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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忽然笑了:“27以后不吹了,咱们吹完牛让几个小步给毙掉。”
许三多和成才是第一对冲下楼的,周围还是一片夜色,最奇怪的是一个人也没有,连哨兵和刚才吹哨的齐桓也没有。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了,两人立正站着。
往下的人基本速度等齐,络绎不绝地冲了下来,大家自行地开始列队。仍是一片空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支刚集合的队伍已经有点松动,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拓永刚张望着:“刚才那集合哨吹的是咱们吗?”
“是咱们。”
“没人啊?怎么没人啊?”
“开玩笑吧?”
“谁开这种没品味的玩笑?这是军队,你当你还在念大一呢?”
队伍的嗡嗡声越来越大,连成才也已经开始东张西望了。只有许三多笔挺地站着,曾经独自撑住一个连队的人,已经习惯做事不是做给人看的。学员们还在聊着:“我看你昨天穿着陆战服,你是陆战吧?”
“对,你哪?”
“伞兵……这我同屋,他学历邪乎。”
交头接耳得正热闹,一个人影慢吞吞地从树丛后踱了出来,那是袁朗,众人讶然中都沉默下来,显然袁朗已经在树丛后待了很久了。
“你们完了,我是教官。”
如果刚才大家还算知错的话,他这么一句话加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经让人为之气结。齐桓拿着记分册出来,站在袁朗身边。
袁朗宣布:“扣吧。每人倒扣两分。我说我们的规则,做好事没分加,做错事扣分,一百个积分,扣完走人。两分本来是给大家见面礼的,队列中不交头接耳好像是新兵连就有吧?”
他在每一个人面前踱过,并且伴之以那种幸灾乐祸的注视,散漫而不在意,看起来是存心让人更加恼火。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打着叉,到许三多面前停下。
袁朗:“这个不扣了,这个真没动。”
齐桓:“已经划上了。”
袁朗:“那没办法了。没问题吧,42?”
许三多:“没问题。”
齐桓:“上级问话,说是或者不是!”
许三多:“是。”
袁朗看着许三多,后者的眼光并不愤怒,倒像有些惋惜。
袁朗:“你在想怎么突然成了这样,以前跟你说那些,是不是只是手段。”
许三多不说话。
袁朗叹了口气说:“我有苦衷的,士兵。千万别认为我存心这样对待你们。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被你这样的士兵误会。”许三多沉默,但对方眼里的失落之意愈炽,他也就愈撑不住。
“什么苦衷?”许三多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袁朗露出一种可算让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扣五分。”袁朗简直有点沾沾自喜,为了许三多在队列中交谈无关话题和企图与教官套近乎。
齐桓有种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册上刷刷地记着。而从这时起袁朗再也不看许三多,尽管后者的表情终于从惋惜成了愤怒。
袁朗:“规矩是我定的,这几个月你们完全由我支配,就是这样。现在跑步。”
这个队列在做全负重的狂奔,袁朗轻松之极地后来者居上,因为他和齐桓都坐在越野车上。
袁朗:“跟上跟上!跟不上都扣五分!”
那支队伍已经跑散了架。
成才:“你见过吗?跑步的时候,主官居然坐在车上!还喝茶?”
吴哲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上。
许三多狂跑,几乎与那车齐平。袁朗毫不客气地让齐桓保持着中等车速,一边吹凉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没把这些玩命奔跑的学员放在心上,表情上写着。
那样的自得足以让许三多忘记疲劳,只剩下机械而无目的地奔跑。
我很失望,而且刚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失望。我很庆幸六一没来,他那样纯净的人不该体会这样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为了这样的未来失去了一条腿。
一队人,一个个腮帮子咬得绷出了咬肌。齐桓宣布往后的训练日程:“早中晚十公里负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贴墙深蹲各一百个,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缘各一次,全部项目要求全负重高于二十五公斤,全部项目要求在用餐时间前做完,因为,不能影响每天的正常课目训练。”
袁朗在他的队伍周围晃悠着:“全体倒扣一分,这算是立正吗?”
那支队伍强打起精神立正。
袁朗:“别再让我抓到把柄了,我都胜之不武了。”
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划着叉。
学员们站着,而且沉重的背包一直就没有解下来过。
袁朗是最烂的教官,这位中校的领队才能甚至带不了一个班,第一天他在众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经犯了众怒,所有人坚信在连队,第一个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这里,正像他说的,他完全支配我们。
这支队伍三个月的磨难就这样开始了。
他们经常刚刚解下背上那要命的背包,就靠在了一张张课桌的旁边,接着听教官讲课。
他们的座位前,总有一摊汗水在不停地流。而且,每天课后作业的成绩,也会记入总分。慢慢地,一屋子的学员最后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他们只是无力地看着袁朗。有人在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有人在狠狠地拧着自己的人中。
忘了,全都忘了,现在没人记得之前的光荣与理想,只盼着吃饭和睡觉。我恨他。我们很穷,现在连仅有的尊严也被他拿走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漫长得就像一年,但没有一个人放弃,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星期天的休息,那可以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迎接下一个星期。
四个人坐在床沿,明明困顿之极却没一个人睡,他们在等待什么。
拓永刚:“棺材钉还没出过声……”
吴哲:“乌鸦嘴!”
拓永刚轻扇了自己一下,居然就认同了此骂。这时熄灯号响起,齐桓的声音在走廊里响着:“熄灯!别让我说第二遍!”
拓永刚一个虎扑到开关前,把灯关上。然后全体屏息静气。
齐桓的脚步声远去。
拓永刚:“他没说,也许是忘了。”
吴哲:“能作践我们的事情怎么会忘了?只是坏也有个限度,咱们唯一没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儿这个星期天了。”
拓永刚他已经轻松地哼唱起来:“反正他没说,他没说。明儿星期天,星期天。”天字刚出口,他已经鼾声如雷。
只有袁朗和齐桓没睡,他们在楼下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漆黑的宿舍。夜已经越来越深了,他们俩在按计划实施着自己的工作。
齐桓问:“现在吗?”
袁朗说:“现在。”
“熄灯号刚吹两小时。”
“我会看表。”
齐桓颇有些愁眉苦脸:“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
袁朗:“现在不自由吗?你很自得呀。又不用跟班练,训练强度还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齐桓:“那你给我加大二十倍!”他看起来真是很苦恼,“队长,我现在刚发现我是个坏人,坏得得心应手,这可真把我吓着了。”
袁朗:“我比你还坏,坏得出口成章。”
齐桓:“我不是在开玩笑。”
袁朗:“觉得自己有坏水是好事,正好提前反省。你当谁的理想是做坏人吗?都是出自好的目的可踏错了步子。——顺便说一声,以为跟我聊天我就忘了看时间吗?”
齐桓看他一眼,吹响了哨子,那一声哨响凄厉之极。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一跃而起,那两人仍在沉沉地睡着。
许三多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们着急地喊道:“紧急集合!快点,紧急集合!”
许三多的呼喊把他们叫醒了,吴哲和拓永刚终于爬了起来。
“干什么?”吴哲晕晕然的。
“紧急集合!”说话间成才和许三多已经抓起背包,冲了出去。
拓永刚说:“不是今天休息吗?”
吴哲也是一脸的恼火:“紧急集合还需要理由吗?”
拓永刚可惨了,索性光着膀子把衣服套进去,然后急急地往外跑。
操场上,已经站了四五个学员。
袁朗手里拿秒表,嘴里宣布道:“从现在起,晚到者扣去两分。”
齐桓一边看着那些迟到的后来者,一边毫不留情地在记分册上不停地扣下他们的分数。
拓永刚是最后一个,正要冲进队列被袁朗拦住了:“这个扣五分,归队吧。”
这支队伍总算站齐,意志松懈睡眼惺忪,但最大的特征是怒发冲冠。袁朗看着这支队伍说:“紧急集合是有原因的。刚知道个好消息,急着告诉你们。”
好消息三个字让人们的火气稍小了一点,精神稍振作了一点。
“我刚看天气预报,发现明天,不,现在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大家等着,当终于明白好消息就是天气预报时,立刻也就超出愤怒了,何况袁朗还是一脸无辜加天真的表情,像他惯常的作恶那样。
“你们不高兴吗?这样好的天气,我临时决定加个餐,来个五十公里强行军。”
愤怒在每个人脸上一潮接一潮地涌,涌到后来就成了绝望。
“报告!今天休息日!”
袁朗:“教官有权随时做出变更。不熟悉规则,扣两分。”
拓永刚:“报告!”
袁朗:“27发言。”
拓永刚:“为什么不提前通知?”
袁朗:“我刚看的天气预报。在队列中不听教官说话,扣两分。”
吴哲:“报告!”
袁朗:“39发言!”
吴哲:“这个时间谁播天气预报?”
袁朗:“哪都有。光电硕士,我荣幸地通知你我们已进入信息时代,所以我是上网查的,不能跟进时代,以及质疑教官,五分。”
他的用词和语气缺德到这种地步,吴哲是被成才硬给拉回队列里的。
袁朗:“41在队列里拉拉扯扯,两分。”
许三多:“报告!”
袁朗:“知道你跟41关系好。抱不平?”
许三多:“不是!”
袁朗:“说吧。”
许三多:“我们可以跑,再累也能跑……可是干吗这么对我们?……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您跟我说生活是有意义的,我的梦想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不是这样的梦想……说这种话的人也不会这样对我们。”
袁朗:“十分。”
齐桓一笔戳空,在分册上划了一道,抬头看着袁朗,而后者现在还和许三多眼对眼看着。
齐桓:“理由?”
袁朗:“过于天真。”他是一字一咬牙地说的,说完了许三多一闭眼,两道眼泪流了下来。
袁朗在队列前踱着,时面向时背向,看来是打算好好发挥一下:“严将严兵,这里就是这样的带兵方针!做得鬼中鬼,方成人上人!你们有不服气的,就回忆一下我的兵在对抗中把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然后给我服服帖帖迈开你们的腿!技不如人还要穷叫唤……我的车呢?”
袁朗的车正好开过来,袁朗将一个队列扔在那,上车而去。
许三多仍站在那。
齐桓:“归队。”
许三多归队。
凌晨的山野里,这样的奔跑伤感而又愤怒,从迈开第一步就带着让人崩溃的疲倦。两辆野战救护车缓缓跟在后边。在奔跑中他们自由一点,可以说话。
“许三多,别难受了。他以为他在骂你,可天真不是坏事,只被他这样的人当做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