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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无限满足地咧开了嘴。当笑容还没有发展到最灿烂的时候,却冻结了,许三多看见成才和七班的几个人在沙坑里摔跤。
许三多和班长再见后走向沙坑,而成才看见许三多过来,站了起来就要走开。许三多叫住他:“成才,我爸来信,说你爸在地里摔了一跤。”
成才绝对是不给半分脸地走开,只听到他转身后的声音:“我爸来信,说他已经爬起来了。”
许三多站住了,脸上强烈的落寞,然后他看史今远去的背影。他知道他的班长是他的朋友,但他不知道班长也是他现在唯一的朋友。
·11·
兰晓龙 著
第十章
许三多赶上了入伍来第一次大演习,那不是在眼前这草原上,他们得拉到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演习场。一路上,士兵们的心几乎都一个劲地跟着摇摇晃晃的车厢晃着,中国兵哪有空像美国兵那样逛呀,大部分人没离过营的时间都是按年头算了。所以,这种全副武装的演习,总是从骨子里感到新鲜激动。也许小兵并没有意识到这次演习的意义——万吨的装备拉进山,国庆战备,温带森林、山地,海拔2100米,气温平均二十一点五摄氏度。对许三多他们团重装部队来说,大象追野兔。钢七连就是这次演习的先锋连。
在运兵车厢的震颤声中,伍六一这些习惯长途旅行的人已经开始找地方睡觉打牌,许三多仍在对车外打量着,这车外流逝而过的一切仍让他觉得新奇。
“看什么,许三多?”史今拍拍他。
“外面,好大,都没去过。”
“会去的。我们都会去的。”
“这是第二次出门,上次是和班长一起来咱们团。上次光顾哭,什么都没看见。”
“一路上都是平原。跟我家一个样,阔得没边。”
“跟我家不一样。我得好好看看这个平原。”
史今笑笑,他甚至不愿意去打扰许三多看着车外憧憬的目光。然后他看看旁边,成才也在往车厢外看着,那份憧憬和专注和许三多是一样的。
夜幕淹没了军列的一声汽笛长鸣。车厢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只剩下几点昏暗的灯光。许三多大睁着眼睛,不长旅行的人在这种噪声中怕是很难睡得着的,他就着灯光看书,那是本英汉对照的《快乐王子》,许三多看得极艰难,他的看法是遮住下边的汉字,蒙一段再对照下边的汉字。他也看得很专心,一边看一边擦眼眶,很善感地哭着。
史今笑他:“别看了。如果你不注意视力,学了英语也当不好兵。”
许三多吸吸鼻子:“我不是在学。这本书很好,它让人很伤心,真的,很伤心很伤心,有一尊快乐的雕像,忽然有一天他懂得了伤心。他看见……”
“别看了。”史今翻个身又睡着。
于是许三多只好看车外边,什么也看不见,偶尔有几点灯光一掠而过。许三多仍沉浸在他的故事中,看着外边擦着眼泪。他忽然发现成才在车厢一角,仍和他一样在看外边,有些伤感也有些茫然,许三多知道成才是不会和他说话的,他掉过了头,一支烟却扔了过来。
许三多捡起那支烟,发现那是来自成才,成才对他示意,许三多轻手轻脚过去,说车厢里不让抽烟。
“你不是不抽烟吗?”成才看着他。
许三多笑,把烟还给成才,他当然知道那只是打个招呼。
“都算了吧,毕竟咱俩是老乡。”
许三多简直感激涕零:“嗯。”
“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
“我记着数呢,你看了五个钟头了,我看了四个钟头。这说明你想得比我还多。”
许三多不好意思了:“我什么也没想。”
“你还在哭。”
“那是我看书看难受了。”
“童话呀,”成才颇为不屑,“快乐王子呀。你想点实用的好吗?”
“好……你说人会伤心死吗?”
“你死个给我看?想点有用的行吗?”
“嗯,想了。”
成才看了许三多一眼,好像对方还没明白,他继续说:“我就总在想。我怎么能做得更好一点。狙击手比赛,我只拿到第三,我在七连出不来头。”
许三多瞪大了眼睛:“我们讲协同的啊。”
“协同。连里让你协同做后进,你愿意吗?”
许三多愣一会儿,摇摇头。
“你现在可太不像听天由命的人了,”成才看看周围,确定所有人都睡着又说,“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总得有人说。我想跟你说,如果这次演习没有突出表现,我想去三连。”
许三多愣了,看一下周围睡着的人,他说:“你疯了?”
成才摇摇头:“我没疯。”
许三多迅速压低声音说:“你疯了!钢七连只有淘汰的兵,没有跳槽的兵。”
“那我就做第一个。七连好兵太多了,在这里要被埋掉的。三连要尖子兵,到三连我能拔头筹。”
“你可以……你可以好好做啊!”
“我不是你啊,许三多。你是个聪明人,别瞪着我,我前不久才发现原来你是聪明人,你又比傻子还认真。在七连谁能抢得过你?你不知道连你们班的人都被你压得喘不过气吗?”
许三多快把两个眉毛拧到一起了:“别说我聪明,从来没人说我聪明。”
成才轻轻地问许三多:“聪明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我知道,就是说我很会找机会。”
成才点头:“你看,你心里也有这个词,你知道找机会。”
“是你跟我说的,你说生存不易,机会有限。”
“你记住了。”
“谁跟我说话我都会记住的,谁说话我都会记住啊。”他有些发急,声音也大了。
成才指着车窗外的群山:“看见外边的山了吗?知道是什么山?”
许三多:“不知道。”
成才:“对,你那会光顾哭了。我告诉你,是咱们来时经过的山。”
许三多默默地看着成才,成才接着说:“来时我很傻,现在也不够聪明。我只是想,再经过这座山的时候,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再经过这座山时,不能是人家要我走,是我自己要走,有一个更好的地方等着我,一种比现在还精彩的生活。”
许三多问:“走?干吗走?走到哪?”
“走回没穿这身军装的日子。许三多,两年役期很快就满了,现在有限的不光是机会,还有时间。”
许三多看看外边的山,又看看成才,因为成才传染给他共同的忧虑,那座山现在也有了特殊的意味。
列车一到站,士兵们就迅速地在山峦前安营扎寨起来,可是,野战炊事车刚刚开始准备做饭,一个参谋打团部营房里火急火燎跑了出来,说:“团长命令,遭遇敌军空袭,我方野战炊事车全部炸毁!”
士兵看看天,什么也没有:“什么空袭呀?”
“一句话就把我们炸啦?”有人问道。
“假设敌情,懂吗?各炊事班,应急作业预备!”参谋说。炊事兵只好在营房不远的空地上,刨起了土来,刨得土屑纷飞。
野战营房,墙上悬挂着大幅的团首长作战决心图,团长正和参谋长还几个连长,一块打量着眼前的沙盘,团长王庆瑞有些担心说:“基本上哪个坡都超过了咱们的火炮最大仰角,山林密布,对所有重型火炮射界也是极大障碍。”
“我车上是人,人没有最大仰角。”高城说。
王庆瑞叹口气:“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冲击坦克暂时用作火力支援,几个装甲步兵连变阵为刀锋,咱们对手这支是专业蓝军部队。”
“专业蓝军?”有人费解地问。
参谋长解释道:“每军区仅有一支,主要业务就是研究友军弱点,针对其弱点进行训练,在演习中予以致命打击。说白了,就是专业找茬部队。”
王庆瑞思索了一会儿,强调说:“这次演习的蓝军也搞得格外诡秘,咱们到现在没发现过蓝军部队的影子。他们战法缺德,已经有四支重装部队折在他们手上。”
于是都轻松不起来了,沉默地看着沙盘,似乎打算把那套沙盘装入心里。
史今正在野战的车场上调整车上的高射机枪,同时安装激光发射器。许三多悄悄地摸到他身边:“这就是激光发射器吗?”
史今点头:“别乱动,这玩意射到眼睛上也能伤人眼的。”
许三多心不在焉地把手拿开。
史今一眼看出他的心事:“心事很重嘛?”
许三多犹豫着:“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能告诉别人。”
史今笑:“可以。”
“成才要走。”许三多说。
史今果然一愣:“他告诉你的?”
许三多点点头:“他想跳槽,去红三连……你不会告诉连长吧?”
史今说:“答应你了,我就不会说的,我想他要走,有他的理由。”
“他说在七连会被埋掉,他说我把七连人都压没了。班长,我现在知道成才为什么不理我了。”
史今说:“他只是习惯了你比他差,不习惯你比他好。等他习惯了你比他好,他会理你的。”
“我不想,”许三多说,“可我不想比别人好啊……我只是想不拖后腿。我就是想干得好一点,让你提干,让你留下来!”
史今苦笑着道:“如果我真能提干,怎么还做班长?我得去军校学习,或者没提了,复员,一样的,对你来说一样的,就是走了。就是说人终归是要分手的,一起过了一关又一关,但总是要分手。成才要走,你只有希望他好,但别的做不了什么。”
许三多愤怒、无奈、沮丧:“这算什么?他要走,你也走,这算什么?”
“不算什么。你入伍时没宣过誓吗?如果不记得,咱连队门口就有。回去看看,你就知道咱们已经选择了这种生活。”
“那里边没说这个。”
“它说了你要放弃的东西,我、成才,都在里边,还有很多你很看重的人,很多事。”
“它没说明白!”
许三多执拗得让史今苦笑,史今伸了只手敲打他的头盔:“它说得很明白,而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或者我就不该跟你说?你继续那么糊里糊涂地高兴着?”
史今叹了口气,回头继续忙着自己的激光发射器:“你这样出色的士兵不该是糊里糊涂的。”
“我是后进!”他重重地跳下车强调着,“后进!”
史今再没看他,仔细地完成最后的安装手续。许三多靠着车坐下,两手夹在两腿间,两手抱着自己的枪,发愣。
远处的信号弹和照明弹忽然被打上天空,伴随着零碎的枪响,那完全是即兴的,不代表任何军事信号。
第一发绿色信号弹在清晨的森林间悠悠升起。
这片林地刚才还是空寂无人的,低沉的引擎声忽然响彻云霄,七连伪装良好的步战车迅速抢占了林地间的主要通道,它们刚看起来还像灌木丛。
现在车上所有的枪炮全部对准了林地外那片未知的空地。
连长指挥车里,高城正在几个武装的士兵中用车内通话系统呼叫着:“各班注意,各连于三分钟后向453方向发起冲击,我们的任务是以最大机动速度抢占蓝军防区的034高地建立阵地,如果可能,对敌纵深进行火力侦察。各车准备,看红色信号弹行事……”
蓝军阵地一直是静悄悄的!洪兴国猜测着:“兴许准备打阵地仗吧?”高城摇头否定:“不会这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