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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也作些顽强反抗,但对他们无懈可击的组织力束手无策。他无奈地走着,想停下来看一下四周,但他们又拉又拖,扳手臂,拳打脚踢。他继续走着向周围张望。后来,他们突然都凝固了,一丝不动;那被拽的男子逃到舞台前,开始了长长的旁白:
“我在单独坐着喝咖啡,心情有点忧郁,心里杂念丛生,陷入一种无可言表的孤寂之中,内心的沉静折磨着我。忽然,这沉静抬头向四处张望,阴森的孤独黏在我身上,把我团团围住。这是刹那间的事情。我造就的孤寂背叛了我,不问青红皂白抓起我,跑向不知何处。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且可以肯定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摆布我,就像打扫咖啡杯碎片。我伤残吐血,他们也不会在乎,所以,我首先得自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遭人辱骂殴打。话越说越长了……”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下日常追忆牧羊橡胶(4)
说到这儿,他后面几个一直凝固的人突然活了,懵懂地东张西望着。前头的人犹疑地伸手乱摸,发现他想继续说下去,便直冲过来,紧紧拽住他,还拿手帕似的东西塞进他的嘴里。旁白中断了,但背景照旧移动着。
“我们白等到现在了,我们怎么不知道抛弃自爱和自尊就能自动得到巨大的幸福呢?”
他绝望地挣扎着,好容易张眼察看了一下四周。他们正把他拖进一辆事先备好的汽车里。这时天已大亮,偶有行人从旁不在意地走过。他倾其全力挺起身子,用已获自由的嘴大喊救命,可是,没等他喊完,树桩般强劲的手堵住了他的嘴。行人们朝他瞧了一会儿,有的还上前,手扶镜架端详着,随后似乎有了某种结论便点头离去。他的脖子被掐、手臂被扳、双肋挨戳。经过一个阴暗的角落时,他们开始狠狠揍他。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用领带在他脖子上绕了好几圈,并往上勒,像吊在绞刑架上。他用脚尖抵住地面,像沙袋般晃悠着。背景不再移动了,他被扔进一个时空皆无的空地上。他徒劳地挣扎着,似乎想让背景重新移动。他们拳脚相加,用膝头和胳膊肘打他,不断地发出钝响。在这时间凝固之地,他们的行为,不论打人或被打,都被处理得极其简洁,带着喜剧的夸张,因而更叫看客毛骨悚然,更具非人的意味。最后,他们扭成一团,反复着极其简单、无味的打斗动作。这时,低沉的乐声从下方升起,从背景上方传来一个高昂的声音。这声音的轻重缓急多少影响了他们的动作:
“瞧那亿万人类,他们充斥山野和旅社,醉醺醺地挤在独木桥上。猛兽知道自己凶残,所以固守自己的领地,离群索居;熙来攘往的蚂蚁,不顾人类践踏它们的巢穴,继续过着太平无事的日子。所以,请你们再次睁大眼睛,瞧瞧那数不胜数的人群吧。他们吃喝不止,占据油漆未干的房屋,站在自动电梯上揉着酸痛的腰背。这不是犯罪吗?我只能用犯罪二字加以形容。再想一想他们心中沸腾的思想,那些乱糟糟的、错综复杂、肆无忌惮、自生自灭的思想。那是何等的罪恶,那是地道的罪孽。种种罪孽正从人们脑中喷薄而出。他们头脑沉重,步履蹒跚,两眼充血,掌心发烫。他们的五脏六腑在折腾,舌头像吃了辣菜火辣辣的。所以……”
朗诵似断似续,没完没了。乐声已停多时了;朗诵的声音渐趋和缓,代替了背景音乐;朗诵听不清,但整体上还算悦耳。他们暂停施暴继续缓缓移动,仍拽着他的领带和裤带。他们加快了步伐,背景的移动也加快了。他们经过房屋建筑上了陡坡,进了灌木丛里。突然,他们的动作不约而同变得笨重无力,拖着拉着爬上山陵,水平构图的背景换成了垂直构图。舞台上的所有东西也随之突兀而起。他们忽左忽右地穿行。照明又暗了下来,那嘟哝不已的声音也没有了。当然,背景也早停止了移动。眼下,他们得用自己的双腿走路了。原本平面的背景,忽然变成立体的,不时地挡他们的道。他们东倒西歪地走着发出的悲鸣与呼叫逐渐扩大,很快充斥了舞台上空。随后一切就嘎然而止了。
凡事都有心想事成的可能,但仅仅是可能。总之,至少眼下,我可以给你们一切希望。不过,得有个条件,即刚才我的承诺仅限于跟我有关的事。我再说一遍,从现在起,我将实现你们对我的希求。这让我觉得我像个昭然若揭的骗子,或者一个笨透了的蹩脚魔术师。究其实,我和他们并没什么两样。当然,这样说不妥,不能这样说,不如重新说。不知为何,我每次讲这类话,都感到背痒、下身沉重,令人不快。当然,我知道欠妥,但我就那么说,别无其他理由。我的话像一块块光溜溜的鹅卵石,只能堆而不能叠。我感到羞愧内疚,不是滋味。不过,自我批评就此打住吧,因为毛病不仅仅在我的嘴上,也可能在我的头和心脏,甚至在下腹和臀部上。
世上有数不清的有关人的分类标签。首先,有这样那样数不清的主义,及其诸如此类的数不胜数的主义者。当然,还有代替固有名词的各式称呼、标签或分类名,例如性变态、闭锁恐怖症或幻想家等。我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我完全不在乎给我贴上那许多普通名词中的任何一张标签,并当真。随你意、任你选。说坦率点,我请求你们随意叫我为什么主义者、患者。这是拜托,是真心的盼望。实在不行,就叫我偏食主义者或动物过敏症患者,也没关系。我也会尽力做一个偏食主义者,眯起眼睛环视周围;也愿意当一个动物过敏症患者,对动物的毛和气味作出敏感反应,同时跟动物一样,哼着鼻子,竖起双耳。
我时刻在想:我的人生是否走错了道?我常常不理解甚至不能容忍我自己。我为什么在这儿而不在那儿?为什么以这儿的视角和理论,望着他处并加评判呢?但是问题不在评定他人,而在于那样做会完全暴露自己。所以,我一直想把自己来个兜底翻。所以你们叫我什么主义者、称呼或别名,根本就不必在乎这是否挖苦我,或者给我打上不可磨灭的烙印。我一旦被命名,就会全身心地当那类人。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我的真面目,所以,我无法抵抗自己,而且也没那意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放弃了生活中的斗争,对我而言,抵抗和斗争并不是一回事。我面目不定,仅表示自己指望什么,而不是否定自身的空虚作为。我要从根本上跟威胁我的不定性、随意性的一切环境与倾向斗争到底。
然而实际上,不管我竭尽全力想当什么人,最终都不能如愿。我不回避这洞若观火的事实。我将屡战屡败,但我仍会东山再起,直至粉身碎骨。一步登天的欲望,使我身心迸裂,炸得像玻璃碎片,狼藉一地。这完全可能。我进而想:玻璃的自我炸裂会保护其他许多东西。玻璃的易碎性,稍碰即破的事实,对维护世上许多东西大有好处。易碎物的破碎状,由此而来的小心警惕,正是我的真面目。
我也曾这样想:我把自己淘空填入其他东西,让体内沸腾着其他各种类型的生活;而后我变成一个试管,进入圆心分离器。分离器快速旋转一段时间,让我心中的混沌无序有了新的安排、新的形态。我向往这一新形态。圆心分离器会告诉我,我该把重心放哪儿,全然不在乎旋转时的眩晕与昏暗,况且静观这世界,也让我感到莫大的眩晕与昏暗。静观时的昏晕兴许会在旋转中消逝。如果走运,我还能感受到兴奋昂扬的喜悦。
所以,我再次拜托大家,请你们用任何名称呼我,即便叫我弗兰肯斯泰因或唐·吉诃德也没关系;我也慎重地想到,当你们接受我的请求时,你们也许会敷衍了事,心不诚意不切,但不管你们动机如何,又如何称呼,我会审视你们命名的我自己,即使那是一时的玩笑。我一旦被命名,就会拥有另外一番模样。从这意义上,我也请求你们回顾一下你们迄今为止的自己,就如我反省自我一样。这有点贼喊捉贼的意味。我不在乎别人如何叫我,可你们要那样称呼我,是否想落入我的圈套?决不会。你们只是观望着我,一个圆心分离器中快速旋转的试管而已。如果你们对其结果抱有一定的好奇心,那我就很满意了。然而,不知何故,我置身其中的分离器却停不下来,最后把我的一切抛到了空中。我心想,我为什么被称作受害妄想者、恐高症患者、快乐主义者、劣种呢?我苦思冥想也白费,我继续在旋转。作为人类个体,一生下来就得完全承袭成人的知识,赋予那遗传以某种性格和最低助力,可我却无视人类想有所作为就得从头做起的真理,妄图一步登天,结果被离心力搅得毛发全脱,永无止境地旋转着。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下日常追忆牧羊橡胶(5)
这一眩晕使我多少有了一些清醒。在目前状况下,对此清醒,我只能作些无条理的生硬的描述。刚才,我信手收集了若干名称。有些人认为某些称呼是他们的专利,并深信如此;有些人则以为于己无关,采取了先验主义的立场。然而,我却不能。我既不能摆脱其中任何一种称呼,也无自信当之无愧,如同我既非快乐主义者,也非性变态一样。从我使用的意义上,这两者有天壤之别;但为心安理得起见,也没有区别的必要。总之,我把一切名称捏成一块又大又圆的面团,在那黏乎乎的面团里,人们毫无偏见地检定我的位置,同时不妨怀疑各自的称呼;到最后,那面团也非起个怪异的新名称不可。我虽然身在一统体中,但仍感到他们各自拥有的现实和非现实的帽盖与重量。简言之,我们为赢得某种称呼不遗余力,或者为了摔掉某种称呼而装聋作哑,但二者的理念却相差无几,都是束缚自己,强迫自己。因此所谓名称便成了我们脖子上的肿瘤。常言道:欲速则不达。不管你们摘下自己脖子上的什么肿瘤贴在我身上,让我的脸上挂满了各式肿瘤,结果都不重要。
至此,拼命旋转的分离器渐渐慢了下来。但我所在的试管中,你将看不到按比重分类的称呼,一无所获。那我该从何寻觅自我呢?我在思索我的称呼,指引我走向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真正称呼。如今我向何处去?存在那样的大地和风土吗?如今我该怎么称呼自己呢?剪不断,理还乱。如果我说,世上一切幽灵般游荡的名称皆属于我,同时又不为我所有,那么人们的心里自有灵犀一点通。然而这种灵犀只是杯水车薪。我一如既往,痛感到自己的声音孱弱无力。羊鼻也会冒出微弱的鼻息声。我应该闭嘴了。沉默可以让我得到充分的休息。
9
“乘此机会,让我说点有关你的自尊。你以为你所谓的自尊心是正常的吗?(他咽了口口水,沉吟了一会儿)我看你是对一切世事都想自给自足,是个名副其实的自给自足者。打个比方说,一个山区农民为了弄点海货,带着土产品到了集市,心里却对自己不得已而为之感到愤懑不已。我承认这说得有点过分,(他双臂过胸,随后又垂下)因为这在现实中几乎没有。不过你以自尊为名,把自己囚在自我的个体框架之中,一碰到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吓一跳,到何时这才有个了呢?(提问之后,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