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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物移人性情。隔过十度寒暑,又来白马湖,他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似已看得到生命的晚景,观望天地的态度也悠然了,别添几分和暖的是这冬日的湖天。在这个“极幽静的乡村地方”,一家人坐在庭间曝日的滋味犹胜饭香。“山色冻得紫而黯,湖波泛深蓝色”这十几字,给苍枯的冬景抹了一点颜色上去。他亦怀想着湖边的另一番风光:“新鲜的阳光把隔湖诸山的皱折照得非常清澈,望去好像移近了一些。新绿杂在旧绿中,带着些黄味。”白马湖派的散文,用着闲缓的调子叙述,自能透出一种清淡美,状绘风景,更能显出它的长处。在湖边住上数日,心里也就有了一段文章。朱自清朴素淡白的文味犹在描画白马湖的字句间,仿佛得着他那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韵致,夏尊所居的平屋,也能从里面见出大概:“翁的家最讲究。屋里有名人字画,有古瓷,有铜佛,院子里满种着花。屋子里的陈设又常常变换,给人新鲜的受用。”家境的优裕,最能怡养清婉平和之气。夏翁应该是一个活得颇有滋味的文士。性情的散逸闲适,恰可叫他和湖上清景相融。
夏翁一落笔,满是忆旧的情味,明艳的杜鹃染亮湖山的春夏。风拂水面,又轻轻皱起他心上的微漪,撩动对往日的惜怀,且让他寻到留在落满花叶的岸径上的足迹,身子宛如随着小舟荡往一湖清光。白马湖的冬日度过去,此情实难消散。他轻吟着,一颗溯古的心,飘向唐时的辋川。
夏尊︵1886…1946︶浙江上虞人著有散文集︽平屋杂文︾等
︽白马湖之冬︾见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白马湖散文随笔精选︾
第一部分临山的风调
——李大钊的《五峰游记》
李大钊写五峰,心境是宽弛的,笔调是闲缓的,仿佛山中的古今皆可在他的文章里生动。冀东平原上的高粱、谷黍豆类都要随手一记,思忖一条浮闪夕光的滦河对于生活的意义。虽是细处落笔,读它的后人大约会觉得饶有深味吧。
入山闲览,泉石烟雨让他品味着世间的道理,说景只是表面的文章,心底的杂想倒也有许多呢。一个纵游的人,如果用思考的眼光去看风景,山水便同他相融了,也就寻到养护心灵的理想方式,况且政治理论的修养亦足以使他端详出山水的深刻处。惟有入了此番静逸之境,才能够评点随心,臧否任情,而略带一些魏晋风度。在他看去,五峰处处都不平淡。他记述着山行见到的清景:“一路石径崎岖,曲折得很,两旁松林密布。间或有一两人家很清妙的几间屋,筑在山上,大概窗前都有果园。泉水从石上流着,潺潺作响,当日恰遇着微雨,山景格外的新鲜。”诵读起来,真如见着一幅水墨图卷。我虽未登游碣石山,却从魏武帝的歌吟中领略过它的气象。山中竟有这样明秀的风光?就要把我游览庐山的经验借来对照。这条为畅茂花树所映的山道,和匡庐的花径同样美。忽然想到那里,盖因白乐天漫咏桃花之故也。芳菲如染,山野上的丛枝永在诗歌中“灼灼其华”吧,独报一段春日消息。
人各有倾心。李大钊到了山腹,在遍阅望海、锦绣、平斗、飞来、挂月五个山峰过后,入了韩文公祠,目光飞越下临的深涧和丛森的崖树,南眺渤海,尤为万顷碧波打动。观沧海,确能一洗胸襟。
入夜,借居山祠。守屋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虽无山僧与佛灯,出尘的意味却不浅。到了此时,万籁都寂。静夜思,风景成了天地之书,由他做着纵意的眉批。山中日月令人悠然驰想:“祠内有两个山泉可饮。煮饭烹茶,都从那里取水。用松枝作柴,颇有一种趣味。”话中的意思不单囿于山水,而且浸渗着一种人生观念。心间的感悟,又是用着从容的调子说出,了无刻意痕迹。一段山水看过,能得二三启迪,亦不算枉游了。让我特别读出幽愤的,是文尾的这两段:“来游的人却也常有。但是来到山中,不是吃喝,便是赌博,真是大杀风景。”“久旱,乡间多求雨的,都很热闹,这是中国人的群众运动。”似乎同国民性的话题有了一点关联。在仿佛世外的山林,听到这样激切的议论,感觉怎能远脱纷杂的现实?通篇轻快的文调,至此忽然插入刻峭的一笔,情绪的起伏恰可应对“文似看山不喜平”这句老话。
李大钊的摹景以传形神为上。山雨、云气、松涛、飞瀑,简略几笔,就能宛然。风光如棋局,每一下笔,皆似朝着合适的地方掷子。散落一山的景物来配合他飘忽的思绪,在夹叙夹议中,李大钊把论理、状景的字句都安排得恰好,读起来熨帖,可说找到了五峰会心处,颇能体味一番山行的态度。
李大钊︵1889…1927︶河北乐亭人著有︽守常全集︾︽李大钊选集︾等
︽五峰游记︾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第一部分逝者如斯
——刘半农的《北大河》
刘半农写到的北河沿,昔日是流过一道水的,向南连着菖蒲河。我有一天过此,问一个坐在皇城根遗址公园红墙下的老人,他说河就在马路下面,几十年前给填了。老北大一分为三,全在沙滩一带。做了文学院的红楼、做了理学院的公主府,我都曾出入,只是半农先生呆过的法学院的旧址,我不敢断定,大约是红楼之南的北河沿路西的某个深院吧。
文章的前面有一段话,不妨看成这篇《北大河》的缘起。刘半农是为北京大学三十一周年纪念刊而动笔的。本该有许多话可讲,却摆脱不了心中的自囿,“好话既不能说,老话又不敢说”,只得选了户外朝夕相对的这条小河来发挥一下,把一点静逸的情致写到风景里去,不见一丝风霜之色,同他早年刻峭的杂文比较,真是变了一种风格。新文化运动的风已经吹过,希求自适的他,安坐于静室的窗下当起桐花芝豆堂和双凤皇砖斋的主人,用着悠闲的眼光默看门外河水的样子也是可以浮想的。
张中行先生说他的这位“古声律学”老师,“喜幽默,多风趣”,这在篇中也能体味。比方谈到这条无名之河,他这样写:“真要考定这条河的名字,亦许拿几本旧书翻翻,可以翻得出。但考据这玩艺儿,最好让给胡适之顾颉刚两先生‘卖独份’,我们要‘玩票’,总不免吃力不讨好。”很像是钻入象牙之塔者的口气,而又带些俏皮。他自小在南方水乡过惯了,又有乡人的一番话留在脑子里,是:“画山水,最重要的是要有水。有水无山,也可以凑成一幅。有山无水,无论怎样画,总是死板板的,令人透气不得。因为水是表显聪明和秀媚的。画中一有水,就可以使人神意悠远了。”这真是画学中的妙谛。刘半农的爱水,根子大约正在这里。所以,到了风多水少的京师,傍河而居的他,恍兮惚兮,也就有了江南的感觉。这条小河给他安静的书斋生活带来一点意趣,还有不少可忆的人和事,宛如闪动的片影晃漾于水光间。
在刘半农看,近处的北海、远些的什刹海都不及这条小河亲切。因它一是带有民间色彩,二是带有江南风趣,对于一个爱用俚语做着民歌的人,这份感情来得很是自然。他说:“自此以后,我对于这条河的感情一天好一天;不但对于河,便对于河岸上的一草一木,也都有特别的趣味。”课余之暇,他和胡适之在河边漫踱,吟诵着白话诗,晨光夕晖下,又是怎样的动情。在这悄寂的河岸上,他仿佛闻到“永远清新的野花香”。水边的人物草木房屋,让他欣畅于书斋以外的天地。“两岸的杨柳,别说是春天的青青的嫩芽,夏天的浓条密缕,便是秋天的枯枝,也总饱含着诗意”,这写得实在非常美。绮梦远逝,此情只成追忆。春夏秋的天气里,“河面日见其窄,河身日见其高,水量日见其少,有水的部分日见其短”,小河干涸了,污臭了,把清亮的波影远远地丢在昨日,真不知是何种逻辑。他的感慨也来了:“只是十多年的工夫,我就亲眼看着这条河起了这样的一个大变化。所以人生虽然是朝露,在北平地方,却也大可以略阅沧桑!”并且预言“再过十多年,这条河一定可以没有,一定可以化为平地”。此话在后来竟成了真。虽如此,我还是记住刘半农出于至诚的倡议:毕业的同学都去河旁种树勒碑。到了北大开一百周年纪念会时,满岸该是怎样的茂绿啊!这也是在描画北大的徽记。让这条“绿水涟漪,垂杨飘拂的北大河”从学子的心田流过,是他之所愿。这样看,一篇普通的记景文字,在教化的意义之外,更可见出他亲世的肝胆。年湮代远,北河沿不复是旧日情形了。昔人邈矣,风景成空,记得“北大河”这名字的,能有几位?想到“逝者如斯”,不禁茫然。我发此怅叹,聊作对京华残梦所寄的一缕怀思吧。
逝者如斯
刘半农︵1891…1934︶江苏江阴人著有散文集︽半农杂文︾︽半农杂文二集︾诗集︽扬鞭集︾︽瓦釜集︾等
︽北大河︾见三联书店出版的︽北京乎︾
第一部分鬓影香雪 淡墨云烟
——周作人的《娱园》
游至绍兴,沈氏园和周家的百草园是无法省去不看的。竹篱亭轩和石井栏、短泥墙都仿佛还是旧日的样子,情致远未散尽。眼观故景而想到逝者遗文,不禁有人琴之感。知堂先生的《娱园》,从文章看,写的同是百草园那样的地方,既已颓为废墟,昔年的幽雅也就只好到前人的记载中去找。尚存的《娱园记》片断:“在水石庄,枕碧湖,带平林,广约顷许。曲构云缭,疏筑花幕。竹高出墙,树古当户。离离蔚蔚,号为胜区。”南人造园,多喜此种隐逸风味。另有长短句,云:“冰谷净,山里钓人居。花覆书床偎瘦鹤,波摇琴幌散文鱼:水竹夜窗虚。”娱园简直是活在诗词中了。闲吟,犹可浮想园景的大概。
我平素对待荒败之景的态度有一点复杂,正如读《芜城赋》而能低徊不尽。残台圮苑,衰草寒烟,夕阳无语下苍山,总也深含一番难言的凄美吧,很叫人感动。我过去有一篇名为《废园》的散文发表在报上,就寄寓了我的这种情绪。知堂先生亦想必如此,文末称“自从舅父全家亡故之后,二十年没有再到娱园的机会,想比以前必更荒废了。但是它的印象总是隐约的留在我脑底,为我心中的火焰的余光所映照着”,足可见其性情。
娱园牵情,实在是因为岁月的可恋。花池斜廊帘户,衣香随春风。知堂先生说他在年少时,以“隐秘的怀抱着的对于她的情意”聚在这里,“有一次大家在楼上跳闹,我仿佛无意识的拿起她的一件雪青纺绸衫穿了跳舞起来……”恍兮惚兮,欢悦颇似远上乐游原。少年心中朦胧的爱影浮升于这座城外的旧园里,如梦。此段往事由他自己说起,始触着知堂先生感情的另一端:并不只会静坐于纸窗前闲饮自沏的苦茶,兼去无端想像泉石旁站着的戴逍遥巾拄杖的仙叟。
娱园的思忆究竟不离微苦的滋味,是:“在外边漂流了十二年之后,回到故乡,我们有了儿女,她也早已出嫁,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