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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爷,别生气了,咱们还是先到井边看看吧!救人要紧!井下可有上千口子人哩!光咱胡家的人,也不下二三百!”
是了!是了!扩大影响要紧,得到井边上去看看,先设法救人!
贡爷袖子一甩,便要往人群中挤。不料,几个箭一般射进拱门的人险些将贡爷撞倒。贡爷惊出了一头冷汗,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算稳住了身子。
不行,得等等,等这阵子人潮漫过去之后再说。另外,还得多拉几个人做保镖,否则,也太危险了!
大约等了有两三袋烟的光景,分界街上的人大都漫进了矿场,几十个胡家的弟兄也被三骡子胡福祥分别拽到了胡贡爷面前,胡贡爷这才又发出了进发的命令。
这一回,胡贡爷的气派可是够大的,前面胡福祥带着十余个人又喊又叫,脚踢肩扛地开道;后面胡炳银领着八九个人寸步不离地尾随着,胡贡爷安然坐在便轿上,左右还有三五个人跟着伺候。
就在胡贡爷一行起轿上路时,田氏家族的一帮人,也簇拥着田家族长田东阳,走进了大华公司的青石拱门。
胡贡爷分明注意到:田东阳是步行的,走得很慢、很吃力、很艰难,远没有他这么气派、这么舒服、这么不可一世。
胡贡爷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英明,断然认定:他今夜坐轿来到大华公司是具有政治远见的!决不能算什么错误!就凭着这一乘便轿,他也把田家的气焰给压下去了,把整个田氏家族给镇了!就凭着这一乘便轿,他也有资格、有理由对面前这个世界发号施令。
胡贡爷瘦削而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岸然傲色,两只凸暴的金鱼眼里射出了一串轻蔑的意味,胡贡爷居高临下地、主动地和田东阳打起了招呼:
“哟,这不是田二爷么?”
“呀!呀!胡贡爷!”
“二爷!”
“贡爷!”
“二爷!这阵子还好吗?”
“托贡爷您的福,日子还过得去!”
胡贡爷拍拍轿杠,示意家丁放慢脚步,等着和田家的人们走了一个并齐,而后,又将脑袋从轿子的一侧伸了过去,关切地对田二老爷道:
“二爷,看光景,这场脏气爆炸可是了不得,窑下咱们胡、田两家的人总有几百口子吧?咱们可得联合成一气,和大华公司算算账!您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贡爷所言极是!”
田二爷一边气喘吁吁地走着,一边仰脸望着浮在半空中的胡贡爷的脑袋,仿佛望着一个飘忽不定的肉球,他说话时决没有一丝傲慢的意思。
胡贡爷凭着一顶便轿,首先在心理上压倒了田二老爷。
“二爷,我揣摸着得这样办:首要的事儿,自然是下窑救人,您老说是不是?”
“自然!自然!救人,自然是最最重要的。须知,人,乃世间万灵之长、万物之主、万源之本——噢,妄说!妄说!贡爷见笑!”
贡爷却没笑,他没工夫笑,只是继续说:
“第二,须得把咱们胡、田两家的力量联合起来,把他娘的大华公司给抄了!大华李士诚这王八蛋素常不把咱们胡、田两家放在眼里!今日里,咱们得借这个由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我揣摩着得赶快把公司大楼给围起来,提防李士诚这狗操的颠了!”
“对极!对极!贡爷,这话,您老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自打办矿以来,咱这地面上还肃静过吗?!李士诚一伙作恶多端,咱们早该和这群奸贼狗党算一算账了!大难当前,咱们的联合,那实在是十分、十分之必要的啊!”
“二爷,您老有什么高见?”
第一部分第6节 我们知错了
“贡爷,我没啥说的,我听贡爷的!只要您贡爷敢挺身而出,和大华公司拼个你死我活,我田某和田家弟兄全力帮持!这还用说么?!”
贡爷受了些感动,出头露面的念头更加强烈了,田东阳、田家的首领田二老爷都臣服他胡贡爷,这田家铺,谁他妈的还敢不服?嗯!
偏偏这时,不争气的肚子又一阵阵地疼痛起来,而且还咕咕作响,贡爷顿时想起了已遭受的陷害,对田二老爷今晚出奇的顺从,有了点小小的警惕。于是,嘴上便谦虚地道:
“二爷,哪能这样说呢!若要搞垮大华公司,那还得仰仗您田二爷哩!二爷您是地方名流,德高望重,您老不出头,我姓胡的也没资格出头哩!”
“唉呀呀,贡爷呀,您这是信不过我姓田的,还是咋的?甭管是您出头,还是我出头,这都不过是区区小事,把窑下遭难窑工解救出来,把大华公司赶走,方才是头等大事哩!走,走,咱们先到窑边看看!”
果不其然!姓田的是个滑头,他大有出头露面的野心,只是嘴上不说罢了!胡贡爷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出了事情的严重!他决不能让姓田的这小子走到他前面,他得争取主动,争取实际的领导地位。
胡贡爷也命家丁加快了脚步。
在胡福祥一伙拼力开拓出的一条窄窄的人巷中,胡贡爷一行和田二老爷一行,缓缓前行着。约摸又走了一袋烟的工夫,总算来到了位于公司矿场中部的主井井口。
这时,井楼上的火已大部熄灭,高大的变了形的天轮和许多被大火烧弯了的铁梁,已从空中跌落到地下。大井周围,几十个最先赶来的矿警,已持枪组成了一道警戒线,阻止任何人靠近井口。
胡贡爷不信邪,他从来没把大华公司的矿警队看在眼里,他命胡家的弟兄只管往前闯,谁他妈的敢挡道就把他踹到一边去!
两个矿警还是把胡贡爷的轿子挡住了,说什么也不让轿子继续靠近大井一步。
“揍,给我揍这些狗操的!”贡爷顿着轿踏板发下话了。
话音未落,胡福祥和几个胡家的弟兄,已和前来阻挡的矿警扭打起来。当贡爷气愤愤地走下轿子时,两个矿警已在挨了一顿拳脚后,被胡福祥他们扭住了。
胡贡爷极有力地给了这两个矿警每人一记耳光,尔后,一脚跨到炸翻在地的铁煤车上,威风抖擞地道:
“乡亲们,兄弟爷们!静一静!都他妈的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万恶滔天的大华公司,又在咱田家铺造出了一场天大的灾祸!咱们该咋办?依我的意思,得先下井救人!都他妈的愣在这儿不是办法!大伙说对不对?”
原先围绕着井口的一片嗡嗡嘤嘤的哭泣声渐渐平息了,人们在火光中看到了胡贡爷铁青的脸膛,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我说,咱们他妈的现在就得下井救人!大伙儿赞同不赞同?”贡爷又大声说了一遍。
“赞同!贡爷!我们听您的!”
“对!听贡爷的!”
“贡爷,您老发话吧!”
…………
井口旁,一片嗡嗡的应和声。
贡爷激动了,把缎子马褂蓦地从身上剥了下来,向身后的家丁手里一扔,义不容辞地发号施令了……
偏偏在这时,大华公司的一个带眼镜的矿师跑到了胡贡爷站立的铁车皮下,居然试图爬上铁车皮。几个胡家弟兄将他的后腰抱住了。
那矿师对着胡贡爷喊:
“喂,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回答他的,是两记结结实实的耳光:“妈的,瞎了你的狗眼,连咱贡爷都不认识,竟还敢在田家铺混?!”
这耳光是田东阳田二老爷打的。田二老爷打得认真,打得真挚动情,连胡贡爷都受了点感动。
“贡爷,您接着说!”田二老爷几乎是用一种讨好的口吻,仰着脸对胡贡爷道。
胡贡爷当仁不让,又扯着嗓门喊:
“福祥,炳银,快!马上带人下窑,就从这井口的铁旋梯下去,能救出几个救几个!”
这时,那矿师又不要命地喊了起来:
“不行呵!胡……胡贡爷!你千万不要叫大伙儿这样干!这样太危险!这次爆炸太严重了,窑下不会有活人了!再说,即使有活人,公司也会想办法的!现在下去不行,底下说不准还会再次爆炸的!胡贡爷啊……”
当首领的欲望已冲昏了胡贡爷的头脑,胡贡爷断然容不得这种可怜的声音存在下去!
好个胡贡爷,猛转身,用脚掌把铁车皮一跺,厉声断喝道:
“嚎个屌!再嚎,老子把你先扔到大井里去!”
这是威吓。胡贡爷懂政治,胡贡爷知道,权力和权威都是在对芸芸众生的接连不断的威吓中建立的。
然而,疯狂的、失去了理智的乡民、窑民们却不懂政治,他们把胡贡爷的策略当作了命令,竟然真的有几个汉子挤到那矿师面前,揪住那矿师,把他往井口边上拖,连田东阳田二老爷都阻挡不住。
那矿师吓掉了魂,嘶哑着嗓子喊:
“饶命呵!贡爷饶命呵!我……再不敢说了!饶……饶命呵!”
忍无可忍的矿警们持枪冲了过来。
这下子把贡爷惹毛了!眼下到了什么时候了,这帮王八蛋居然还敢仗着公司的势力横行霸道!居然还不在他胡贡爷面前俯首帖耳!
公道地讲,胡贡爷原来倒不想要那狗矿师的命,现在却觉着有必要用那狗矿师的血肉之躯来建立自己的威严,尤其是在眼下这混乱的时候!于是,贡爷明确无误地命令道:
“把这狗操的扔下去!给死去的弟兄们先垫个底!”
“贡爷呀,我……我知罪了……”
“扔下去!”
又一声断喝!
随着那矿师变了腔的惨叫,两个汉子像扔一段枯木头似的,将瘦小如鸡的矿师扔进了没有被倒塌物遮严的、黑乌乌的井口。
这一切全是当着矿警们的面,冲着矿警们明晃晃的刺刀和黑乌乌的枪口进行的。
矿警们简直被胡贡爷这惊人的气魄吓傻了,他们不但忘记了开枪射击,而且,当处死矿师的简短程序执行完毕之后,竟一下子齐刷刷地在贡爷面前举枪跪下了!
贡爷傲然的嘴角缓慢地抽了抽,哭也似的笑了一下,笑得深沉而含蓄。
“你们—— 嗯,知错么?”
“知错!知错!贡爷,我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乱来了!”为首的一个矿警小头目代表众矿警,低声下气地答道。
“不过,胡贡爷,您有所不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我们是奉公司之命,保护矿井的,我们决没有别的意思!”又一个大胆的矿警跪在地上插嘴道。
贡爷生气了,满面怒色,喝斥道:
“胡闹!大难当头,窑下困着千余口子窑工弟兄,你们他妈的不想法下井救人,却把枪口对着我们兄弟爷们,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就冲着这一条,把你们一个个全他妈的扔进大井都不冤枉!”
“是的!是的!贡爷,我们知错了!”
“把枪扔下,快,都扔到这里来!”
几十个矿警忙乱地从地上爬将起来,从贡爷面前鱼贯而过,把手中的枪,一枝枝摔到了贡爷脚下的煤车皮旁……
仅仅几分钟,胡贡爷凭着自己的威严把矿警队的械缴了。
最后一名矿警刚把枪扔下,贡爷又对身边的窑工们下了一道命令:
“兄弟爷们,把这些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