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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方队的新兵固定在一个东倒西歪的正步抬腿姿势上,东倒西歪者有之,相比旁边几个老兵范例来说,简直是风中残柳。
队尾的成才站得很像样,高城刚对他有点兴趣时,队首的许三多摔在地上。更要命的是他张望一下自觉无人发现,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又站好。那副贼头贼脑绝无半点军人的风范,让高城直皱眉。
新兵们正列着队在食堂外唱歌,显然是中国军队习惯的等饭方式。当音已落的时候,一个难听而发颤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又拖了两秒钟。
来自许三多,高城摇摇头,他都已经不用回头看了。
吃完饭出来,本着一种卖水果的心理,许三多被放在队尾,而成才被放在队前。
又在拉歌,这回是齐刷刷的。但是队尾的伍六一侧耳倾听了一下,他发现一个滥竽充数者,许三多光张嘴不出声——他怕再犯错。
夜里,成才趴在许三多的窗户上小声招呼:“你到底出来不出来?”
许三多在屋里犹豫着:“我怕查铺。”
成才:“说了晚上陪我坐坐,说话不算数是个什么?”
许三多没有说话不算话的灵活度,犹豫一下,轻手轻脚爬过窗户。
远远的口令声。许三多和成才在宿舍背面找个自觉安全的所在坐下,自我感觉非常惊险。
成才掏出盒烟,让许三多先点上,许三多却拒绝不抽。
“不抽也得学着抽,不是要你抽,是给班长排长抽。懂不懂?”
许三多不可理解,“咱们排长可不抽烟。”
成才:“那你就给连长抽嘛,三呆子,你想做骡子想做马?马是天马,骡子是土骡子。马是好,骡子是孬,知道不?”
许三多说:“我大概做不来马,你知道的。”
成才发着狠,或者说发着愤:“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想回下榕树?跟你说吧,打车到站,看那满站台轰轰隆隆,我就拿定主意,再也不回下榕树,发财也好,小土皇帝也罢,我不惦记,我就明白,男人该在这轰轰隆隆中干他妈一辈子。”
这样的成才让许三多感到新鲜:“你说粗口?新兵连不让说粗口。”
粗口在某程度上是成才的炫耀,摆脱新兵感觉的炫耀:“老兵还他妈说呢!连长还他妈说呢!一天吃进二两土,练脱三层皮,说句粗口算什么?我就问你想不想干下去?”
许三多想着,答得比认真更认真:“想……刚刚开始想……越来越想。”
成才皱着眉:“痛快点好吗?想什么?”
许三多忧心忡忡地道:“不想走人。”
成才急于通向他的结果:“那就长点心眼,咱们回头分兵得给分到最给劲的连队。”
许三多分辩道:“我长啊!我觉得以前在村里那点小肚鸡肠可没意思啦。你打我呀,你抢我粘的知了呀,没意思。我爸说跟我二哥断绝关系了,因为二哥不在家待着要去南边,我现在明白二哥了,他想……轰轰隆隆嘛。”
成才急切地挥着手,他不太有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尤其没有听许三多说话的习惯。“谁教你长这几千公里外的心眼啊?我多会儿打过你?那是……友谊。你要学实际,马上能用的!没看电视里说,人生就是长跑,长跑谁他妈让谁?再征一次兵,你看我会让你?”
许三多很实事求是:“你没让我。”
成才又要作恼火状而未遂,因为远处有人声,新学的匍匐立刻用上了,而且许三多也将就完成得不错。
史今和伍六一不是冲他们来的。伍六一突然一个扑地,他们知道,那做的是卧射的动作。史今看了看伍六一的样子,纠正说:“肩下沉得太过了,你上那边沙坑体会体会。这么再摔两次,我看你胳膊肘子也差不离了。”一向骄傲的伍六一在史今面前温顺如羊:“是啦是啦。要让七连那帮小子落下了,我自费买豆腐撞死!”
说着,二人向远处走去。他俩一走开就冒出两个贼头贼脑,许三多一脸崇敬而成才一脸大悟,“以前还觉得班长牛皮呢,原来他这么刻苦啊?”成才也频频点头,“说明白了吧?我看他也明白,他也想轰轰隆隆过一辈子,他知道这个机会不易,所以他用心着呢。”
“机会?”许三多好像不懂成才说的机会。
“我都白白地跟你说什么呢?有个词叫做生存懂不?”
“生存?”
这两个词儿令许三多怦然心动,他确实是不了解。
成才猛地站起来高瞻远瞩,以致一脚还踏着匍匐的许三多:“许三多,生存不易,机会很少,所以你一定要多存点心眼子。我恨不得劈开你脑袋把这句话给塞进去,许三呆子!”
一个月以后,成才也许真的抓住了他所说的机会。
“新兵连五班,以班副为基准,靠拢!”班长伍六一发出口令。
成才成班副这时就昂首挺胸的,甚至有些扬扬得意,因为别人在向他靠拢。
许三多是最后一个,又迈多了一步,使队尾产生骚动。
伍六一呵斥道:“许三多想什么呢?打枪跑靶,走队出列,这么个简单的队列你都要错?”许三多试图辩解:“我在看、看基准……成才成班副。”
伍六一说:“解散后留下来。也不说别的了,我总不能就让你这么一路顺拐地去了新连队吧?”
其实谁是骡子谁是马显而易见。我是新兵连最早现形的骡子,而成才是新兵连最出色的马。
烈日炎炎,伍六一正拼命在推许三多的腿弯,熊归熊,伍六一相当用心。
但他终于绝望地站起来。看着许三多腿间的那条缝,伍六一突然一脚踢在许三多的腿弯上,“我当兵三年,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两腿间这条缝!许三多,你到底怎么搞的?你也不罗圈啊,你怎么就是要并出条缝来呢?”
伍六一执著地训练着许三多,许三多一次次不成形的动作,换来的是班长一次次的失望。
伍六一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他绝望地瘫到地上:“许三多,我没见过你这号的,有时我都怀疑你存心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很羞涩:“我是不是很笨?”
伍六一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号的。”
许三多诚实地说:“那就是我笨。”
伍六一忽然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是忍无可忍的绝望,那一脸痛苦表情立刻被许三多真诚地关心:“班长怎么啦?”
伍六一叹口气:“没事。我宁可……我希望你是在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挺无辜地说:“没有。”
伍六一只好瞪着他,被瞪着的许三多忽然神情很怪地笑笑。
“笑,我很好笑,你笑什么?”伍六一问。
许三多说:“班长……班长上榕树乡的吧?”
伍六一只好点头,一脸自认倒霉的表情。
许三多极做作地惊喜起来:“我、我下榕树乡的!咱们是老乡嗳!”
伍六一看了他一眼:“全连都知道我有你这么号老乡!你真的刚知道啊?”
许三多有点脸红,只好赶鸭子上架继续他的演戏:“老乡见老乡,两眼汪汪汪……是泪汪汪,班长抽烟吗?我这有烟。班长吃辣的也很厉害吧?班长想家不想家?”
伍六一干脆用了吼的:“想个屁!谁教你扯这个蛋?”
许三多不敢再往下说了,“成……没人……”
伍六一还在吼:“成班副是不是?军队是适者生存的地方,因为打仗也是适者生存的战场!认老乡就能活下来?我看老乡分上就跟你说一句——我五公里越野,跑了五千公里才跑出个全师第二,靠这才转的志愿兵!你想就这么混?门都没有——笨人就别学人耍小聪明!”
不管对方说的是什么吧,许三多昂首挺胸,熟练地接受不知第多少次的训斥。
自认为是骡子的许三多也偶尔会有被大家认为是马的时候,骡子和马的区别从外形上本来就不是很好分辨。
史今正在主持这个排新兵的会议。他跟前坐的兵也都已经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出是个兵。连长高城偷偷摸了进来,但那是瞒不过人的,因为兵的目光自然会看过去。连长到了自然会被邀请发言。当新兵们粗着嗓门大声喊出连长好的时候,高城怪可亲地掏了掏耳朵,他今天心情好,瞎子都看得出来。
高城:“嗯,问好都带炸子儿音。你们算有个兵样子了,走烦了吧?”
新兵们:“没烦!”
高城乐了:“没烦有鬼了,我都烦。不过走不好,当一辈子兵军队里也不当你是兵。不过别跟家写信说当兵就是走队列,过两天分到作战部队眼花死你们。别的不说,我那装甲侦察连吧,九辆车九门炮,冲锋陷阵的,九辆车里装的都是尖子兵啊!史排长,那回反坦克演练你单兵收拾掉多少坦克?
史今看来并不喜欢这样炫:“五辆。”
一片惊诧赞叹声也许有点破坏纪律,但那是高连长想要的效果,他对着新兵们打了个哈哈:“就这毁伤力!画饼充饥,我给大家讲讲侦察连这个训练科目吧?各型号枪械射击,当然是各种地形包括夜战环境的,枪械原理、保养和维修,战车驾驶,车载火器掌握,战车保养及简单维修,单兵反坦克和反战车训练,单兵反坦克导弹和单兵防空导弹的掌握……”正说着,突然发现许三多的嘴里在嘀咕着什么,便停了下来。
“许三多,你在说什么呢?”高城喊道。
“报告连长,我在背连长说的!”我们的许三多永远是那么的沮丧。
高城倒有些愣:“我说那么快……你倒背我听听。”
许三多张嘴就来,就是有些许多学校死记硬背造成的平板腔调:“各型号枪械射击,当然是各种地形包括夜战环境的,枪械原理、保养和维修,战车驾驶,车载火器掌握,战车保养……”
高城乐了:“可以啊,许三多。”
许三多憨憨地笑道:“好多词我不知道是啥意思。”
“现在不知道意思以后就知道了。许三多,你背它干什么?”高城说着第一次冲许三多笑了。难得你说话时有人一字不差地记着。
许三多喜滋滋地道:“报告连长,背下来好写信给我爸!连长有什么话要跟我爸说吗?”
高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没话说!你们全排临睡前把《保密手册》抄写三遍!——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抄《保密手册》自然是抄的大家怨声载道。你许三多要真记性好就攒着,真想泄密就闷在被子里说给枕头听。咱们的许三呆子对这些抱怨的话已经听得太多了,他熟视无睹地拼命地抄着。成才奇怪地看着许三多:“许三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三多所答非所问:“我多抄几遍,多抄几遍好匀给大家。”
成才一听就气了,他索性把他的笔给抢了:“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你不被退兵也得分去喂猪,如果退兵的话你就惨了,就算喂猪你也没啥表现机会了,役期一满,你就得走人了。来部队一趟你连个枪都没有摸着。”
许三多立刻被他吓着了:“那怎么办?”
成才跟许三多低声说:“找人。”
许三多很沮丧:“班长不喜欢我,连长也……”
成才:“找排长。”
排长是史今,许三多也燃起点希望。
成才很快地想着主意:“你跟他哭。总之……总之让他觉得你喜欢这,你不走。”
许三多:“我是喜欢呀!”
成才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