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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温文儒雅的纳兰德叙突然一声大吼,把正在一同用餐的夫人、靖斯和靖容两兄
弟全吓了一大跳。
他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盯着靖斯直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靖斯正视着父亲,从容不迫地、清清楚楚地说:“端敏公主说,想嫁给我。”
德叙一脸大难临头的表情,急急问着:“这消息从哪里得来的?”
“她亲口对我说的。”靖斯觎着德叙的脸,慢慢喝下一口汤。
德叙的脸色陡然发青,就连纳兰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你怎会遇见端敏公主?”德叙气急败坏地问。
“昨天在南苑围场遇见的,当时公主身穿皇上的旧行服,我一时没认出她的身分,
以为她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怎么知道赤雷又碰巧吓跑了她的马,就在送她回宫的路
上发现了她的身分,如此而已。”靖斯轻描淡写地回答。
纳兰夫人敏感心细,仔细地盘问:“你是怎么发现公主的身分?一路上你们都说了
些什么?”
“没说什么。”靖斯敷衍地回答,心里并不想钜细靡遗地说出和端敏公主全部的对
话。
“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吗?”德叙敲了敲桌面,情急地说:“那么公主怎么就想嫁
你了?难不成你对她不轨吗?”
一句“不轨”让十六岁的靖容噗哧一声笑出来。
靖斯板下脸,表情不悦。“阿玛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也许端敏公主只是随口说
说罢了!并不是真的想嫁给我。”
“随口说说!”纳兰德叙抓着桌子,激动得几乎直起腰来。“不管端敏公主是不是
随口说说,咱们纳兰家都不能把卢小姐迎娶进门了,你可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靖斯震动了一下,手中的筷子差点滑下来。
纳兰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她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卢小姐能不能娶进门
都还算事小,最糟糕的是万一真娶进一门公主媳妇,咱们家不只是要人仰马翻,就是每
个人的脑袋,都难保不会突然掉下来呀!”
一听到这里,本来以为事不关己的靖容,不禁脸色大变,惊恐地大叫起来:“大哥,
你到底是怎么招惹端敏公主的?我可不要一个难缠的大嫂,也不要一个随时会砍掉我脑
袋的大嫂,你要害死我们全家了!”
靖斯紧咬着牙,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了,不过,他还是试图安抚六神无主的家人。
“端敏公主看起来还像个孩子,我认为她开玩笑的成分比较大,更何况,我只是御
前侍卫的身分,凭什么迎娶金枝玉叶的和硕公主,阿玛……先别操心得大早,也许端敏
公主现在早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德叙冷哼了两声。
“早就听说端敏公主的作风一向大胆,但是,我还真没想到,她会大胆到直接对你
说想嫁给你的这种话,如此不懂矜持、不懂三从四德的公主若是嫁进了咱们家,岂不是
准备让纳兰家蒙羞一世吗?”
纳兰夫人沈吟了片刻,便说:“老爷,我看得把靖斯的婚礼提前了。”
靖斯怔了怔,没想到德叙却慎重地点了点头,说:“夫人想的正是我所想的,如果
先让卢小姐进门,当上靖斯的元配,端敏公主想必不会屈就自己当靖斯的妾吧!”
“靖斯、靖容,你们两个人都听着!”纳兰夫人严肃地警告:“今天所说的话一句
都不能泄漏出去,为了咱们纳兰家着想,万万不能迎娶公主进门,知道吗?”
靖容的头点得又重又快,靖斯只是皱了皱眉头,一句话也没说。其实,对他而言,
娶谁当妻子都无所谓,差别只在见过与没见过而已,他甚至怀疑,娶满清公主当妻子,
真有那么可怕吗?
夜深人静。
靖斯不小心碰翻了烛台,把刚刚写好的诗稿烧掉了一角,他定了定神,真是太荒谬
了,他竟会为了端敏公主的一句话,弄得一整晚心神不宁。
他百思不解,以端敏“和硕公主”的尊贵身分,怎么可能下嫁只是御前侍卫的他?
说不定真的只是随口说说,愚弄他罢了!
愈想愈有这个可能!或许是因为他对她的无礼,所以她心存报复!
他提起笔,蘸了蘸墨,随手写下了一首排遣的诗:
谁翻祟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索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靖斯一写完,随手扔到旁边,心情还是浮躁得难以平静,眼见月色愈来愈淡,天渐
渐就要亮了,而他却连找一个让自己小睡一下的办法都没有,因为不论他睁开眼晴或闭
上眼晴,端敏公主那张脏兮兮却显得率真可人的俏脸,就会在他眼前不经意地浮现,尤
其是那双似水明眸,严重搅乱了他的情绪。
“好一个和硕端敏公主,整得我一个晚上不能入睡。”
终于捱到天将明时,天井中传来轿夫压低声音的说话声;靖斯知道父亲上朝所坐的
轿子已经准备妥了,他离开书房,把赤雷从马厩里拉出来,骑上它准备和父亲一同进宫。
当他看见纳兰德叙慢慢步进天井,便开口请安:
“阿玛,早!”
一见靖斯装备齐整地站在天井中,德叙吃了一惊。
“为什么今天这么早?”
“昨天一夜没睡,干脆不睡了,早点进宫也好。”
“一夜没睡?”德叙打量着靖斯的脸,悄声说:“昨天春围狩猎难道不累吗?还是
为了……端敏公主?”
靖斯苦笑了笑当作回答。
“今天你别进宫,我会找个机会替你向皇上告假,一切等婚事办完了之后再说。”
德叙不容分说地替靖斯决定。
“阿玛,没这么严重吧!”靖斯只觉得父亲未免大大惊小怪了。
“总之,你不许再进宫,万一又遇上端敏公主就不妙了!”德叙刻意压低声音说:
“许多贵族士绅的子弟谈娶公主而色变,历朝迎娶公主之门,往往在公主权势的高压之
下,不是绝嗣,便是灭门,靖斯,你该明白我的苦心,我不希望你娶了公主之后,过着
男卑女尊的日子啊!难道你想以后为了见妻子一面,还得经过召见、经过安排才见得到
吗?”
靖斯深抽了一口气,父亲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无法答辩。
“再过十天,你就要成婚了,这十天之中好好听我的安排,不要给我惹出事端了,
行吗?”
“后天皇上为公主办的寿筵总不能不去吧!”
“我去就行了,总之,你绝不能进宫,听见了吗?”
“是!”靖斯低沈地回答。
“最好老天保佑端敏公主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了!老天保……”德叙哺哺自语着,他
弯身坐进轿子里,在轿夫一声吆喝中,启程前往皇宫上朝。
靖斯拍了拍赤雷的脖子,看天色已渐露曙光,索性翻身上马,骑着赤雷朝郊野的大
道上飞奔。
尽管成婚之日在即,靖斯的情绪却明显地起了微妙的变化,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
讨厌端敏公主,甚至以为娶她为妻或许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坏!
端敏对纳兰靖斯的好感与好奇心,着实累坏了入画的一双腿,接连着两天,往返奔
波于乾清宫和延禧宫之间,就为了打听纳兰靖斯的消息,就算是芝麻绿豆大的事,端敏
都想知道,偏偏入画问遍了乾清宫中所有的侍卫和太监,只得到了一个令端敏失望至极
的答案:就是纳兰靖斯请长假了。
至于纳兰靖斯为何突然间请长假,所有的人都对这件事表示一概不知,端敏的好奇
心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摆平的,无论如何,她都要入画去找出一个答案来给她,入画急得
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乾清宫四周转个不停,只要见到人,她就会拉着拼命问:“知不
知道纳兰靖斯干什么去了?”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入画问到了替纳兰德叙抬轿的一名小厮,小厮不知事情的
严重性,随口答了句:“大少爷请的是婚假呀!过几天就要成亲了。”
人画一宇不漏地将小厮的话转述给端敏听,原以为端敏会因此而失望,断了下嫁纳
兰靖斯的荒唐念头,没想到端敏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生出奇想来,就算当不成纳兰靖斯
的元配夫人,也情愿当他的妾。
总而言之,她就是决定要嫁纳兰靖斯了。
端敏十八岁寿辰这一天,入画十分有心,刻意将端敏俏丽绝美的容颜打扮得教人震
慑,企图教那些公子贝勒们倾倒在端敏馥郁沁人的裙边。
当端敏低首敛眉,盛装出现在宫廷之上时,果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惊叹声低
低响起,尽管粉妆玉琢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冰冷有若寒霜,却还是美丽得令人心神
俱醉。
端敏坐在孝庄太皇太后身旁,冰凉的右手被紧紧握在太皇太后手中,她听见康熙爽
朗的笑声,还有襄福晋对大皇太后盛赞她美如出水芙蓉的声音,但是她的心思全不放在
筵席上,眼晴悄悄掠过大厅中每一个人,她看见了纳兰德叙,却不见纳兰靖斯。
端敏不禁感到疑惑,照理说,康熙皇帝为她所赐的宫宴,御前一等侍卫不应该不出
现才对呀!听有的王公大臣无不藉机讨好奉承,难道纳兰家连这一点规矩都不懂吗?端
敏心中黯然,原以为能见到纳兰靖斯,所以才刻意做了最精心的打扮,看来是白费功夫
了。
太皇太后拍了拍端敏的手,从襄福晋手中接过一件纯白色的貉皮披肩送到她手上。
话中有话地说:“瞧瞧征贝勒给你送的礼物,纯白的貂皮哩,连一根杂毛也没有,上次
找不过随口说你从小就怕冷的这些事,没想到征贝勒记在心上,这回送你这件珍贵的披
肩,真是用心良苦呀!”
端敏把貉皮披肩推了回去,露出嫌恶的表情,语气冷淡地回答:“这只小白貂活生
生被剥下了皮,实在太可怜了,我不要!请襄福晋拿回去自用吧!”
襄福营的脸色倏地刷白,她慌忙起身对端敏一跪,惊恐地说:“这份礼备得不好,
还请公主息怒!”
太后看得出端敏有意为难襄福晋和征贝勒母子,多半是已经看出她们打算撮合这桩
婚事的用心了。
“襄福晋别这样,”太皇太后打了圆场:“这披肩我喜欢,既然敏敏不喜欢,不如
就给了我吧!快起来……”
襄福晋白着一张脸坐下,必要仍然七上八下的,如果只为自己儿子的前程而高攀了
皇室公主,是不是也会把儿子的幸福给陪葬进去?
端敏木然的表情引起康熙的注意,他很清楚端敏一向最讨厌闹哄哄的宴席与排场,
但是今天康熙有心在全体大臣面前为她宣布额附的人选,他以为这样隆重的方式一定会
给足端敏面子,让她风风光光出嫁,顺便让全体大臣明白,和硕端敏公主在他心中的地
位何等重要,即使嫁出皇宫,对她的宠爱也不会减少——丝一毫。
“征贝勒!”康熙叫起他,掩不住语气中的兴奋,笑说:“一直以来,征贝勒都是
朕身边得力的臣子之一,文采出类拔萃是众所周知的,朕近来颇为端敏公主的婚事伤神,
询问各大臣的意见,都觉得只有征贝勒堪与端敏公主匹配,所以朕决定将端敏公主指婚
给征贝勒,赐建一座'公主府'。”
征贝勒惊喜莫名,急忙跪地谢恩,众大臣的祝贺之声迭起,不绝于耳,欢腾的气氛
中,传来一阵细微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