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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只好提醒道:“许三多,知道你该跟指导员说什么吗?”
许三多这才慢慢地说道:“对不起,指导员。”
何红涛摆摆手:“说错了就是错了,军队里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许三多于是说:“我错了,指导员。”
何红涛:“带了上千号的兵了,我最信一种有情有义的兵,你小子有情义,不枉你班长对你好。”
何红涛的态度令人有点错愕。
何红涛笑笑地接着说:“虽然……你这样在部队里是不行的,可我现在忽然有点看好你了。许三多,可能的话还是在红三连吧,红三连军事训练排第三,文娱可是排第一的,我保你在连部不比在五班差,再说你这不是还和五班一个连吗?通信员,带他去收拾收拾。团长要跟他叙叙怀。”
团长!老马一听,眼睛都大了。何红涛苦笑着点点头,他也有些无奈。
陪许三多进去的,当然是何红涛。他几乎是一路地揪着许三多,一直揪到了团长的办公室里。团长王庆瑞只留下了许三多。
看着何红涛走去的背影,许三多如同困在笼里的耗子,他看看门,想夺路而出,却没有那勇气。许三多又回头看看团长,王庆瑞在看刚才未完的公文。于是许三多生戳着,如在站岗,站了很久。
“你知道吗?”王庆瑞说话时甚至还在看文件,以致许三多并不觉得在跟他说话,但屋里没有别人,“我军装穿了这么些年,看到的标准立正真没几个。”
许三多下意识地纠正了一下自己的立正。
“不该纠正的,你本来姿势很对。我正想说,你是我看到能标准立正的人之一。对的话就不要再去拘泥小节。”
于是许三多本来标准的立正越发站得一无是处,他甚至不知道怎么站了。
王庆瑞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正眼地看他,这家伙不在人前时少了很多武夫气概,其实他是个经常想事的人。“很多人刚从新兵连出来的时候都会立正,可不久后都会忘了真正的立正是什么样子。我现在相信了,是你一个人做成了当年我一个排没做成的事。”
王庆瑞好像要结束这场让许三多不知所措的谈话:“好了。我见到一个比我当年要强的人,我希望能给你调换一个岗位。你擅长什么?”
许三多看起来更加沮丧,以致王庆瑞很诧异地看看他:“擅长什么都可以说,哪怕是捏泥人呢,宣传科的小张当年就因为捏泥人来的团部。”
“擅长……踢正步。”
王庆瑞愕然到正要吸进嘴的一口烟都没有吸,看着他。许三多忸怩而沮丧,说真的他已经鼓足了勇气,也绞尽了脑汁。
许三多:“别的……别的我做不来。在新兵连最差的就是踢正步……五班有枪没子弹,我就踢正步……天天踢。”
王庆瑞:“那我该让你干什么呢?政委一直建议我在楼道放一个兵,踢着标准的正步来回走着,像门神一样。你愿意吗?或者替团部的卫生勤务传递文件,很细碎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许三多忽然想起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发枪吗?”
王庆瑞:“好像给我送文件的人都不用背着八一杠。”
许三多:“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显得略有些不耐烦,又拿起文件:“你好好想一下吧,我把这个看完。”
于是又是枯燥的等待。在等待中许三多的眼珠子比刚才活络了一点,就是说他有勇气四下看看了。
王庆瑞看完了最后几行,发现许三多目光的焦点在他身后窗台的一辆战车模型上,那模型是完全按成才班上装备的步战车做的。许三多看得很专注,那东西对他几乎意味着当兵的一切理想,浓缩的,炽热的,高硬度装甲包裹的一个小小天堂。
王庆瑞:“喜欢这个?”
许三多惊了一下:“嗯……啊!”
王庆瑞自豪地笑了笑:“不能送给你。那是我亲手做的。用105和122的弹壳焊接了整整一年,几乎就像你修路。想要和得到中间还有两个字,叫做做到。如果你做出让我觉得值得的事,我会把它送给你。”
许三多:“我……我没有想要。”
王庆瑞笑着摇摇头,他整理桌上的文件,但他也发现许三多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那个模型,“我知道安排你去哪了,钢七连。”
许三多:“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这回我不问你愿不愿意了。”
许三多:“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似乎对这句话有些厌恶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叫白干事过来一趟。然后他等待,在等待的间隙中又仔细看看许三多,许三多已经恢复一开始那个自然的立正姿势,也就是王庆瑞军事生涯中没见过几个的标准姿势。王庆瑞看得似乎漫不经心又若有所思:“许三多,很多复杂的事情其实是简单的,只要你有心,新兵连学会的立正就是最标准的立正。很多简单的事情又是复杂的,就像我一说,你立刻不知道什么叫做立正。”
许三多又立刻不知道怎么立正了。王庆瑞看他的眼神像是微笑,又像淡淡的厌倦。
何红涛一直在团部门口等着,看见白干事领着许三多出来,忙迎上去,一听说许三多去的是钢七连!顿时傻在了那,然后愣愣地看着许三多跟人走开。
老马和李梦遮遮掩掩过来,看见有团干事陪着,也不敢上去搭讪。老马只是急心急肺地问何红涛许三多到底去哪儿了。
何红涛没好气地说:“咱们三五三团的一把刀,对敌人是尖刀,对训练是剃刀,对自己是剔骨刀,你说他去哪儿?”
“钢七连?”李梦目瞪口呆地喊了一句,“他能在那待得了三天吗?”
老马有些担心,有些焦虑,他看着许三多的背影都带着些许哀悼。
钢七连就是钢七连,连值日兵都和别处不一样,离老远便站起来,一个干脆有声的敬礼弄得白干事不得不老远便把手举到了眉际,嘴里问道:“七连长在吗?”
值勤兵回答说:“连长去车场保养,指导员去食堂检查卫生,请问首长是否需要立刻通知?”
白干事让这兵的一丝不苟弄得有点没脾气:“算了算了,我在这等着。”
许三多不住地打量着钢七连的外围,那个整洁,简直不近人情,连操场上晾的鞋都全朝着一个方向。进连部的第一道墙上,交插着两面钢七连的旗帜,一面是“浴血先锋钢七连”,一面是“装甲之虎钢七连”。一个连队的旗帜做得如此精致,似乎正说明了这个连队的一种殊荣。墙上,是几个笔走剑风的大字:“训练,训练,继续训练。”
最独特的一点,在空地边缘上树了一块板壁,每个兵都背诵过的入伍誓言方方正正一字不差地刻在上边。
过了一会儿,钢七连连长高城和三班长史今,按照双人成列,三人成行的规定,从外边进来。白干事伸着手迎向高城,高城的回应是敬礼,白干事只好把手缩了回去,如果野战部队丝毫不让的话,机关人员确实有些无所适从。
白干事讪笑着说:“团长给钢七连推荐了个兵,好兵!团长特喜欢这兵……”白干事的语气里很有些吹嘘和推销的热情。话没说完,高城的眼睛早已毫不打弯地直落到许三多身上,史今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前者毫不掩饰地错愕和恼火,后者有些亲切和久别重逢的感情,当然,也有许多诧异。
“呵呵!许三多,你是个好兵吗?”高城的口气有些轻蔑。
“我不是。”许三多顿时就蔫了下去。唯一能让他还没掉头就跑的,是史今温和的目光。
许三多和他的行李委委屈屈地蜷在过道里,过往的士兵,基本上把他当成透明的。
连部的会议室里,高城正大着嗓门吼着:“不要!没考虑就不要,考虑过了更加不要!转了个大半年,他胡汉三倒又杀回来了!我不管他跟团长是什么关系,言而总之,钢七连的门对这个兵,永远是关着的!战斗力不是凭个人好恶决定的,我现在就出去跟那个兵说,我让他哪来的回哪儿去,钢七连容不下举手投降的兵!”
史今竭力地拦着,但是对高城没有一点作用,他还是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喊着:“团长那边没发言权!他能比我更了解我的连队。我的兵都是我一个一个选的,我这连的勇气是一个一个激出来的!你知道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吗?一颗老鼠屎……”
连指导员洪兴国从楼道里进来,很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反感这个兵?”
高城说:“因为我记忆犹新,你是没福看见,他被自家的坦克吓得都举起了双手,他是投降,你知道吗?你也不用说服我,你指导员同志还是去跟兵多做做说服工作。”
史今终于忍不住说:“这个兵,给我吧。”
高城冷淡地看着他:“理由。”一个永远热情的家伙冷淡起来有点吓人。
“没有理由。我就是想要这个兵,我不能不要这个兵。我保证把他带好。”
高城还是冷冷地道:“这不是理由。”
史今长吸了一口气:“我欠他。一个承诺。是在心里说的!连长!就像七连的人在心里对您说:连长,让七连更像样!跟这一样!连长!”
高城的目光犹豫了。
史今接着说:“您有在心里答应要完成一件事的时候吗?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连长?”
高城眯缝了眼看着他,不吭声,但有一件事是明白的,他答应过的。我们都在自己答应了自己的事情中生活。
就这样,许三多和史今两人,在命运中又连在了一起。许三多拿着行李跟了史今,从过道上走过,宿舍里各班的兵都在忙各班的事情。许三多对史今极为亲热。史今目不斜视,钢七连的兵几乎全是这样,已经不仅是军纪森严,而是生活上的森严。
许三多:“班长,看到你好高兴,我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史今只是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当躲开高城那样过于迫人的压力后,许三多现在就几乎是沉浸在幸福中了,幸福的实质是什么,正忙着幸福的家伙一般不会想到。
许三多话明显地多了:“我上一个班长是老马,现在的班长就是你。”
史今皱皱眉:“别说什么上一个。他就是你的班长,我也是你的班长,老马跟我是同年兵。许三多……现在不要说这个。”
突然,许三多听到后面有人用极低的声音在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成才在七班宿舍里瞠目结舌坐着,正跟几个兵在开班务会。看到成才,许三多顿时乐了。
到底,成才是他的老乡呀!
史今和许三多一走进三班,一屋或坐或立的兵都有些愕然,班副伍六一一脸冰寒地在门边站着,他已经知道了这桩祸事。
“咱班来新人了,”史今说,“这是许三多。白铁军,把你的铺挪一挪。许三多,你住我下铺,回头再给你介绍战友。班副我还要去和连长谈话,你先照顾一下他。”
说完他径直出去,一向与人无争的史今今天显得有些疲倦。
伍六一有些恼火地看看许三多,许三多连忙地对他一笑,那种友好信号似的傻笑。许三多想说伍班副,看到你好高兴……事实上是一点也不高兴,许三多也扯不出这个淡来,伍六一也不想听他扯这个淡。
伍六一在他开口之前已经开始说话:“许三多,整洁的素质和战斗力是分不开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