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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跟我爸说七连没了。我爸说复员。我说好。我又没想复员,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我又跟我爸说我不知道复员不复员。我爸说滚蛋,他来给我拿主意。”
伍六一没有回答,他走开,走两步又停下来问:“什么时候来?”
许三多茫然地看着他。
三天很快就过去,许三多站在团门口看着空空的路面发愣,他又看看哨兵,哨兵永远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来笑意。伍六一抱着胳臂在许三多身边站着,他表情也很古怪。
一切归于许百顺所赐,包扔在一边,刚跟儿子见了面的许百顺叉了腰,以许三多为轴心,把伍六一也包在里边,如市场买肉猪一样上下打量挑肥拣瘦。
许三多闪过了背后踢向屁股的狠狠一脚,闪了个空的许百顺一头撞到许三多怀里。
许百顺有点不服:“你就这么孝顺啊?没见面先闪我一下子?”
许三多一边扶,一边满嘴地叫爸!他很想哭。
许百顺没理他,说:“躲得很熟嘛,这里常有人踢你啊?”一边说一边扫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确实长得像常踢他儿子的人。
许三多直接把父亲接到了酒馆里。然而,让许百顺感到稀奇的,却是那些从门前隆隆经过的炮车们,他不时地从椅子提起屁股:“那些家伙就是你们的战车?”
许三多说那是炮营的,自行榴弹炮。许百顺没听懂。
伍六一说:“顶百十台拖拉机吧。”
许百顺看了一眼伍六一,对许三多问道:“你说做了啥代理班长,这是你的兵吗?”许三多说:“他是伍六一,是咱们上榕树的老乡。”
伍六一说:“我是机步一连三班的班长。”
许百顺挠挠头,他搞不懂这关系也不想搞懂,只好转移话题,说:“咋不吃菜,怎么着,怕你老子我付不起钱啊?”
他把服务员刚拿过来的一瓶酒抢过来,却怎么也拧不开。伍六一接了过去,两只手指一搓就搓开了,他给许百顺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许百顺要给儿子倒酒时,许三多回绝,部队上不让喝白酒,许百顺不听这些说:“你马上就复员了。”
伍六一拍拍许三多,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许三多用不着这么死心眼。
给许三多倒完酒,许百顺就开始摸许三多的肥瘦,他想在部队里有的是吃的,他觉得许三多应该是一身的肥肉,可他发现没肥多少嘛。但许三多告诉他,自己结实了。
许百顺还是瞅着他的许三多没有什么变化:“别人都长出息,你可还是大锤子砸不出个屁,也是,当兵能长啥出息?对不对,你们?”
许三多告诉他:“见得比以前多了。”
许百顺就瞪起眼睛来,他说:“能有我多吗?我去过广州深圳,进过世界公园,那都照了相。我还坐了摩天轮,喝了四十块一杯的洋酒!回来时是机票不打折,要不我空中公共车都坐过了!”
伍六一使劲绷住了笑脸。
是没您多。许三多愿意顺从他。于是老头的话就来了,他说:“所以啊,儿子,你这跟我一说想家,我那边主意立马就定了!役期也满了是不是?”
“满了,可是……”
“我知道,差个手续。你啥事不要老子操办?办了,复员了。先不回家,你二哥掏钱,咱爷俩上首都长趟见识!”
“我不要。”
许百顺是标准不听人说话的人:“大哥出息也不大,跟你说你二哥,人模狗样,可倒发了,他跟我说,钱是省出来?是挣出来!是啊,他往南边折腾一趟老家的山货就挣几万,说信得过还是自家人,一起干。现在你看看咱家去,五间,红砖青瓦!回去给你谈媳妇,也是红砖青瓦,再来五间!”
“老大娶媳妇晚,男根耗没了,无子啊!你二哥干脆不娶,摆明了要绝许家后。就指你,精壮童男,就剩阳气啦,两崽子都有戏!”
“……”
这次招待宴会终于在伍六一和许百顺的频繁干杯中结束。
许百顺出了酒馆就照旁边公厕扎。许三多和伍六一在路边候着。
许三多很苦恼地看伍六一,后者是一副要笑又懒得笑的表情,许三多终于忍不住抱怨:“说是来帮我,又不帮我说话。”
伍六一:“你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谁帮得了你?你如果想留下,等老爷子出来你跟他这么喊就行了。”
许三多:“他怎么对我你也看见了,多说两句上手就打。他真是我的克星。我以为现在能好点了,可刚才他一瞪眼我浑身都不过血了……六一你不知道,我打小挨的耳光比我走的路还多……”
伍六一:“没入伍时我信,可入了伍光数你每早上一万二吧,就算两万四千步,跑两年多,你今年二十二吧,平摊了每天几千个耳光,真打成猪头了。”
许三多:“你从来不跟我开玩笑,怎么今天就开玩笑?”
伍六一:“因为觉得你好笑。”
许三多失望地看看伍六一,伍六一表情冰冷,许三多将头转开,决定像以前一样忍受这样的侮辱。
伍六一:“也因为我想告诉你,你这两年多攒的东西根本不是你爸拦得住的,我看见他就可怜他,因为他注定带不走他儿子。可现在我可怜你,居然会被拴条链子就拖走。”
许三多发着呆。
伍六一看不下去了转身要走。而且说走是真走,大步流星就给了他个背影,而且方向是径直回团。
许三多给噎得连叫的勇气都欠缺,回了头许百顺正好出来。
许百顺:“那一个呢?”
许三多:“有事先回了。”
许百顺:“回就回。现在带我去跟你们领导合计合计,看怎么能带你走。”
许三多被父亲揪了一只衣袖,苦着脸,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
进了连队营地,袖子总算被放开,许三多拼命想从空荡荡的脑子里挤出点东西,好吸引开父亲正看着宿舍的眼神。
许三多:“爸,这是单杠……”
许百顺:“单杠旁边是双杠。”许百顺板了脸,许三多只好挠挠头。
许百顺:“我还不认识这是单杠?你们领导在哪?”
许三多:“我是说……我耍个单杠你看。”
许百顺:“不看。这块咋连个人动静也没有?”
许三多:“那是空地……我是说,是我们连活动场地……”
许百顺:“我要找人!找地皮回家圈去!”
许三多:“爸,我们连现在状况是不太好,可它有五十七年光荣的历史……”
许百顺:“好啊。老子我打出娘胎也有五十八年光荣的历史,比它还多一年呢!凭啥役期都满了还不放人?说!哪个门?”
许三多只好指指七连空空落落的门道,许百顺半个磕巴没有,抬腿就进。许三多紧跟,进门前万般无奈地回望下刚走过的空地,眼里写的已经是诀别。
许百顺进了七连宿舍,这里的安静让他心生疑惑,仿似怕踩上地雷的鬼子。
许三多紧跟在后边:“爸,不是不放,是我不想走……”
许百顺瞪眼:“找打……”巴掌已经举起一半,整齐的掌声轰然而响,许百顺吓得浑身一颤。许三多也被吓着了,吓得简直瞠目结舌。但凡还在这个团的原钢七连的士兵,全都在过道两侧站着,他们一个个军装笔挺,好像已经站了多久了。已经空寂了几个月的钢七连宿舍,顿然又聚起了至少两个班的人。
毫无疑问,这是伍六一安排的。伍六一猛喊一声口令:“立正!稍息!敬礼!”
众人齐刷刷地给了许百顺一个军礼。
“热烈欢迎许三多的父亲来我连参观指导!”众人吼道。
许三多虽然一直愣着,可许百顺却乐了,他推开许三多,充满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几十号人,嘴里说:“啥叫许三多的父亲呀?老子还跟着儿子走了不成?”
伍六一马上纠正道:“热烈欢迎许老伯来我连探亲!”
许百顺得意扬扬地点头:“不是探亲,是来接人。——你们领导呢?”
伍六一:“报告许伯伯,这就是我们领导。不过我们这不叫领导,叫首长。”伍六一指的是许三多。许三多愣住了。
“嗯,首长好听。”许百顺转头看看儿子,生平第一次有些赞赏之色,“你管这么多人?”
伍六一:“对啊,转了士官就管这么多人!”
许百顺:“他不还没转吗?”
甘小宁:“他能干,就先让他管着。转了管更多!”
许百顺:“这么回事。”他显得很满意,而伍六一冲着甘小宁一瞪眼,再扯下去非得穿帮。
伍六一:“快带首长他爸看看环境去!”马小帅立刻把许百顺架上了:“许老伯,这是我们士兵宿舍。许老伯您瞧见我们连旗没有?这旗还是打四八年传下来的。”
许百顺能有不相信的吗?他只剩了不住地点头!伍六一看见许三多还在发愣,猛地就给了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还不赶紧开门去?全连的钥匙都在你一人手里!”
“你们……”许三多傻了。“我们串通好了,怎么着吧?”许三多急忙开门去了。他的眼眶里感觉有种热乎乎的东西在流。
几十号兵前前后后地簇拥着,这对许百顺来说,大概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的事。他得意得不知如何是好。
马小帅拿着一个傻瓜相机,一边走,一边替老头子照相:“老伯,回头,笑一笑。”他不惜胶卷地照着。
一辆步战车在空地上转弯倒退,虽场地不大可也威风凛凛。这是伍六一冒着犯错误的危险从车库开出来的。
许百顺戴着伍六一的帽子,披着甘小宁的衣服,山大王似的冒在炮塔上扶着机枪。威风凛凛地跟着步战车,前进着、旋转着。
“老爷子,看这边。”马小帅拿着照相机前后地张罗着。
车下的兵们便都默契之极地鼓掌着,大声地称赞着。
“许老伯真威风啊!天生的装甲兵!”
“您坐过摩天轮,差点坐了空中客车,可这坐过步战车的人还真不多呀!”
许百顺说:“对对,我坐过摩天轮,也坐过步战车,还摸过重机枪,回家我跟他们说去!”
“这可都是托您老三的福啊!”伍六一说。
许百顺这才回头瞅了一眼一直在舱里给自己托屁股的许三多。
“首长,出来跟老伯合一张吧!”伍六一看见机会成熟了,朝许三多喊道。
许三多把许百顺的平衡交给另一个兵,自己从舱口钻出来。许百顺却灵机一动,拼命想把机枪口调过来,却纹丝不动。
甘小宁只好打开插销,许百顺立刻把机枪掉过来,对住了刚钻到身边的许三多喊道:“投降!投降!缴枪不杀!”
许三多愣着,众人都有些愕然。大家都看着许三多。
大家都看着许三多,许三多僵在车顶上,手动了动,又捏了捏拳头:“爸,这动作我们这从来不兴做的。”
老人自己举起了双手:“是这个?为什么?”
许三多说:“穿军装的不投降!”
“对自个老爸都不行?你就这么孝顺啊?”
父子两个僵住了。
甘小宁扯了扯马小帅,对许百顺喊道:“老伯,看这边,快!一、二、三……”
许百顺配合地转了过来,马小帅胡乱地又给了他照了一张。
这一天的伍六一,真是少有的活跃,他让许三多快钻进驾驶舱里,让他父亲享受享受他儿子开的车!许三多二话不说就钻进了舱里,然后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