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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门边,忽又停下,无他,门外窗外都守着无数黑衣人而已,刀光湛湛,令人悚然。
醉雪垂下头,声音凄楚:“你……真不是人,死在我这里也不怨?我知道你中毒了,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舒隽回头朝杨慎瞪一眼:“这时候不出手还要等到天荒地老么?”
话音一落,杨慎已经像箭一般射了出去,与门外众多黑衣人战成一团。舒隽在后面笑吟吟地看着,忽然说了一句:“你记得找小南瓜。”
杨慎猛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抱着伊春从窗口跳了出去。
卑鄙狡猾!他居然单独带着伊春逃了!醉雪和守在窗外的那些黑衣人立即反应,一时间暗器刀光漫天飞,杨慎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只怕伊春毒还没解就被这些利刃砍成碎末。
舒隽的身形在空中微微一转,轻飘飘地躲过飞舞的利刃,像一只收起羽翼的仙鹤,远远落在地上,再一折,落入交错纵横的河道中不见踪影。
杨慎眼见他二人逃了出去,到底暗松一口气,再也不敢恋战,胡乱挥着长剑,硬是在香香斋里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自找小南瓜去了。
伊春此刻完全没有中毒的自觉,她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马上就要飞上天。
这感觉……其实不坏。
可是有人不停在拍她的脸,手劲还挺大,她这么皮糙肉厚的都受不了。拍着拍着那只手就移到了耳朵上,轻轻捏着她的耳垂,然后一个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丫头,再不起来,我就要把你衣服脱了。嗯,光溜溜总比脏兮兮好些。”
伊春赶紧把眼睛睁开了,入目看到的一切却是淡淡发红,像蒙了一层血雾。
她疑惑不解地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一边身体冷一边身体发热。师父说过,走火入魔的人才会出现这种古怪征兆。
她吓得一骨碌坐了起来,脑子“嗡”的一下,身体里好像找不到一点可以用的力气,刚起身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舒隽坐在旁边往火堆里加树枝,他也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下巴还在滴水。
伊春眼怔怔看着他,喃喃道:“舒隽,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他瞥她一眼:“走火入魔你还能说话?中毒而已,小毒死不了人。”
中毒?伊春努力从凌乱的回忆中寻找相似片段,最后恍然大悟:“是那个老板下毒?她不是喜欢你吗?怎么又要毒死你,还连累我也倒霉。”
舒隽摸摸下巴:“女人心海底针,鬼知道她怎么想。你要没事了就自己去后面脱衣服,这个天穿湿衣不是闹着玩的。”
伊春动动手指,她现在只有手指能动了。
“我动不了,就这样吧。对了,你带着我逃出来?虽然这事是你招惹出来的,不过还是多谢。”
明明是他们自己招惹了晏于非,一点自觉都没有的东西。
舒隽不理她,自顾自把外衣脱了,放在架子上烘烤。见伊春见到自己裸着上身却毫无不自然表情,不由得那恶作剧的心又钻了出来。
“喂,”他靠过去,斜斜躺在她对面用手撑着脸,“我为了救你也算吃尽苦头,回头还得为你配解药。口头上一句多谢太廉价了吧?”
伊春果然入瓮,直接问:“你要怎么谢?再请你和小南瓜大吃一顿?对了,小南瓜呢?羊肾呢?”
她四处张望,发现这里是个破庙,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安安静静的,小南瓜和杨慎都不见人影。
舒隽按住她脑袋,不给她乱看,凑过去盯着她的眼睛。
舒隽貌美,江湖人人都知。据说没有女人能与他目光接触,一看到他的眼睛便要脸红,芳心大乱。于是他利用这点做尽下流之事。
当然这只是传闻,具体为何谁也不知。
只怕没有女人见过他现在的模样,舒隽向来是衣冠楚楚飘然若仙的,不会浑身湿漉漉,光着上身胡乱躺在草堆上毫无形象。有几绺头发还黏在他腮上,也许是冷,也许是火光,他脸上泛出桃花般的色泽,胸前的水珠都比平时诱人些。
他瘦,却不瘦弱,每一寸肌理都修长而优美,仿佛蕴含无数力量。
那些曾经和正在为他疯狂的女子们若是见到这样,必然会当场晕过去。
“待会再说他们……你身上最值钱的是什么?”他低声问,带着一丝慵懒的,抬手去捻她眉间的发丝,“把最值钱的给我。”
伊春大惊失色:“出门师父只给我十两银子!这一路也花了大半,就剩下三两多你还要?!那我以后喝西北风?”
他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下滑,滑到她领口,停住。
“还有更值钱的,把它送给我如何?”他的手掌在她心口忽然烫了起来。
伊春低头看看他的手,再抬头看看他的脸,忽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不是拿来送人的。”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舒隽一时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清,很亮。天真不解世事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睛,看破所有的迷障诱惑,直切本质。
但,她并不是那种愚蠢的天真,也不是茫然的不解世事。
只是谁也不能玷污她而已。
小南瓜一直拿她来和自己开玩笑,似真似假,他纵容一笑也就过去了。其实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觉得能遇到这么个人,很是难得。
靠近她真的很危险,在潭州豪庄,他曾想以后再也不要见。
对着一块什么也无法倒影出的水面,很容易让人陷入偏执,执着追求不属于自己的结果。她的眼睛是看着他,一丝一毫的躲避都没有,美色,诱惑,她都没在意。
她分明看着他这个人,眼里却没有他的倒影。
舒隽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有意无意地解开她一条系带,轻声说:“只怕由不得你。眼下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只有你我二人在这里。你中毒动也不能动,如果你是我,会不会做些事情让事情变得更好玩?”
伊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舒隽的手指停下了,慢慢缩回去。
“你真无趣。”他埋怨地说着,“一点都不好玩。”
伊春很想翻他一个白眼,此人恶劣之极,总会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这毛病真得改改。
舒隽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什么形象都懒得管了,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草堆上,把伊春挤得坐立不安,直叫:“你怎么这么霸道!这里这么大不够你躺?”
他懒洋洋说道:“小南瓜会找到你师弟的,纸条上写着指令,别担心他们。”
伊春心中感激,低声道:“谢谢你舒隽,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也中毒了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他转着眼珠,到底是有点不甘,突然回头和她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良久,轻声说:“有,你这颗解药暂时还能发挥点作用。”
他揽住她的脑袋,把嘴唇贴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
心里突然觉得有一点点疼,很陌生的疼,破天荒让他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二十七章
她的脸很红——不,确切点来说,是半边通红半边苍白。
醉雪下的毒并非致命,却相当厉害,破坏人体经络,被迫呈现出走火入魔的状态。就算放着不管,伊春也不会死,不过痊愈之后是再也不能练武了,一辈子只有拿菜刀做饭的份。
舒隽倚着墙壁半躺半坐,伊春的脑袋就枕在他腿上。
她很轻,而且瘦削。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穷开心的傻姑娘,时而慧时而呆,让人容易忘记她才十五岁,不管是身量还是头脑,都还有很大的成长。
他的手指划过她半边通红的脸,她的神情带了一丝痛苦,昏昏沉沉的,想必被毒药折腾得够呛。
舒隽心里有个冲动,想把她丢出去任由其自生自灭。
她很危险,不可以靠近,本能一直这样警告他。就这么丢下丢下丢下,死了最好,这样就没什么能牵动他,依旧是那个纤尘不染冷酷无情的舒隽。
他甚至恶意地想,她一点也不漂亮,随便去镇上捞个卖豆腐的女孩儿都会比她有女人味。
凭什么,要为这么个人心疼。她到底凭了什么。
伊春忽然惊醒了,双眼被毒药烧得赤红,茫然看了他一会儿。
舒隽凑过去,轻声说:“喂,你一个人待在这儿行不行?做好事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也对得起你那顿饭菜了吧?”
她神情迷惘,尚未恢复理智,喃喃地只是问杨慎在哪里,她到处也找不到那坏蛋脸的少年。
舒隽忽然感到一阵无比的烦躁,甩开她起身便走,直走到破庙门口,忽地转身冲回去,捏住她下巴左右晃,很不爽地说道:“舒隽,舒隽呢?你不问问他?”
伊春被晃得晕头转向,被动念一声舒隽,跟着便没了下文,仔细一看是又昏睡过去了。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极了。
舒隽使劲捏一把她的脸,像是恨不得把她捏成猪头。回头看看天色,晨曦微露,这一夜快要过去,正午之前再不给她服下解药,这孩子一辈子就真的只能拿菜刀做饭。
实在等不及小南瓜他们找到这里,舒隽将她扛在肩上,走出了破庙。
她欠他的,只会越来越多,多到……只能用自己来还。
想起她那么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拿来送人的。舒隽不免也一本正经地想:不送也得送。方才那些负气的想法早也丢到不知哪个爪哇国去了。
彼时天色微明,苏州城大小药铺尚未开门,要抓药起码还得再等一个时辰。
不过这种事情自然是难不倒舒隽的,肩上扛着一个人他照样飘然若仙,直接翻墙入室从药铺橱子里抓药,一个子儿也不会给老板留下。
清晨薄雾潮湿,细细水珠沾在他发间衣上,狂奔的动作比最轻灵的仙鹤还要快。
倏地,他停下脚步,纵身跳上一栋民居,把身体隐在青瓦之后。
过了片刻,薄雾后出现一辆油壁马车,马蹄踏在滑溜溜的小青石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车壁上别无他物,只用酱紫的颜料画上一只轻巧燕子。
驾车的男子头戴斗笠,压得很低,这副装扮熟悉晏门的人都知道,是晏二少得力助手殷某,具体姓名已无人得知,都随晏二少一样唤他一声殷三叔。
车旁只跟着两人,一人高而且壮,十一月的寒冷天气,他还打着赤膊,身上肌肉虬结极是雄伟。在看到他手里提着的那把巨斧之后,舒隽眉头突然一蹙——在储樱园遇到的那个怪物巨人,倒不知晏于非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收为己用。
马蹄声哒哒,混合在其中的还有铁链拖动的声音。巨人两眼翻白,口角流沫神情呆滞,颈项上套了一个脖圈,连一根铁链。链子很长,有大半拖在地上,另一头握在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掌中。
那是一个纤细瘦弱的小姑娘,眉清目秀,腰上别了一朵玉芙蓉,人比花娇。
马车一径行去,车里忽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宁宁,杨少侠醒了,过来服侍。”
那姑娘答应一声,把铁链交给殷三叔,恭恭敬敬地上了马车。
车门只开了一瞬间,却也足够让舒隽看清里面的人。晏于非神情温和,静静看着半躺在对面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