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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沙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下属敢在青楼里怀抱妓女和自己打招呼,甚至连床都懒得起。
裴潜盯着流云沙,发觉他脸上的笑容一点未变,进来时是多少现在还是多少,不由暗暗佩服此人大度能容。毋庸置疑,他是在故意激怒流云沙,巴不得此公勃然大怒立马让自己卷铺盖走人,也就不必再冒险去偷什么图纸配方了。
虽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花灵瑶令他心痒难熬,可没到手的水中月远不如搂在怀里的温香软玉来得牢靠。而且在那夜的狂喜过后,裴潜悲哀地发现自己又被老鬼阴了一道:就算花灵瑶答应做自己的侍女,那又如何?没有任何一条国法家规载明侍女必须陪主人上床,而且这主人还是个冒牌货。
真是一失足已是百年身,错恨难返裴潜也只好自认倒霉。但他从来就不是那种甘心受人愚弄的人——今天给流云沙一点脸色看看,相信老鬼很快就会找上门。
出乎意料之外,流云沙笑呵呵地拉了把椅子在床榻前安然落座,眼睛肆无忌惮地盯在玉诗雪嫩的胸脯上,说道:“段兄好眼光。”
裴潜心里道:“你这死鬼的眼光也不错,往哪儿看呢?”口中笑道:“彼此彼此。”
玉诗花容失色,她虽是风尘女子,可久经风月场也不是毫无见识之辈。
初来乍到云中镇暗香斋时,她就听说过院监流云沙的大名。在这三年里,仅她所知被流云沙废黜辞退甚而投入绣衣使大牢的兵院师生少说也有十几位,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兵法大家,饱学硕儒。
裴潜一开口就暗讽流云沙,那不是想今晚就能免费住进大牢蹭饭吃么?
出奇的是流云沙居然一笑置之,悠然自得道:“老啦,不弹此调久矣。”顿了顿接着道:“听说前晚段兄曾在暗香斋里遭遇刺客,九死一生方得脱险,老夫也为之暗捏了一把汗。所幸段兄逢凶化吉,否则咱们兵院也少不了要担层干系。”
看似问候安抚的话语,其实暗藏玄机。裴潜至少从里头听出三层意思:首先是不满自己未去兵院报到,就夜宿暗香斋以至于遭遇不测;其次“逢凶”之后不思悔改,不但继续嫖宿,还变本加厉;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兵院少不了要过问此事。
裴潜善于不懂装懂,但更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七年面对老鬼种种非人折磨,他早已百炼成钢,又岂惧流云沙夹枪带棒的几句话?
当下裴潜哈哈一笑,肆意揉搓着玉诗柔嫩的胸脯,故意毫不回避流云沙的目光,说道:“流沙大人有所不知,山里头苦啊!左一条军规要砍头,右一道国法要灭门,哪有像今天这样的快活日子?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人不风流枉少年。为了玉诗姑娘,就算掉脑袋,我也认了!”
玉诗强颜一笑,很想说两句应场面的话,可对着流云沙的眼神脑海一片空白。
流云沙感同身受地点点头,纠正道:“段兄,军规可以说,但‘国法’二字有欠妥当,往后不可再提。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裴潜佯装一惊道:“多谢流沙大人提醒,实在是我从前说顺嘴了。”
流云沙不以为意地微笑道:“看样子段兄无意于今日就前往兵院报到了。”
裴潜打了个哈欠,似感不妥又急忙捂住嘴,含含糊糊道:“好像按照兵院的规矩,副讲书每年有三天闲假吧。我能不能先休假三天再说?”
流云沙笑道:“当然可以。”他站起身,叹道:“看到段兄这般逍遥,老夫也心有所动。也罢,浮生偷得三日闲,我便陪段兄一起休假!”向门外的随从吩咐道:“告诉老板娘,就在段兄隔壁替老夫包间上房,要暗香斋最美的姑娘!”
裴潜完全呆住了,看着流云沙就像看着一个怪物,说道:“你要在我隔壁包房?”
流云沙含笑点头道:“老夫就不打扰段兄休息了,咱们稍后再见。”
目送流云沙退出香闺,裴潜心里感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想和他“再见”了。
这时守在屋外的云中兵院副院监尤若华满面媚笑迎上来低声道:“大人,我看这小子是被您彻底弄傻了。”
“他不傻,而且很聪明。不愧是江大人寄予重望的人才。”流云沙很细心地替裴潜关上房门,低低道:“去办一件事:立刻查清楚他从泰阳府出发后,直至今日的所有起居饮食言谈举止,要快!”
尤若华愣了下,赶紧躬身道:“是,属下保证绝不漏过任何细节!”
流云沙颇为满意地点了下头,走向隔壁的香闺道:“记住,要暗香斋除了玉诗之外最美的姑娘。一切开销,从我私人的账上走。”
作为跟随了流云沙十多年的忠诚心腹,尤若华能够很敏锐地觉察到“之外最美”和“最美”之间的显著区别,不由得啧啧钦佩院监大人高深莫测令人发指。
的确令人发指,他居然真的在自己隔壁包了间上房。裴潜隐约听见墙壁那边传来的呻吟喘息声,亦不由暗赞流云沙宝刀不老的龙马精神。
可是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已经对自己有所怀疑?裴潜非常清楚和院监大人的首次交锋自己是以失败告终。他不仅没能成功激起流云沙的愤怒,反而被对方彻底涮了一把,还在隔壁安营扎寨,进行近在咫尺的监控。
有这么一个可怕人物存在于云中兵院里,老鬼还让自己去盗取图纸配方,那和一把将他推进火坑有什么区别?丢你娘的谁怕谁啊?裴潜火往上撞,一翻身将玉诗姑娘压在床上,开始了和流云沙的第二个回合交锋。
待到掌灯时分,裴潜和流云沙隔墙连战了三场,一胜一平一负成果斐然。
可怜的玉诗姑娘却再也经受不住如此如此猛烈的战斗,先一步缴械投降,如稀泥般瘫软在床上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裴潜穿戴整齐来敲流云沙的屋门。门外守着两个随从,尤若华却已回返兵院。
流云沙开了门,笑眯眯打量着裴潜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裴潜一改先前倨傲,谦逊道:“卑职德薄资浅,怎及得上大人老而弥坚?”
流云沙见裴潜前倨后恭,心里一记冷笑,说道:“看来段兄已改变主意了。”
“改变什么主意?”裴潜愣了愣醒悟过来,嘿嘿笑道:“左右还剩一天的年假,不如休完拉倒。我想请大人到楼下小酌几杯,不知可否赏光?”
流云沙盯着裴潜诚恳谦卑的脸庞久久不语,忽地展颜一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相偕来到楼下花厅,老板娘赶忙上前殷勤招待。毕竟流云沙是从三品院监的身份,比起泰阳府的太守老爷还高出半个品级。这样的贵人不但不能得罪,反而是一定要巴结的!
流云沙挥手拒绝了老板娘让姑娘陪酒的建议,亲自给裴潜斟满酒杯道:“听说段兄天生海量,今日咱们就要一醉方休。”
裴潜忙起身举杯,道:“大人客气。实不相瞒,卑职习惯了统兵打仗上阵厮杀,不曾想给派到兵院来做教书先生。故而心里多少有些怨气,早先才对大人甚为无礼。借这杯水酒,卑职向大人赔罪。”仰脖一饮而尽。
流云沙不动声色地也将杯里的酒喝干,一边看着裴潜添酒一边笑道:“我看出来了。年轻人嘛,总喜欢建功立业,又有几个耐得住寂寞的?这是人之常情。”
“谢大人体谅。”裴潜缓缓落座道:“听闻大人是太白山玉清宗俗家宿老,掌上功夫驰名云陆罕有敌手,连泰阳府的绣衣使主办江大人也是您的师侄辈。往后卑职在您属下,还请多多提携。”
“提携不敢当,”流云沙又是一杯酒,喝得一点儿也不比裴潜慢。“不过日后你我共事,相互照应也是应有之意。段兄少年俊彦前途无量,假以时日飞黄腾达不在话下。说不定将来,还是老夫要沾你的光。”
忽然停箸不食道:“只是段兄何时将唇上的黑须剃去了,未免有点儿可惜。”
裴潜道:“有劳大人关爱,这是卑职在弃暗投明后,从此洗心革面的一个表示。”
流云沙轻拍桌案,赞道:“好啊,好……可我也曾听说,当年段兄蓄须明志,在令尊坟前起毒誓道:‘此生不杀费德乐决不剃须。’不知可有此事?”
这酒果然不好喝。裴潜想试探流云沙的来意,却反被对方摸起了自己的老底。
他慢慢喝了口酒,摇头道:“如今我和费将军同朝为官,彼此同心同德效忠陛下,这些旧事从此揭过不提。我剃了胡子,为的也是让费将军体谅。”
流云沙目不转睛看着裴潜,缓缓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信段兄真能放下!”
裴潜暗骂道:“费德乐杀了段天亮那死老头,管老子鸟事?你吃饱喝足没事干,非追着问这事干嘛?”也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与流云沙对视半晌,蓦地唇角露出缕奇异笑容道:“放不下又能如何,人家可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统军大将。我小小一个教书先生,若念念不忘旧仇,岂非自找杀身之祸?”
流云沙笑吟吟举起酒杯和裴潜轻轻一碰,说道:“这就对了,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裴潜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好不容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半醉半醒地勾肩搭背全无尊卑礼数地爬上了楼,各回各的屋中歇息。
一进屋裴潜的酒就醒了。他相信隔壁的流云沙也是一样,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他弹出一缕指风,好让玉诗多睡几个时辰,再仔细察看了一圈屋内情形,并未找到被翻动过的痕迹。但这并不代表,刚才没人进来过。相反可以说明,进屋搜查的绝对是老手中的高手。
他坐到桌边点亮蜡烛,取出随身携带的那本《惊龙八打》秘笈,在灯下翻阅。
适才多亏已经背熟了段悯的生平履历,才没在流云沙面前露怯。这会儿无疑要快马加鞭,把惊龙八打和那本用毒秘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塞进脑袋里再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裴潜明白流云沙和老鬼都吃定了自己,后天一早云中兵院是非去不可了。他依稀听到隔壁响起的雪雪叫床声,不由暗叹流云沙好福气。
一转眼到了后半夜,喧闹的青楼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隔壁也没了声响。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划破了夜空的静谧,瓦砾碎落烟尘簌簌,裴潜上方的屋顶应声破开一个大洞。没等他看清楚是谁这么无聊地半夜上房揭瓦,一蓬闪着精光的暴雨梨花钉从天而降,哧哧破空向他射来。
裴潜“哧溜”伸展身躯溜到桌底,双腿运劲将桌案踢向空中,耳听“咄咄咄咄”密如蝗雨的暴雨梨花钉穿透桌面狠狠飙射而至。
裴潜顺着楼板滚身床底,还没等开骂,“砰!”床板碎裂一支明晃晃的枪锋向他胸口刺到。裴潜现学现卖,使出惊龙八打里的一式“神龙探爪”侧身抬手抓向枪杆。
“嗖!”金枪一沾即走,猛从床板里抽出。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裴潜未及喘口气,就感肋下一疼,吓得急忙翻身。一柄锋锐的刀尖穿透楼板划破他的左肋,再横向往裴潜小腹削斩。
裴潜至今还没看到来的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扯嗓子往隔壁屋里叫道:“救命啊!”身如飞丸蜷曲一团撞破床板往上飞腾。
“呼——”金枪气吞万里如虎,不由分说横扫向裴潜的胸口。
裴潜匆忙一瞥,这才看见刺客是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红衣男子,双目炯炯有神,太阳穴高高鼓起,少说也够得上炼神境界的级数,加上楼底下那个毫不逊色的杀手,摆明了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千钧一发之际对面的墙壁砰然碎裂,流云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