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小布的汉语说的有点大舌头,可大致能听懂。
吃饭与睡觉,他都能让着这些在他看来娇里娇气的大城市男孩,但骨子的骄傲与不屑,却使他挺直腰杆。在荒凉的可可西里,男性的强壮与血性、枪法与拳头才是第一位的!
李伟感觉到小布的不耐烦,但他还能以长期与汉人合作得来的经验,保持着缄默与客气,已经顶不错了。李伟一路上也见到太多脸色黝黑、态度虔诚向佛的藏民,这些皮袍口都磨得血亮、腰插牛角弯刀的藏民,平静、淡然,你看不到他们皱纹里的沧桑,他们天生与荒凉合为一体。康巴人的豪情与骄傲,李伟既欣赏又不屑,这种不屑恰好在两人间起一平衡。
“你好像没娶过老婆?”李伟曾经好奇过。
小布低头看地,吸烟,沉默。
“哎,说一下嘛。”李伟推他。
也是,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不聊女人才怪。
“没啥好说的。”小布闷声闷气。
可他会唱歌,悠扬而深情,一如天籁由天地深处而来,并不动听的嗓子与奇异的歌声,属于这块神奇的土地,李伟听过。他想挖掘眼前这个外表脏兮兮的男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青山绿水间的家园……让我再亲亲你的脸……我要把你放在心间……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
像情歌,为哪个女人而写?
李伟来到可可西里,一种陌生的情感堆积在胸口,仿佛要涌往该去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什么?诗国,情歌,还是战争?
凡情欲都可以引起一切创作。李伟想。
他们都没想到,帐篷外,有一双冷峻锐利的狼的眼睛,在盯着不知名对手的栖身之地。
修恩!
他稳健地守着,看着两个男人摆弄着枪,又回到帐篷。枪!长杆,修恩认得可可西里高原上最危险的动物身上最具威胁力的武器,那是枪。血的教训,修恩与达古都知道,他们同宗弟兄与其它动物都有被这种人类武器伤害、杀死的血的经历。
没有枪,人类不过是脓包一个!修恩伸了伸脖子,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坚守,他有点焦急和疲惫。帐篷那端传来新鲜的羚羊气息,修恩毛发竖立,每个细胞都充满杀戮欲望与血腥快感!
达古一定在等她的新婚丈夫凯旋而归。
修恩仿佛看到达古孤独而坚定地趴在石洞门口守候自己的情形。
修恩幸福得一激灵,浑身打个寒战。
达古!修恩把爪子往地上摁一摁,咯吱咯吱地磨牙,饿,冷,愤怒,牵挂。修恩心志已定,成与不成,都将在今夜一搏!
他是个好战士,达古的好丈夫,可可西里高原孤独的狼。他经历过生与死,他打过真正的仗,以命相搏,最后取得胜利。现在,他想与达古留下来,确实会好好留下来,他有坚强的意志力,在抉择关头,会变得更执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李伟与小布,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还没完成,没料到紧接下来,还有一场与可可西里狼修恩的战役。
他们是被羚羊惊慌恐惧的叫声惊醒的!
对天敌的敏感程度,羚羊即使在十里开外也敏锐无比。更不消说是百来步远。在空气里传来的狼的气息中,小羚羊害怕得几乎疯狂,它用头拼命地撞帐篷,妄图挣开拴它的绳索。
羚羊本能地要狂奔,它的祖先就这么教导它的!狼是天敌,速度是摆脱天敌的唯一良方,羚羊一生下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还会一代代传下去。
羚羊的狂躁惊动了小布与李伟。整个基地只剩他们俩,其余的人都随车去兵站拉水了,据说要两天,可现在还没回来。
小布眼神沉了下来,李伟觉得他仿佛快要和他翻脸,又看到他紧紧抓着猎枪。
“发生什么事?”李伟惊疑地问。
小布瞪着帐篷门口,用红布小心地擦拭着枪身,他把子弹一颗一颗地填进枪膛。
“有——狼——”小布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李伟感觉自己手臂的汗毛“唰”地竖起,一股凉意从头顶伸到脚底。
他从没见小布如临大敌的模样。
“狼在哪?”李伟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问。
“嘘……”小布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李伟不要出声。
他平端着枪,猛地拉开帐篷门帘。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赫然在十步开外!
一只高大,身形似狗的凶猛活物,站在雪地上,月光反射着黑色影子,毛茸茸的大尾巴垂在雪地上!
狼!
李伟仿佛看到传说中最凶狠的动物——狼瞬间要扑上自己的样子。
“啊……”
李伟腿一软,听到自己的心脏又像高原反应那样剧烈地跳起来。“嗵!嗵!嗵!”
小布把李伟往身后一拉。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巨响过后,雪地上只剩一堆扒乱的雪团。子弹打在远处壁上,大块的冰屑落在地上。
一道黑影唰地从面前拉向远处,子弹落空了。
静静的空地,两个男人傻傻地站着。他们面面相觑。
狼呢?
狼是今天的噩梦。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小布头皮发麻,在他十几年的佩枪生涯里,从没遇上过十步路打不中的事情。
此狼的强壮、机警、敏捷,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公狼修恩,是康巴人小布的噩梦。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可可西里·狼(5)
你为什么要开枪?
不知道!
这不像你的性格。
滚开,我的性格关你屁事,别整天挂着大学生的牌子跟我吱吱歪歪。
小布暴怒起来,拿起一只铜碗“咣当”一声砸得老远。李伟被异响吓了一跳,他摸了摸自己的手,冰冷,还有点颤抖。
小布在身边,他拿着枪,一动不动了,仿佛陷入一种思考。天开始蒙蒙亮,李伟发现自己身上越来越冷,他朝小布这儿挪了挪位子,想离他近一点。尽管他有时讨厌身边这个男人的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可他明白,现在离不开这个男人。
小布在抽烟,烟头一明一灭,像星星,这让李伟安心。有一丝热气,有一个人相伴,人就会感觉到温暖。为什么惧怕,为什么要靠近?他总是一边惧怕着一边靠近,无法驱赶心底致命的恐惧感。他原以为来到荒漠的可可西里,让宁静的雪国照亮自己内心的神灵,可以赶走一直缠绕的恐惧。
他的牙齿仿佛要小声地打起冷战,李伟怕小布听到,使劲地咬牙关,咬得全身一阵抽搐。
害怕啊?小布斜乜一眼。
不!
害怕什么,不过一只狼罢了!
小布握着枪柄,往地上一杵。没有一只狼可以逃过猎人的枪子,不管它跑得有多快!
为什么?你这么自信?
是,因为我是小布。小布不会失败。
小布哗地站起,横枪瞄着,身上一股杀气。李伟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要——杀——它?
李伟一把揪起小布皮袍领子,狠狠地摇晃,它是一匹狼啊,是可可西里二级保护动物!你别忘了我来这里做什么的!!我是来保护它们的,我做义工,是为什么,保护!!!
它要吃你,你怎么保护?小布冷冷地说。一把推开李伟,看着眼前单纯的小伙子踉跄倒退几步,颓然倒地,像一只麻袋般软弱无力地靠在墙上。
好失败!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还保护谁?李伟痛苦地抱着头,脑子嗡嗡响,千万只马蜂在钻他的大脑神经。啊!李伟又感觉到那股巨痛的压迫,他委屈地抱着自己,这几天习惯了高原反应昏天黑地的痛敲打自己,痛到最后能体会出一种温暖而麻木的滋味,像婴儿沐浴在母亲的子宫。难怪哲人们常说,痛苦与幸福是一对孪生兄弟。
精神上的痛苦如何承受?李伟想到初二时,父亲带着自己去看心理医生的经历。那时,他个性孤僻,十分厌恶学校,老是逃课、打架,根本不是一个好学生,尽管他聪明。在部队里当团级干部的父亲终于担心了,李伟逃课逃得实在不像话,老师一个电话打到部队里,带你儿子去检查一下精神方面的问题!!
至今李伟还清楚记得,那天医院精神科心理咨询专家给他做的一份问卷。
专家:你是否患有社交恐惧症,得由精神科医生来进行判定。一般可用以下的专业测试表来进行测试得知,现在我们做一份问卷。
李伟:好的。
专家:你怕在重要人物面前讲话吗?
李伟:……是。
专家:在人面前脸红你很难受。
李伟:是……
专家:聚会及一些社交活动让你害怕。
李伟:是。
专家:你常回避和你不认识的人进行交谈。
李伟:是的。
专家:让别人议论是你不愿的事情。
李伟:是的。
专家:你回避任何以你为中心的事情。
李伟:……我不知道。
专家:你害怕当众讲话。
李伟:嗯。
专家:你不能在别人注目下做事。
李伟:还行吧。
专家:看见陌生人你就不由自主地发抖、心慌。
李伟:要看哪些人了。
专家:你梦见和别人交谈时出丑的窘样。
李伟:有时梦到。
很不幸,李伟得分很高,被检查出得了社交恐惧症让他很难为情。也许小时候父亲一直离自己比较远,而母亲长时间不在家,令他常有孤独无依的感觉。尽管奶奶对他很好,可是奶奶太老了,很多事无法替他解决,更无法倾听。
专家给了一些治疗意见,另外还送给李伟四条建议:不否定自己,不断地告诫自己“我是最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苛求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只要尽力了,不成功也没关系;不回忆不愉快的过去,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没有什么比现在更重要的了;友善地对待别人,助人为快乐之本,在帮助他人时能忘却自己的烦恼,同时也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存在。
李伟是个受心理暗示很强的人。从那天起他开始练长跑,期待以身体的顽强来抵抗精神的萎靡。
他做得不错。两年长跑练下来,到了高中,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他内向而羞涩的样子。他开始积极友善待人,高中一直是班长,直到大学做到宣传部长。对他来说,磨练自己的意志,仅仅是对抗时下青年人常有的空虚迷茫,还是妄图走出一个狭窄的自我空间?
敏感而多思的李伟,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那种无名恐惧,这使他在生活当中,突然陷入忧郁。此时,忧伤的愁云弥漫在他身上,疼痛、寒冷、小布的冷酷、帐篷外面恶劣气候及寒冷的冰山,都使他感觉到自己的软弱。虽然他十分不喜欢这样把另一个渺小的自己挖出晾在众人眼皮底下,但是新生的力量依然没有达到该有的强大。而原有的强大,却被无名的恐慌一点点地击碎。
这是美丽的可可西里给他与小布的最好馈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