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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坟-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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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跛子。”    
    “他有多大岁数?”二牲口紧张地问。    
    “大概,大概有五十来岁……不,也许有六十来岁,他的头发很硬,是直竖着的,像大虾的须子。”    
    “你过去见过这个人么?”三骡子问。    
    “没……没有……没有!”    
    三骡子困惑地道:    
    “这就奇怪了。这个人我也从来没见过!就是早年死在窑下的人中,也没有这副模样的。二哥,你想想,你见过这样的人么?”    
    二牲口想了一下,惊叫道:    
    “有!有!我……我……我是认识过这么一个人的!这个人的模样,和小兔子说得差不离,噢,除了那个蓝面孔。不过……不过,这是他妈的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    
    三骡子忙催促道:    
    “说说,快说说,二哥!或许……或许我也见过哩!”    
    二牲口道:    
    “不!不!你不会认识这个人的,兔子更不会见过。他死的时候,兔子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哩!那是在青泉县的官窑局,约摸是在光绪十六七年的时候,二号大洋窑有个老窑工叫赵老五,这人命硬,出了五回大事,都没把命送掉。一次冒顶,砸伤了他的腿;一次片帮,飞起的矸石打伤了他的头;还有一次木车撞了他的鼻子,都没把他搞死。光绪二十一年,二号洋窑透水,一下子死了几十口子,这赵老五硬是他娘的爬上来了。后来,大伙儿就叫他赵半仙,赵窑神……”    
    “后来呢,后来他怎么样了?”小兔子问。    
    “后来,他还是死了,脏气爆炸时被炸死在窑下了。大伙儿不相信他会死,都说他是升了天!谁知道呢?那窑后来被封了,死掉的人也没抬出来!”    
    “二哥,别说了!扒!咱们就在这儿扒吧!赵半仙,赵窑神来给咱们领路了!扒吧!我的好二哥哟!”    
    三骡子高兴地喊了起来。    
    在这个确凿存在的窑神爷面前,三人的意志很快统一起来,他们都固执地相信,这堆堵塞物前面就是通往井上的道路,就是通往希望的道路。    
    神灵在保佑着他们!    
    扒了很长、很长时间。    
    不知道他们睡过去、醒过来重复了多少次,不知道身上又被碰伤、撞伤过多少处,只知道他们带在身上的发臭的马肉又吃掉了一小半,巷道终于扒通了。    
    最初,那只是一个斗大的洞,洞那边有风吹过来,使他们昏昏沉沉的脑袋多少清醒了一些。他们不扒了,他们想试着钻过去,可钻了几次都没钻成功。连身子骨最小的小兔子也钻不过去。    
    他们只好再扒。    
    不曾想,这一扒,却又造成了上面矸石的一阵冒落,把原来扒出的洞口又埋严实了。    
    他们毫不灰心,他们已从洞口那边刮来的风中判断出,那条巷道应该是通的,这就是说,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那个蓝面孔的窑神爷确实给他们指出了一条生路!    
    二牲口用斧子在最前面刨,三骡子和小兔子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接着他递过来的一块块矸石,往身后抛。身后的道路他们不管了,即使这一回搞错了,他们也不愿再把身后这充满死亡的道路再走一遭了。    
    他们很快又将洞口扒出来了。    
    二牲口第一个将身体探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二牲口手中的斧子在通过洞口时碰在了一块突出的矸石上,“哗啦”一声,上面的煤块、矸石再一次冒落下来,恰在腰眼处将二牲口卡住了。    
    二牲口似乎是叫了一声,继而,便没命地喊:    
    “快!哎哟!快把我推……推过去!哎哟,快……快……推!”    
    洞口这边的三骡子和小兔子慌忙扑到二牲口身边,拼足力气去推二牲口的臀部和大腿,这一推,却推得二牲口惨叫起来。    
    三骡子住了手:    
    “不!不能推!兔子,快扒!快!二哥,你忍着点!”    
    三骡子和小兔子飞快地在二牲口身下扒起了矸石碴。    
    这时,被卡在洞口的二牲口却突然发现:洞口那边还有人!那人就在他身子前下方的一个什么地方蠕动着,他听到了那人的喘息声,听到了他身下矸石、煤块发出的滚动声,他判断出,他在向他身边爬。    
    “兄……兄弟……快……快来救……救……救救我!”二牲口忍着身上的剧痛,向那人呼救。    
    那人不答话。    
    爬动的响声也没有了。    
    “兄……兄弟……好兄弟……拉……拉我一把吧!我……我不……不行了!”    
    那爬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然而,那人还是没说话。    
    那人爬到了他的身子下方,伸出手来四处乱摸,在摸索之中,那人碰到了他的一只支撑在矸石上的手。    
    “快……快……把我拉……拉出来!”    
    那人的两只手抓住他的手。那人的手像鸡爪子,好像根本没有肉似的。他抓住他的手,又哆哆嗦嗦地喘息了一阵子。    
    “好……好兄弟,快……快帮我一把吧!”    
    那人的手在向他胳膊上抓,渐渐地,那人的头也抬了起来,二牲口嗅到了一股腐尸身上才有的恶臭气味,他吓得将自己的头拼命抬高。    
    他想到了鬼。    
    那人将他的胳膊抓得死死的,手上坚硬的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肉里,使他感到了疼。他不得不把另一只手移过来,想制止那人的掐挖。    
    可他的手却那么无力,他无法将那双魔爪般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开,那人的手仿佛长在了他身上似的。    
    他感到一个球状的东西靠近了他的胳膊,他突然想到,这是一个人的脑袋。


第四部分第59节 他胜利了

    那个脑袋上合乎情理地长着一张嘴,那张嘴里合乎情理地扎着两排牙齿,那牙齿似乎也合乎情理地靠近了他的胳膊。突然,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想赶快把手抬起来,把那个脑袋推开,可还没等他抬起手,那人已狠狠咬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将他的胳膊咬得很死、很死,他怎么挣也挣不开。    
    那人连皮带肉从他胳膊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二牲口一声尖利的惨叫,差一点儿昏了过去。    
    “快!哎哟!快!哎哟,快扒,这……这边有……有狼……有狼……”    
    那只狼还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那只狼嘴里咀嚼着二牲口身上的肉,手里还抓着他的胳膊。    
    这就是说,他准备活活吃掉二牲口!    
    二牲口不知道这只狼目前活得怎么样?不知道这只狼身上蓄存着多少力气?可他得和“它”斗!得把“它”掐死!活活掐死!    
    你死,或者我死。    
    你活,或者我活。    
    二者必居其一。    
    二牲口不再去想那卡在洞口的身子,他要凭自己在洞这边的两只手,和面前这只狼进行一番非人类的殊死搏斗。他知道面前这只狼是饿疯了,他吃了第一口,还要吃第二口的;他要等“它”再将脑袋探到面前来的时候,用两只手死死掐住“它”的脖子……    
    那只狼果然又将脑袋探了过来。    
    二牲口将支在地上的手一下子悬到空中,强忍着身上的剧烈疼痛,一把揪住了那狼脑袋上的毛发,另一只手摸到了“它”的脖子上。那脖子真瘦、真长,像一只可怜的小鸡,脖子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了。二牲口根据这一点判断出,他的对手可能不是一只成年的狼,而是一只瘦小的狼羔子。这就是说,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两只手,将这只狼羔子掐死!    
    他用那只摸到狼羔子脖子上的手去掐“它”的喉管,掐了两次都没掐住,那只狼羔子竭力往后挣,“它”那尖利的,生着坚硬长指甲的爪,在二牲口的脸上、脖子上、肩膀上乱挠乱抓,二牲口根本没法躲避。    
    那狼羔子在挣扎、抓挠的时候,还呜呜咽咽地叫着,“它”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喉管里发出一种带着浓痰的“呼噜、呼噜”的喘息声,这声音并不大,仿佛是从一只漏了气的皮球里发出的,没有任何底气可言。    
    然而,“它”挣扎的力气却不小,二牲口抓“它”的爪,好几次险些被“它”挣脱掉。仅仅一会儿工夫,二牲口脸上、额上、肩膀上已被“它”抓出了许多道血痕。二牲口忍耐不住,几乎要松开手了,可就在这时,他掐住了“它”那凸暴出的喉管。    
    他胜利了。    
    他掐住了“它”的喉管。    
    二牲口将那只抓毛发的手也松开了,两只手合在一起,掐住了狼羔子的脖子。这时,二牲口又一次感到,这只狼羔子瘦得可怜,“它”那细小的脖子几乎一把即可攥过个来;在下力掐住那脖子的一瞬间,他甚至动了一下怜悯之心,他甚至不想杀死“它”了,可“它”偏偏又挣扎了起来,而且还张开嘴去咬他的鼻子。二牲口火了,两只大手一用力,死死将“它”的脖子掐紧了,一直掐了很久、很久,直到三骡子和小兔子把他身上、身下的矸子、煤块扒松,将他从洞口推了过去,他才松开了手。    
    那只狼羔子死了。    
    三骡子和小兔子也从洞口爬了过来。    
    三骡子问:    
    “刚才是怎么回事,真有狼么?”    
    二牲口躺在地上喘息着,有气无力地道:    
    “人,一……一个人咬……咬我……咬掉了一……一块肉,哎哟,疼……疼死我了!”    
    “那人呢?”    
    “被……被我掐……掐死了!在……在我脚下,你……你去摸摸!”    
    三骡子在二牲口脚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瘦小的尸体,那瘦小的尸体一丝不挂,身上几乎没有一点肉,两条腿像两根干硬的木棍,而且,有一条腿还断掉了。三骡子摸到“它”时,“它”身上还残存着一丝儿温热。    
    “二……二哥,是……是个孩子呀!”    
    “是……是个狼……狼羔子!”    
    “是个孩子!孩子!”三骡子大叫起来。    
    三骡子想起了他在井下做童工的孩子。他也有一个和这死去的孩子一般大的儿子被埋在了这深深的地层下,他没来由地将自己的儿子和这个被掐死的孩子联系到了一起。他想,也许他的儿子就在这条巷道里,也许他的儿子还活着,也许他的儿子正奄奄一息等着他来解救,也许 ——也许这个被掐死的孩子,正是他的儿子!    
    他痛苦地俯下身子,再一次抚摸着那死去的孩子,希望能在尸体上摸到可以证明他的猜测的某些特征。    
    然而,没有。    
    什么特征也没摸到。    
    他想,这时如果有一根洋火就好了,只要划亮一根洋火,他就能看清这个孩子的面庞了—— 哪怕饿变了形,他也能认出他的儿子来。    
    可是,他们早已没有洋火了……    
    在这深深的地下,他们早已失却了光明。一路上,他们只要一碰到尸体便乱摸一阵,可他们再也没发现一盏完好的油灯,没找到一点儿灯油……他们只得像生活在黑暗中的动物一样,凭直觉、凭记忆、凭生存的本能摸索、挣扎。    
    他只得放弃了辨认这个孩子的努力,心里暗暗为自己的儿子祷告着,希望他活着、希望他能在他之前爬上井去。他尽量不去想这个已经死去的孩子,他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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