疯掉,政治人物的丑态有一大半都是媒体模捏出来的,杀掉这样的全民丑角并不公平。”
“跟我说有什么用?王董说,教育是一个社会的根本,而这个社会并不需要一个乱用成语的教育部长。王董要从教育改革的基本面切入,警惕这个社会。”我冷笑,用手指比了个枪形。
碰。
“买凶杀人的标准已经从高标准的邪恶,降到低标准的“需不需要”,王董第四跟第五个杀人名单,我简直等不及了。”蓝调爵士哈哈一笑。
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四个,是某中部私立大学企管系的人渣,叶同学,简称叶人渣。叶人渣用性爱偷拍光碟威胁想分手的女友,女友不从,叶人渣便砸毁女友的电视与电脑,最后还将偷拍内容放在网路上毁谤女友,一度还造成友女厌世自杀。
“这个叶人渣可了不起,网路上想用玉蜀黍插他屁眼的人可以排队环绕小巨蛋好几圈。”我注解:“叶人渣的照片跟身家全都公布在网路上,这辈子是当不回人了。”
“网路上闹得沸沸扬扬?但新闻上好像没什么看到,这消息很生啊。”蓝调爵士一脸狐疑。
“别小看王董,他搞科技致富的,去草根性强的网路里微服出巡,探查一下乡民想杀掉谁一点也难不了他。”我其实有点想笑,我对欺负女生的畜牲一点都不抱同情。
“啧啧,第五个呢?”蓝调爵士的身子又前倾了不少。
第五个,也是王董在网路上寻寻觅觅,终于得见的每日一杀。
我从口袋里拿出王董在网路上列印出来的,皱皱的资料。
根据日本地区的论坛发表,中岛佐奈在拍摄“水地狱”强制子宫破坏该片遭到剧组使用不明粉末药物强制喂食,之后进行拍摄动作。由于该片的内容过于残暴以及毫无人性可言的拍摄方式,导致中岛佐奈身心以及身体受到极度的创伤。根据我所看到的内容,经过翻译网站的翻译之后大概说明一下:中岛美眉因为这件事情住院四个月,好像脏器受损、外肛门破裂要装人工肛门,还有心理受到极度的创伤,所以以后没有中岛美眉的新片可看的可能性非常的高。
请注意,影片内容的图出现中岛美眉口吐白沫神情呆滞的画面,本人猜测可能是药物导致所引起的反应,该公司实在惨无人性,令人痛心疾首,令人扼腕,AV界将痛失一名美优。
久久,蓝调爵士说不出话。
“要杀的人,当然是当初在水地狱A片里凌虐中岛佐奈的那几个流氓男优。”我面无表情,做了抹脖子的手势:“那些流氓男优要面对的条件杀人,一定会让他们恨不得自行了断。”
“为了杀人,王董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蓝调爵士拍拍脸颊。
“到日本还有特支费可以领,这个单子还兼具观光旅游,难得一见的好单。”我好像应该笑,却一点也挤不出幽默:“欺负女人的男人是我们的叛徒,有几个杀几个都不可惜,但我一想到王董根本没看过那支A片就根据网路传言下单,就觉得这张单从头到尾都很荒谬。”
五张单,每一张单都有它丰沛的正义,也有同样份量的莫名其妙。
“那么你怎么办?”蓝调爵士问到了重点。
“说过一百万次了我不作价值判断,收到的又全是漂亮的即期支票,所以当然往下发给了五个杀手。”我连苦中作乐的笑都敷衍不出来:“所以我现在手底下最能干的杀手,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说到底,即使我认为自己的运势低落拖垮了底下的杀手,我还是不由自主接下了所有的单子。不做价值判断是我以往保持心情愉快的关键,现在,它成了我性格上的大漏洞。
也许经过价值判断后所接下的单,我要为出勤的杀手负担生死责任的比例较重,因为我决定了什么接、什么不接。而什么单都接,决定的就是命运了?但如果是这样,我又怎么会为了鬼哥的死深感内疚呢?
又,真实的我到底是什么想的?其实是一团渣里渣巴的乱。
“听起来真的很惨,幸好你没把这些单丢在我的脸上。”蓝调爵士吁了一口气,认真说道:“我该说你够意思,还是很识相呢?”
“放心吧,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有事可以做了。”我回敬。
蓝调爵士笑了笑,分析道:“以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这个王董是个很有趣的个案。王董跟你恰恰相反,他勇于做价值判断,而且非常用力,这种用力的态度让你非常不舒服。”
“何止。”
“一个社会学家韦伯说过,所谓的权力,就是逼迫一个人做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与其说王董热衷于正义,不如说他执着的是权力。从白手起家到经营出一个富可敌国的大企业,钱能办的事王董差不多都想像过了,也说不定都做得差不多。但钱可以买到的权力可以大到什么地步呢?除了发动战争,最彻底的应该就是杀人吧?”
“说不定吧。”我意兴阑珊。
“有句话说,权力如果放着不用,就等于没有权力。”蓝调爵士耸耸肩:“初尝买凶杀人滋味的王董,完全克制不了自己继续行使这项权力的欲望。从他杀掉自己儿子以成就企业帝国的幼稚想法来看,可以知道王董有种帝王般的威权思惟,他的意志总是君临天下的,只有在那样的、从上往下看的角度审判着这个世界,王董才有掌握权力的充实感。”
“重点是他什么时候会停吧?”我听都不想听。
“王董的正义已经到了钜细靡遗的程度,只要媒体不断报导坏人、制造坏人,要他停手,除非报纸杂志电视一夕之间全部消失。”
“那是想像的正义。”我竖起中指。
“而你却一点也没办法反驳。”他完全命中。
其实我并不想听这一长串废话,蓝调爵士也早看出来。他只是喜欢讲。
“你如果真的这么介意,我有个办法。”蓝调爵士眯起眼睛。
“杀了王董吗?”我摇摇头,说:“抵触职业道德的事我是不干的。”
“不。”蓝调爵士摇摇头,自信地笑。
对了!差点忘了你的拿手好戏!
“催眠!催眠是吧!”我的手指敲敲脑袋,说:“你可以透过催眠改变王董脑袋里扭曲的正义,让他回归正常。”有点兴奋起来了。
“不不不,催眠对自主意识强烈的人来说,也许可以改变短期内的特定行为,并无法改变他们的个性。我想买凶杀人的欲望应该也算是自主意识强烈吧,行不通的。”蓝调爵士反驳了我,让我很是失望。
蓝调爵士不以为意,继续专业的补充分析:“你说过,王董为了让假绑票案取信于两个儿子,不惜把右手小指给切了下来,这种执念已非一般人所能想像。再往前推,王董制造假绑架案的目的,只是为了一个虚幻的、不一定能够达成的企业蓝图,但用的手段已是如此激烈,可见他一意孤行的怨念深重,到了自以为是的地步。”
“喔。”那又怎样?
“过度自以为是的人,往往是用强大的外在武装保护脆弱的内心,如果要突破他的武装,不能用老套的劝解——尤其劝解涉及到你最在乎的价值判断;你应该做的,就是加重他自以为是的价值。”蓝调爵士停下,喝了口茶。
“你废话不少。”
“九十九,你应该把目标抓齐,然后请王董亲自杀了他们。”蓝调爵士冷笑道:“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大人物,不见得能亲自承受他们的决策。把刀跟枪丢给王董,让他看着目标魂不附体、跪在地上哀求他。渐渐的,王董拿枪的那只手也会抖了起来……”
我精神一阵。
是了!就是这个!
“让王董明白抽象的正义与现实人生之间的差距,清醒自己在做什么。”蓝调爵士微笑,做出结论:
“一举崩溃他自以为是的正义。”
11
忠孝东路的雨很大,但我重新回到大雨下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我撑着伞,一边想着下回王董下的单,不管目标是谁我都要想办法吩咐杀手先绑架囚禁起来,然后硬要王董亲手杀了他。
“最好是先绑架,骗王董说目标已经被杀死了。”我心中计画着:“等王董大言不惭说他很感动后,我再请王董移驾到目标面前,看看那个死掉了会让他很感动的活生生的人。”
我满意地写着剧本上的对话:“喂,他死了你不是会很感动吗?既然如此就动手啊……什么?王董你竟然在发抖?你不是只要怀抱正义就可以勇往直前地杀人吗!杀啊!扣下板机啊!不过你可要瞄准一点,不然只会听到无谓的惨叫而已啊。”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我就乐不可支。
美其名正义,实质随喜好杀人的权柄,让王董有成为上帝的幻觉。但是烧再多钞票,人,还是没办法成为真正的上帝。这就是王董的弱点。
排练着剧本,我心里咕哝着还需要一句经典台词,当作这出荒谬戏剧的谢幕词。赢要赢得漂亮,离开的背影要优雅。
“王董,这就是你一心向往的正义吗?”
太虚弱了。
“口中说着正义,手指却扣不下板机?王董,你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可以主宰生死罢了,什么正义?你有的只是一仓库的钞票。”
不,太长了。这种电影台词王董可记不住,记不住就折磨不了他。
“王董,你有的正义,只是团虚张声势的屁。”
好像不错?虚张声势这四个字在这里用得挺不错。
“正义,理当有夺取他人性命的觉悟。”
终于有点意思了,我喜欢觉悟这两个字迸发出来的效果。
即使大雨我还是没出手拦下计程车,免得打断我的快乐思绪。我一路推敲着经典台词走路回家,想在巷口的便利商店买点牛奶零食。
还没走进去,一股视觉压力钻进我的背脊缝里。我本能回头,神经紧绷。
一辆蓝色的小货卡在对街,缓缓降下窗户。
是欧阳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