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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莱卡相机拍摄的刹那都可以在取景器里看到。我拍下了杜丽丽抓鸡、喂猪的几个镜头,也拍了几张西蒙的照片。他正在为照片写说明。这让我想起了过去的日子,我们总是在一种彼此认同的节奏下工作。只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他熟悉的工作状态下了,他的眼光里有一种好奇的紧张,瞥了我一眼,他笑了。
我把镜头拉回到杜丽丽身上,她正朝抽水泵走去,手里的鸡鸣叫不停。她拿出一只搪瓷碗放在小凳上,左手捏住鸡的脖子,右手已凭空多出一把刀来。一场什么样的灾难会降临在这可怜的鸡的头上呢?通过取景器,我看到她把刀锋压在鸡的脖子上,她慢慢用力,一股细细的血柱奔涌而出,我也仿佛挨了刀似地一抖。接着她把鸡腿向上一提,血从脖子里流进了搪瓷碗中。
我可以听到后面的猪在尖叫,那是真正的尖叫,就像人在恐怖之中一样。有人曾对我说,猪在被送进屠宰场之前会发高烧,它们似乎知道什么在等着它们。此时我在想它们是否对垂死的鸡们也有同情之心。这是否就是智慧与灵性的证据呢?尽管我曾拍摄过开胸和换肾手术,但我还是感到晕眩。我坚持继续拍照,但我注意到西蒙已经不再记录了。
当小碗里的血大约一半时,杜丽丽把鸡扔到了地上。大约有几分钟,我们看着它在无助地挣扎,最终翻起白眼,停止了搐动。如果杜丽丽认定自己是小包子的话,她肯定忘记了她对鸟类的同情心。
西蒙向我走来,“这简直太野蛮了,你怎么还能拍得下去?”
他的话刺伤了我,“少装仁慈!你以为在美国杀鸡就更人道吗?她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去掉肉中的毒素,也许这只是一种传统,宗教方式或别的什么。”
“狗屁的宗教方式,宗教是要快速杀死动物以减少其痛苦,可这却是让动物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再扔到地上。”
“但我仍然认为她这样做是出于健康方面的考虑,”我随即就问了杜丽丽。
“不,不,”她边摇头边说,“通常血流完后我会把鸡头割掉,但今天我让它多动了几下。”
“为什么?”
“为了你呀,”她兴奋地说,“为你拍照。这样更刺激,你说对吗?”她扬了扬眉毛期待我的同意。我向她笑了笑。
“怎么说?”西蒙问我。
“嗯……你说得对,这和宗教无关,”我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看到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我又说,“确实和宗教无关。这更多的是一种古老的中国风俗,一种灵魂净化之类的东西……为了鸡。”我又把目光投向到取景器上。
杜丽丽把那只鸡放进一只盛满开水的盆里。然后用手像洗毛巾一样给鸡去毛。她的手上布满了骨痴;好像一棱一棱的石棉。开始我们还以为她要把这只死去的鸡抚慰一下,可随着她双手熟练地运动,鸡毛一会就拔光了,那只鸡像是刚刚洗完了一个蒸汽浴,焕发着粉色的光泽。
杜丽丽拿着鸡穿过院子走向厨房,我和西蒙跟在后面。房顶很低,我们要躬着身子以免碰到顶棚。邝从角落里搬出一捆柴火,把它们塞进一个土制的炉灶里,灶台上有一只足以放下一头猪的大锅。她冲我一挤眼,说:“是张好照片吧?”
我怎么会怀疑邝不是我的姐姐呢?那些不过是传说,我对自己说,她只是产生了一些古怪的幻象。
邝取出鸡的内脏,再把鸡切成块,再把切碎的鸡块放进锅里,然后,邝又往锅里放了很多佐料和绿色的蔬菜,“这样鲜,”她用英语向西蒙解释道,“一切都是新鲜的。”
“你今天去过市场吗?”
“什么市场?这哪有市场。自己走到后院里摘就是了。”西蒙把这些记了下来。
杜丽丽把鸡血倒进锅里,它们马上凝结变色成草莓红似的明胶状,她把它们切成小块和鸡块一起炖。看着红色的漩涡,我想到了《麦克佩斯》中的女巫,她们的脸被火光照亮,大锅里蒸发着热气,命运将会如何呢?“太恐怖了,”我说,“就像地狱里煮肉汤的锅。”
西蒙抬起头。“我也这么想,”他探出头去闻了闻说,“锅里都是好东西。”
炉火熄灭后,我需要的光线也没了,我把相机放进包内。老天,我突然感到很饿。如果我不吃这只鸡和它的血汤的话,又能选择什么呢?这里没有放在冰箱里的火腿和奶酪,——因为这儿根本没有冰箱。如果要想吃火腿,我先得杀掉那只乱叫的猪,可现在已经想不了这么多了。邝已经俯下身去,抓住大锅的把手,拼力抬了起来。“开始吃了。”她宣布道。
院子中央杜丽丽用一个铁圈生了一盆火,邝把大锅放在铁圈上,杜丽丽又放上了碗、筷和茶水。在她的指挥下,我们围坐在晚餐的周围。“吃吧,吃吧,”她用筷子向西蒙和我示意道。我看着锅里,希望能找到我在超级市场看到的那种小包装的肉块。可还没等我找到,杜丽丽夹起一块鸡肉放进了我的碗里。
“不用,你吃你的,”我用中文说,“我自己会吃的。”
“别客气,”她说,“要趁热吃。”
西蒙傻笑起来,我把鸡爪夹到他的碗里,“吃,吃,”我边说边冲他笑,然后自己开始吃鸡腿。西蒙愁眉不展地看着那只鸡爪,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咀嚼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冲着杜丽丽礼貌地点点头,说:“嗯,很好,非常香!”看她笑的样子,就像是刚赢得了烹调大奖。
“谢谢你的夸奖。”
“确实好吃,我可不是在假客套。”
我咬了一小块鸡腿在嘴里慢慢嚼,没有血腥气,鸡肉细腻滑润,我放开吃起来,一直啃到骨头。我喝了口汤,味道非常鲜美,我又从盘子里夹了只翅膀,边吃边承认中国这种家养的土鸡味道要胜过美国的洋鸡,到底是口味本身的差异,还是在汤中放了鸡血的缘故呢?
“你拍了几卷胶卷?”西蒙问我。
“六卷。”
“那我们就称之为六卷童子鸡吧!”
“可现在是秋天啊!”①
“我这样取名是为了赞美杜丽丽,她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她不是年轻幼稚的女人。”西蒙微微颤抖地乞求道,那样子仿佛在作复活节的祈祷:“求求你,夫人,别跟我对着干。”
我用手在他头上划了个十字架,“好吧,你是外国人,可以干蠢事。”
杜丽丽端起了一杯无色的液体,“当‘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买了这瓶酒,”她说,“可是二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庆贺的机会,今晚你们给了我机会。”她开始给我们倒酒,三人的酒杯都倒满后,她举起杯子说“干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你们看到了吗?”邝用英语说,“必须把杯子抬起来,直到酒喝光为止。”她作了个示范,杜丽丽马上又把她和邝的杯子斟满了。
邝是个戒酒主义者,如果她能喝下去,这酒不会大凶。西蒙和我端起杯子,各自稍稍喝了一点,就像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在牛仔酒吧中那样。邝和杜丽丽马上拍案大叫,因为我们都剩了大半杯酒。
“这是什么?”西蒙大喘着气,“我的扁桃体都被它移位了。”
“很不错,对吗?”邝没等他推拒就把杯子又斟满了。
“它喝起来一股臭袜子味。”西蒙说。
“甜酒味?”②邝又啜饮了一口,点头表示同意。
酒过三轮,大约二十分钟后,我的头脑还清醒,可腿却有点麻了,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似乎有点刺痛,西蒙也这样做了。
“这有一股骚气,”西蒙伸着懒腰说,“不过我觉得还算不错。”
邝对杜丽丽说:“他说这酒不赖。”
“这酒怎么称呼?”西蒙问,“也许走时我们可带一点回美国。”
①童子鸡的英文原文为:spring chicken。在埋语中有年轻幼稚的女人的含义,在翻译上难以准确体现其含义。
②西蒙说酒的味道像sweat socks,是汗袜子,而邝听成了sweet suck,是甜酒,语音非常接近。
邝看了看酒杯。得意地说:“这种酒我们叫腌鼠酒,在桂林一带很有名,味道好,而且有益于健康。泡制的时间很长,一般要十到二十年。”她示意杜丽丽给我们看看瓶子,杜丽丽拿起酒瓶指了指红白相间的标签。然后递给了我们。酒瓶里已经快空了。
“瓶底是什么东西?”西蒙问。
“老鼠啊,”邝说,“所以才叫腌鼠酒。”
“你说什么?”
“你看呀,”邝指着瓶底,“老鼠。”
我们看到一个灰灰的东西,长着尾巴。我本能地想到呕吐,但相反,我和西蒙面面相觑,竟彼此大笑起来,甚至不能自禁,直到两人捧着肚子笑不出声为止。
“我们为什么要笑?”西蒙问。
“我们一定是喝醉了。”
“你知道我并无醉意,我感觉很好,一切正常。”
“我也一样,你看那些星星,是不是比平常显得大些?不是亮,而是大些。我觉得自己在收缩而其他一切都在变大。”
“你看上去就像只小老鼠。”邝说。
西蒙指了指倒映在院墙上的山影说:“这些山峰看上去也很巨大。”
我们默默地看着大山,邝用肘轻轻推了我一下,“也许你现在看到龙了,是双面龙,对吗?”
我使劲眯了下眼睛。邝搂着我的肩膀给我指点。“闭上眼睛,抛开心中那些美国的念头,用中文思考,让你的思绪像做梦一样,有两条龙,一条公的,一条母的。”
我睁开眼,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已时空置换:“山峰在上下浮动,”我喘着气说,“那是它们的两条脊骨,对吗?山峰的前面隐入了土丘,那是两个头,一条山谷从两只嘴中间穿过。”
邝拍了拍我的肩,似乎我是在她的地理课上背诵课文的学生。“有的人说,村子就在龙嘴上,这是坏风水,不协调。但在我看来,主要看龙是哪一类的。这两条龙很忠诚。”
邝把我们的话翻译给壮丽丽。
杜丽丽大笑起来,用长鸣方言说了些什么,然后开始哼唱起来:“达,滴答答。”
邝也应声哼了几句,然后对我们说:“好了,西蒙、利比—阿,坐回去吧,杜丽丽说我该给你们讲讲龙的爱情故事。”我们围着火盆坐下来。杜丽丽甚至倾着身子在听。
“这只是个故事。”邝一开口,杜丽丽就笑了,似乎她也能听得懂英语,“很久以前,有两条黑龙,是一对夫妻,住在长鸣的地下。每到春天,他们会醒来,从山下走出来,在外面,这两条龙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是皮肤黑一些,而且十分强壮。有一天,两条龙沿着村子在挖渠,山水下来后就灌在渠里,这样一来,即使不下雨也没关系了,渠水种庄稼足够了。利比—阿,这种水该怎么称呼,天流?”
“这叫灌溉。”
“对对,这叫灌溉,他们为全村人做了好事,所以全村人都喜欢这两条黑龙人。每年他们都举行盛大的宴会为他们庆贺。但是有二天,一个地位很低的水神不高兴了,怎么有人没经过我允许就从河里用水呢?”
“嗯,”西蒙搓了搓手指,“这是水权。用水的权利。”
“对,这就引发了战斗。后来水神煽动了其他部落的一些野人都是很远地方的,也许是夏威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