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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视线模糊的时候,奶奶已经走出厨房。
童言忙把信封塞进书包,抽了张面巾纸,装作擦鼻子,很快抹去了眼泪:“怎么感觉要感冒了……”她站起来,很快说,“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不安全,我现在就去存上。”
“不急啊。”
身后的声音被关在了门内。
直到走到很远的公交车站,她在候车的路牌下站住,打开信封的封口,仔细数了数里边的数额。只有两千元。
自己平时学费是助学贷款,生活费都是打工和稿费,除了日常花费,也才攒了两千块钱。也就是说,还差整整六千。
六千块钱。
这笔钱一定要存进去,虽然奶奶知道她儿子是多么不争气,可总是心存幻想,希望他能有改正的一天……
公交车站的人格外多,很多都是父母带着孩子,热闹地过着国庆节。就在车进站时,很多的父亲都抱起小孩子,甚至举到头顶上,唯恐被人群挤到自己的心肝宝贝……童言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已经数不清进站了多少公交车。
到最后,还是拿起手机,对着二十几个名字,犹豫着。
她从来想要最平常的生活,就像是沈遥这么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如果现在在上海还好,可以说来不及和家里要钱……可是现在自己就在北京,和同学开口借钱都没有说辞。
最后看了很久,只剩下了两个人。
陆北和顾平生。
一个,是曾不问任何缘由,答应自己所有的要求;一个,是意外见到了一些真实的画面。
可是从陆北结婚后,自己就发誓再不见他,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错过,她都有强烈的道德洁癖,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
所以其实,只剩了顾平生。
她犹豫着,给他发了条短信:顾老师,你忙吗?我想拜托你件事。
很快,他就回了短信:说吧。TK
短短两个字和一个署名,看不出喜怒。
他其实和自己不熟,如果这么贸然借钱……
虽然光是看他的车和家,就知道这些对他来说,太容易不过。
她回道:我想要借钱,只要六千就可以,很急。
过了很久,他也没有回消息。
童言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老师开口借钱呢?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反悔也来不及了,她忐忑地盯着手机,不停祈祷顾老师你千万别介意,我真的是没办法了。
忽然手机响起了一串铃音,顾平生来电?
童言有些发懵,接起来刚想说“喂”,马上想起来他根本听不到。
然后就听见电话那边,顾平生用英语在和人说着话,像是对身边的人。
很快,他就对着电话说:“童言,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和家里的长辈说话,你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现在开车去找你。”
他的声音有些急,可依旧很温和,温和的让人想哭。
第七章 你是真的吗(1)
他到的时候,童言仍旧在公交车站旁,坐在路边花坛的栏杆上,看着马路怔怔出神。
她早就过了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年纪。
似乎真的是顾平生当年的话,影响了她。
这世界上,你有权利选择任何东西,惟独父母,你不能选,也不能放弃。
视线中忽然出现他的脸,在低头看着自己。
她仰头看他时,顾平生已经递出了一瓶冰水:“今天很热。”她接过来,看见他手心有些水,应该是被瓶子弄湿了。
他拿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她,示意她包住瓶子喝:“我开的是朋友的车,不是很顺手,所以开的比较慢。”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是笑著的。
就在他还想再开口说什么,童言已经笑起来:“先说好,不能问我为什么借钱。”
顾平生似乎很意外:“童言同学,我在努力避开这个话题,你没察觉吗?”
“察觉了,”童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就是怕老师想太多话来调解气氛,才直接说明白的。”
她本想直接和顾平生拿了钱,就去银行存钱,岂料顾平生递给她一张卡,直接说出了密码:“这里有一万块钱,你先拿去。”
童言诧异看他:“我只要六千就够了。”
他笑了笑:“我想你既然说要借六千,应该是把自己全部的生活费贴上去了,我可不想三天后你再找我借钱买车票,到上海又只能啃馒头渡日。”
他是在开玩笑,可真是说出了事实真相。
童言只好伸手,说:“等我攒够了,马上还给你。”
可刚说完,他却把卡又收了回去:“我今天也没什么事,送你去银行存上。”
后来,顾平生不止陪她去了银行,还非常主动地送她回家,进行了一次老师家访。童言除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老师家访过……当顾平生说出“家访”两个字,她足足在楼下僵了一分钟,才咬牙接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事实。
因为是老房子,没有什么所谓的小区。
独立的五层楼就紧邻着马路,出了门就是大街和公交车站。童言每次坐在窗边,看着外边车来车往,都很是钦佩自己的远见。好在当初在房价飙升时,预先拿走了这里的房产证,要不然迟早被老爸偷偷卖掉。
那时候,自己和奶奶连个家也没有了。
她坐在窗边,一颗颗剥蒜。
奶奶以前是小学的音乐老师,可是因为小学后来被合并,竟然到退休时都没有真正的教师资格,所以养老金才那么少。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保有人民教师的本性……
她瞥了眼双手握着茶杯的顾平生,还有和他探讨“天性教育”的奶奶,怎么都觉得顾老师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她回过头,下意识把头发拨到耳后,却偏就被手指碰到了眼角……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需要我帮你吗?”他走到她身边。
下一秒,他就看到坐在小板凳上的童言,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他,这一瞬的画面和那晚似乎是完全重合的。只不过那时的她是齐耳短头,或许是因为年纪小,眼睛更大更亮,却只有浓郁的绝望。
那种无关生死离别,却是对现实的绝望。
“是蒜,”童言看他目光忽然这么安静,反倒是慌了,“我只是被蒜辣到眼睛了。”
他也愣了下,倒是奶奶很快从厨房拿出块湿毛巾,递给童言,最后却被顾平生接了过去。在老人家进厨房继续做饭的时候,他已经蹲下来,给她擦干净了两只眼睛。
她没来得及回绝,就在他的动作中,闭上了眼睛。
很轻的触感,温热的毛巾,很仔细地把眼睛周边都擦干净。
“好了。”他说。
童言睁开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以前宿舍聊天时,总说医学院的男生不能找,见惯了人体各个部分,男女之间的界限也很模糊,容易出轨什么的……可她和顾平生接触了五个星期,除了觉得他对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没什么忌讳,倒不觉得他是个很随便的人……
她捧起一大把蒜,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自己想这些干什么。
这是童言第二次和顾平生吃饭,上次是在他家,这次却是在自己家……她吃到一半就发现顾平生吃了很多白米饭,忽然有些想笑,趁着奶奶去厨房盛汤时,低声说:“顾老师,北方人做菜都咸,不好意思。”
他微微笑了下:“没关系,能帮我倒杯冰水吗?”
“冰的没有,”她笑,“我家不用饮水机,都是烧开水,等到凉了再喝。有事先凉好的,可以吗?”
结果刚才倒了杯水,奶奶就端着汤出来了。
看到童言放了杯凉水,马上很认真地说:“不是从小对你说,吃饭不能喝水吗?”
童言立刻指顾平生:“他们国外回来的人,都有这个习惯。”
她可不敢说是因为菜咸了,否则奶奶真能全部端回去,重新煮一次……
顾平生很配合,抱歉一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等到奶奶去公园喂流浪猫的时候,家里只剩了他们两个,她倒不知道该让顾老师干什么了。客厅就一个小沙发,难道自己要和他并肩坐着,看电视剧?看书?……
由于这次家访毫无目的性,她也不知道该让他干什么。
顾平生只是坐在那里,他似乎在看茶几的玻璃板下压着的老照片。因为他的身高,倒更像坐在儿童版的玩具沙发上:“我只在北京住过半个月,”他忽然说,“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比如长城。”
童言扫了眼他看得照片,是自己双手叉腰,站在长城上的幼年照。
黑白的,还梳着两个翘起来的小辫子。
“那顾老师可以趁这次休假,多去玩玩,”她很想拿本书,把玻璃板下的照片都遮住,“北京有三个长城,一个是八达岭,这个你千万别十一去,就和庙会人一样多。还有一个在慕田峪,风景比八达岭更好,节假日也没太多人。”
顾平生点头:“还有呢?”
“还有?”童言谨慎告诫,“居庸关你千万别去,陡峭的要手脚并用,累死人。前两个地方是‘走’长城,只有居庸关才是‘爬’长城。”
她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下午竟然顾平生就直接开车去了居庸关。
而她,照奶奶的热情嘱托,被赶出家门,陪顾老师爬长城。
当她爬到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两对儿老头老太太背着双肩包,气定神闲地从她身边经过,明明是很陡峭的台阶,居然没有借助手的力量……头发最花白的那个老太太回头,笑著对顾平生说:“小伙子,怎么不拉你女朋友一把,我看她体力不行啊。”
……
童言只觉得这声音飘在天外,还没抓住精髓,就被顾平生握住了手。
太过突然。心脏悄然颤悠了两下,完全跟不上现实的节奏。
她下意识抬头,那双眼睛因为迎着阳光,微微眯起来,却仍旧带着笑意:“早知道这么陡,就去你说的那个慕田峪了。”
她喘着气,耳边都是自己很重的心跳声:“是啊,我,我早说了,这里陡的不行。我,我自己爬就可以,可以了。”
今天太阳特别大,哪里有金秋的感觉,分明比盛夏的日头还毒。
她说这话的时候,汗正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在深灰的石砖上。
他停下了脚步:“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童言喘了两口气,刚才本是憋着口气,想一直爬上去。这么猛歇下来,始终提着的气都散了,立刻就没了半分力气:“很久了,上次还是高一,我其实最怕来这里了,”她倚靠在旁边的石壁上,“高一的班主任是运动狂,他儿子又是旅游局的,不用门票。所以每隔几个星期就包车带我们爬居庸关,说是既锻炼身体又培养同学感情。”
锻炼身体没发现,但班里的配对概率,绝对是全年级第一。
她说完这么长的话,马上又喘起来。
顾平生示意她休息会儿,童言立刻靠到身子右侧的石壁上,遥望半山上的烽火台,越发觉得悲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到。
他也靠在了石壁上,陪着她休息,竟然,始终没有松开手。
童言本来注意力都在对话上,现在这么无声靠着墙壁,吹着山风,反倒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虽然以前爬的时候,所有女生都是被男生拉上去的,可今天却不同,没有硬性规定的时间指标,也没有什么竞赛……
山风吹在出汗的皮肤上,很惬意。
两个人的手心都有汗,身上是凉的,手心却越来越热。
童言越来越觉得不自在,感觉身上一阵凉快一阵热的,手指却不敢动分毫。过了很久,整个手臂都发麻了,她才侧过头看他……刚想说话却又被抢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