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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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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夜开始,他对窑神爷愈发仇恨了!他断定供奉在庙里的这个金粉泥胎不是个好东西!他骗了人们的香火,骗了人们的眼泪,却没给人们造什么福,今天,他还差一点把命送掉!    
    他想:总有一天,他要把这窑神爷的泥脑袋拧下来当球儿踢。


第二部分第23节 多一个活人便多一份力量

    小兔子和二牲口是在一辆横倒在地的煤车皮里发现工头胡德斋的。发现胡德斋时,他们油灯里的油已经差不多快点完了,马肉也被吃掉了一大半。可二牲口还是很欣喜,他想,多一个活人便多一份力量,生的希望也就相对地增大了。他慌忙把胡德斋从煤车皮里掏了出来,同时,重新点亮了宝贵的油灯。    
    胡德斋只是头上磕破了点皮,身上几乎没受什么伤,他依然是那么圆、那么胖,动作不太灵便。    
    把胡德斋拉出来后,二牲口问:    
    “胡工头,你有灯么?”    
    “有!有!”    
    “灯里的油多不多?”    
    “不少,还有半壶哩!”    
    “好!那就好!我们的油不多了,正犯愁哩!胡工头,咱们是不是马上走?”    
    “甭忙!甭忙!先歇歇!”    
    胡德斋借着灯火,看到了二牲口用铁丝吊在屁股上的马肉,眼里顿时发出了极亮的光彩:    
    “二哥,这哪……哪来的肉?我饿……饿坏了,让我先吃点!”    
    一听这话,小兔子动作敏捷地扑了过去,用身子护住了那块乌黑腥湿的马肉,嘴里连连嚷着:    
    “不!不!不给你吃!这是我们的!”    
    小兔子不喜欢这个姓胡的工头。他曾两次无缘无故地挨过他的打。其实,胡德斋当时根本不该打他,他不是车头子,不该管他,可他却打了他。一次是在井底车场,小兔子套马时拦了他的路,屁股上被他踢了两脚,头上也被他打出一个青包。还有一次是在井上口的滑道旁边,一个田姓窑工和一个胡姓窑工打架,他只是在一旁凑热闹,根本没上前帮腔,可胡德斋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劈脸就给他一个耳光,直打得他嘴角流血……小兔子恨这个工头,他绝不能给他马肉吃,这个狗工头吃饱之后还会打人的。    
    小兔子紧紧护住那块马肉,将干瘪的小脑袋从二牲口的胳膊下探到二牲口的胸前:    
    “二哥,咱们就这么一点肉了,咱们不给他吃,对吗?”    
    小兔子知道,仅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护不住这块马肉的,他得得到马肉主人二牲口的支持。    
    “呀!呀!小东西,怎么能这么不顾人呢?眼下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就不怕惹恼了窑神爷?!”胡德斋愤愤地说,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二牲口的脸,“二哥,你说是不是!眼下,咱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二牲口没作声。他看了看胡德斋,又用大手轻轻地在小兔子的脑袋上摸了摸,转过脸,将小兔子护着马肉的身子推开了。    
    小兔子又扑了上来:    
    “二哥!不能给他吃,不能!你不想想,他们胡家的人有多坏!往日里咱们受了他们多少气!”    
    胡德斋大脑袋直摇:    
    “唉!唉!小孩子!你他妈的真是个小孩子!眼下是什么时候,咋还提什么胡家、田家?!这阵子咱们不管是姓胡的,还是姓田的,小命都攥在了窑神爷手里。再说,就算胡家、田家往日有些纠葛吧!我胡德斋可没亏待过你们二位呀!”    
    “你打过我!”    
    胡德斋很震惊——不是装出来的,委实是很震惊,他记不得他曾打过面前这孩子:    
    “你记错了吧?”    
    “我没记错,你甭装!”    
    那块马肉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胡德斋的胃囊里空空的,他真恨不得伸出手去立即把肉抓进嘴里。他有些迫不及待了,连连点头道:    
    “就算我打过你,我向你小兄弟赔情,上窑我请你喝酒!这总行了吧?”    
    小兔子十分倔强:    
    “不行!就不行!你吃完了,我和二哥就没肉吃了!”    
    小兔子抱着那块肮脏的肉,就像抱着自己的生命,他决不愿将这生命的一部分分给面前这个仇人。    
    胡德斋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小兔子扯开,野兽一般疯狂地扑了过去,干裂的嘴唇立即触到了肉上。他一口将肉咬住,想使劲咬下一块肉来,可小兔子在用拳头打他,用脚踢他,他急忙用双手去抵挡小兔子的撕扯,最终未能把肉咬下来。    
    他们的扭打使煤巷里腾起一团黑色的烟雾,脚下的煤粉、浮尘飞扬起来,险些将豆粒大小的灯火扑灭。    
    “别打了!”站在一旁的二牲口大喊一声,先用铁硬的拳头对着胡德斋打去,尔后,又一把将发疯的小兔子拽住,把马肉从身上取了下来,递给胡德斋道:    
    “胡工头,吃吧!吃完我们上路!”    
    “二……二哥,你……你真好!”胡德斋的小眼睛里含着泪,他眨了一下眼,几滴浑浊的泪水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在他那被煤灰遮严的脸上流出了两道白白的沟痕。    
    他猛地一把抱住肉,大口啃了起来,啃得口水顺着嘴角、顺着脖子直往下流……    
    小兔子在一旁恨恨地咽着口水,他也想吃。他知道,肉只有这么多了,而前面的路还十分漫长,要是能多吃一点,生命的时间就会延长一些。他得吃!既然面前这位胡家的工头能吃,他自然也能吃、也应该吃!    
    “二哥,我也要吃!”    
    二牲口却紧紧扯住他,不松手。    
    “二哥,放开我,我要吃!”    
    二牲口冷冷地道:    
    “小兔子,你不能吃!我们只有这么点东西了,要省着点,省着点……”    
    小兔子无法动弹。他真恨呵,恨二哥,更恨胡家这个该死的工头!他瓜分了他和二哥的生命!    
    胡德斋用尖利的牙齿在那块不足三斤的马肉上咬了四大口以后,二牲口不准他再吃了。他一把将肉夺了过来,重新拴到了腰上。    
    他们一起上路了。    
    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小兔子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卑劣的念头,这念头在他脑子里一经出现,便具有极强的引诱力和煽惑力,使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它的纠缠。    
    他决定偷。在黑暗之中,一点点、一丝丝、一口口地将二牲口屁股后面的这块肉偷光。这怪不得他,这得怪胡德斋,没有这个王八蛋,他决不会想出这种坏主意的!姓胡的王八蛋不该吃这块救命的肉,这块肉是属于他和二哥的,不属于胡德斋的,他根本没有资格吃、没有理由吃,而他竟大口大口地吃了!    
    自然,这样做,有点对不起二牲口;肉,原本是二牲口弄来的,他应该多吃点,可他自己不舍得吃,却让姓胡的小子吃了,他也是活该!谁让他不吃呢?在这种时候,他不想着自己,不顾着朋友,倒先去照应仇人,这使得小兔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二牲口太傻了!一个人太傻了是要吃大亏的!    
    小兔子不傻。正因不傻,他才决定偷,偷那块属于他们两人的肉。    
    他紧紧跟在二牲口身后,就像没遇到胡德斋之前那样,他的赤裸的胳膊时常会碰到那块诱人的马肉。他的一只手被牵在二牲口的大手上,另一只手被攥在身后胡德斋的胖手里,行动很不方便。有好几次,当二牲口遇到阻碍停下时,他的嘴便触到了那块肉,可是没有手的帮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悄悄地将肉啃下一块来。    
    他得把一只手解脱出来。    
    “二哥,让胡工头在前面走吧!他老在后面磨,扯得我手疼!”小兔子提议道。    
    二牲口在黑暗中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征询胡德斋的意见:    
    “胡工头,要不你和小兔子换换位置,你走在中间,让兔子在最后?”    
    “不!不!二哥,我要你拉着我!”    
    “那么,胡工头,你到我头里去吧!”    
    胡德斋同意了,贴着小兔子和二牲口的身子摸了过去,走到了最头里。刚走没两步,胡德斋便一脚踏进了水沟,险些将二牲口也带倒了。    
    从水沟里爬出来,胡德斋提议道:    
    “二哥,咱们是不是把灯点起来?”    
    二牲口断然否决了:    
    “不行!这点灯油咱们得留到关键时候再用。这条巷道没冒顶,咱们可以摸着走!”    
    这正合小兔子的心意。现在无论如何不能点灯,一点灯,他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    
    “对!不能点灯,向前摸吧!”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了好长、好长时间。后来,有几节被爆炸炸扁了的煤车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胡德斋不愿走了,要歇歇。    
    二牲口同意了。    
    于是,三人各自倚着煤帮,在黑暗中坐下了……


第二部分第24节 名声是拖累人的

    小兔子暗暗感到欣喜,这短暂的歇息终于给他带来了偷窃的机会。他屏住呼吸,悄悄地挪到二牲口身边,用手顺着煤帮的底部慢慢向二牲口身后摸去,他终于摸到那块可爱的肉——那肉早已没有皮了,而且丁丁挂挂的。他试着用指甲去掐,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在那肉上掐下了一小块。那一小块儿肉有拇指般大小,他把它牢牢捏在手里,又将手紧贴着煤帮慢慢缩了回来。    
    他的心一阵狂跳,几乎要跳出胸口,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由于偷窃成功所带来的兴奋,他瘦小的身躯在一阵阵地颤抖。    
    他将那一长条不规则的、看不清形状的肉塞到了嘴里,先在嘴里滚了几滚,用口中的涎水将肉漱了漱,把脏水吐出来,尔后,才开始用腮根的大牙狠命地咬住那块肉,缓慢而有力地咀嚼起来。他干涩的舌头立刻感觉到了马肉那鲜美而酸腥的肉汁,他感觉到那肉汁在急速地顺着他的喉管往下流。他不敢嚼出声响,他怕自己的举动被二牲口发现。他很有点紧张,他真担心这时候二牲口和他说话;只要一开口,他嘴里的肉就有暴露的可能。    
    二牲口累了,也许在打盹。    
    没人说话。    
    他决定多咀嚼一会儿,让那马肉的香美滋味在自己的口腔里多停留一会儿。可是,不知咋的,他一不小心,竟将那块马肉一骨碌地咽进了深深的喉管里,连点渣儿都没剩!    
    他伤心得几乎想哭。    
    这马肉的滋味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太馋人了!他真想再品一品那鲜美的滋味,真想再好好地咀嚼一番……    
    能不能再偷一次?只偷一次!对,再偷一次,他想,他只偷一块,只偷一小块。这一次,他得让这一小块马肉长久地留在嘴里,慢慢咀嚼——并不往肚子里咽,让那肉汁儿在口腔里四处滚动,四处流溢,那该是一件多美的事呵!    
    他又一次鼓起了偷窃的勇气,默默地将那只肮脏的手顺着煤帮摸到了二牲口身后——可这时,他的手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好像,好像是另一个人的手!他心里猛地一惊,将手缩回了一半。    
    他想了一下,认为这是幻觉,是自己的过分紧张而产生的感官幻觉。    
    他再一次将手伸了出去……    
    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地碰到了那只手!    
    那只手在软软的马肉上狠狠地掐着,根本没有理会他伸过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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