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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等下要午睡,你能不能先做好事情再聊天,不然整理房间的时候那么吵,我怎么休息?”
米兰和宋怀涛都被身后忽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同时扭过头去,只见韩峥站在二楼的平台上,与楼下的他俩冷目相望。
韩峥知道林姨此时不在家,也知道米兰在厅里扫除,若非口渴得厉害,他才懒得走出房间与米兰打照面。他一出房门,就看见米兰和宋怀涛并坐在长沙发上聊得很是投机的情景。他和米杨都因为身体原因都没有参加新生的军训。他本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当宋怀涛向米兰展示自己晒得黝黑的手臂时,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就落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他的手型很好看:修长、匀称,只是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它们仿佛在对他作出残忍的提醒:你是个病人。就算平日里装作“若无其事”,你始终都是个有病之人,注定一辈子都甩不掉那种磨人的病症;更不要说每年不下十次的发作——每每那时,生不如死。他听到从自己心底发出的一声轻叹,双手到底指尖默默抠紧了黑色的雕花铸铁栏杆。那一瞬,他承认自己竟然有些嫉妒和失落,随后就莫名其妙地想要刻意找茬。
米兰没有辩,即时从沙发上立起,对宋怀涛抱歉道:“先不和你说了。我做完事,一会儿再下来。”
“韩峥你……”宋怀涛气不过,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刚要发飙,却立刻接到了米兰投来的制止的眼神,这才强把后面的半句话吞下肚去。
韩峥完全不搭理他的反应,对米兰吩咐下一句“我要喝水”后,便扭头回房去了。
“他平时就是这个样子?”宋怀涛拦住端着水杯要上楼的米兰,胸腔起伏着,气愤而关切地问道。
“你不要管。”她朝他摇了摇头,“你管不了。”
他接过她递来的水杯,抿了一口——水温正好,不冷不烫。他慢慢地把杯里剩余的水喝完,把杯子还给她。
米兰说:“打扫时房里难免起灰,要不你先去别的房间,完事了我再来叫你。”
“我的房间每天我自己都会收拾,林姨也会帮忙打扫,不需要你装卖力,我也不喜欢你的手碰我房里的任何东西。”
韩峥对米兰的厌恶从来都表达得不带婉转的余地,对此她也惯了。米兰环视房内四周,见的确整洁干净,无有必要刻意清洁,便道:“既这样,我下去陪客人了。你午睡吧。”
“陪客人?”韩峥压根不朝她看,垂着眼讽刺道,“喝,你还真是以主人自居啊。”
“韩峥,我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主人。你当我是这个家的佣人也好——不对;也许我在你心里连做韩家佣人的资格都没有;总之,我是寄生虫也好、是菟丝子也好,你认为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都随你高兴!”
韩峥一言不发地抬起下巴看着她,发现米兰说这番不乏屈辱的话时竟是昂着头的。他有一些暗自惊诧。
但她近乎冷傲无畏的神情没能持续多久就转向了黯然。她低下头,双掌下意识地拢紧手中的玻璃杯,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道:“你可以讨厌我、针对我,但是,开学后,你和米杨要住在同一间寝室,可不可以……对他好一点?”
“我上次就说过我不会照顾人了。”
“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要你特别照顾他什么。米杨的自理能力很好,这一点我不会很担心……”
他斜眼瞥向她的脸,闷声闷气道:“难不成你觉得我会趁机‘恃强凌弱’、虐待残障人士?”他翘起腿,露出自嘲的一笑,“瞧,如你所知:我固然是十分讨厌你;你呢,也不过是在我面前假装驯顺的样子,实际在你眼里我也就是个品性低劣的恶少!哈哈,这世界真公平!”
“谢谢你。”米兰没有就他的话进行辩解。韩峥的话不好听,但她心里已经确信他不会故意为难米杨;因此简短却发自内心地表示了对他的感激。
宋怀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下楼,并不自觉地跟她来到了厨房门口。米兰先前从韩峥房里出来还有些没缓过神,此时才意识到宋怀涛一直紧随在自己的身后,不免略感尴尬,转身笑道:“我知道你是出于关心,怕我受韩峥的气,不过你这样我……反而更不自在。再说韩峥也不会吃人,就是有些脾气罢了。他其实……也没什么的。”说完走到洗碗槽边,拧开了水龙头。
他倚门而立,默默看着她将冲洗后的玻璃杯放回架子上,用毛巾抹干手。
“陪我去院子里逛逛吧,老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呆着也不好,你说呢?”宋怀涛向她提议。
她没理由拒绝,说了句:“好。”
韩家的院子并不大,而且未经精心打理;只生长着宅子建造伊始时便种下的两三棵香樟,一些小灌木,另放了几盆盆花。全家除了林姨偶尔简单拾掇一下之外,事实上也鲜有人会去关注院落的景观。
时值八月末,下午的阳光依然热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而不妖娆的幽香。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
“也不知道是什么花,我自打来韩家时,它好像就在这儿了。”米兰陪着宋怀涛来到一棵茁壮的灌木前,喃喃道。“花不好看,香味却很浓。”这树的花小如绿豆、形若米粒,黄黄的掩映在碧绿的叶子里,的确不甚起眼。
“是‘米兰’。”宋怀涛轻声说。
“米兰?”
“嗯,我家也养了一株,不过是盆花,放在客厅里好几年了,所以我认得。”
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名叫“米兰”的植物,更不知道韩家的院子里那棵开着黄色小花散发幽香的灌木就是与她的名字同名的米兰花。她饶有兴味地望向宋怀涛;瞳仁因盛满了惊喜和好奇而变得光彩熠熠;阳光折射下、仿佛明澈的水波潋滟荡漾。
“第一次听米杨说起你的名字时,我就觉得很有意思,也很有意境。”
“可惜这米兰花样子不美,论香味倒是不输的。”她低头拈起一片米兰的绿叶,说道。
宋怀涛差点脱口而出“米兰花虽不美,你却是很美”,终究还是觉得这话浮躁浅薄给咽了下去。他微微一笑:“古诗里不都有‘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话么?世间哪有完美的东西?”
她若有所思:“是啊,所以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他虽不知因由,依然听出了米兰多少有些曲解了他说这两句话的用意,又直觉到有些事情不适合直截了当询问她,他抬手摸摸颈后,内心有些懊恼。
米兰蓦然想到了什么,道:“宋怀涛,你和米杨以后会在一个系,麻烦你多关照他。”
“那个没问题,我会的。”他应道,“对了,要是学校允许的话,我可以申请跟他调一间,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这倒不必。他……会和韩峥同住。”
“韩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在他想来,米杨和任何人住或者会有不便的地方,可总比和这个喜怒无常的韩大少住一起要保险些。“我看他也未必乐意的。”
“他乐不乐意我不知道,这是韩叔的意思。而且,我也觉得那样安排其实比较好……”
“怎么说?”
米兰放开指间的叶子,叹道:“米杨虽然行动不方便,可是那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他已经基本能够适应独立的生活;而韩峥……他才更需要有人在他身边,时时刻刻留意他的身体状况,一不当心,他会比米杨危险得多……”
宋怀涛并不知晓韩峥有癫痫的事,所以听得有点茫然。
米兰没有告诉他韩峥的病,只对他说:“你不要觉得他不近情理。我当然也不希望他那么对我,可是我还是会全部、全部地接受!因为——他是有理由那样对我的。”
宋怀涛哑然。他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在隐隐抽痛。可是很奇怪,这份痛感之中又似乎带着一缕醉人的兴奋和渴望,源源不断地向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韩峥站在窗前,看见院子里的两人亲密地靠近着站在一起,仿佛在窃窃私语。他不得不承认:不管他有多么厌恶米兰的存在,这一刻的画面依然是美好的。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宛如“金童玉女”:很年轻、很诗意、那么地富有朝气和生命力。
他也闻到了空气汹涌的花香。这米兰花,日照越充足,香气便越散得开。然而他说不清是为什么,那么好闻的气味在他的鼻尖竟变得如此伤感滞重。
阳光正好,年华正茂;夏日里的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朵花都闪闪发亮——这些美丽的存在却都反而像是对他的嘲讽。他问自己: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韩家的财富是父亲韩进远创造的;至于才华方面,画画虽是他的兴趣所在,他毕竟也没有把握自己真的就具备成为一流画家的资质;那么,抑或是帅气的外表?——呵,他摇头:平常日子的自己看上去还算俊朗有型,但实际又怎么样呢?他很清楚自己倒地抽搐甚至口吐白沫、呕吐乃至偶尔还会失禁时的模样有多么狼狈。他把脸深深埋入双手的掌心:原来,除了这能折损他健康、消磨他自尊的疾病,他韩峥一无所有。
“小峥,我是林姨。快开门,我买了你喜欢吃的提子。”
缓缓把头从自己的手心里抬起;在门打开之后,他楞楞地看着从小疼爱自己的林姨,内心一时软弱、紧紧拥住了她。
“哎哟,怎么了?”林姨已经有很多年没看到韩峥撒娇了,不免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吓了一跳。她轻轻拍了拍他宽阔的脊背,这才惊觉自己从襁褓时期就开始照顾的韩峥已经长得如此高大。她的眼眶变得潮润——在她眼里,韩峥确已成年,可又分明还是个孩子。
“没事,就是很想谢谢你……”他努力让自己笑,“只有你愿意包容我这么一个古怪、麻烦、又任性的讨厌鬼……”他终于没在自己最最亲近的林姨面前伪装成功,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了。
入学
米杨上楼梯时,身体的朝向和常人相反:面朝楼下、背靠台阶,双手握住两块特制的木把,手臂向后支在上一级台阶上,然后奋力撑起身体向上抬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重复动作;下楼时则右手抓紧楼梯扶杆,左手握住木把支撑下面一级台阶,借着双臂的支点调动身体,一步步挪下楼。他的速度并不慢,只是旁人看着不免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米杨划着轮椅出现在校园里已够“夺人眼球”、何况是以如此“奇特”的爬梯方式上下楼,难免会惹人瞩目。不过他好像对此不以为意。毕竟,对于他来说,那样的眼神绝非陌生,业已习惯。而且,他也愿意相信,这不过是源自人类好奇的天性,此中并无掺杂恶意。
小学时,校方照顾到米杨的身体状况,特意破了常规,没有按照年级高低每年更换他所在班级的楼层,所以直到毕业他们班的教室一直都在一楼。自打上了初中,米杨主动提出不想为了他一个人破例,并表示他完全可以自己克服爬梯这个困难。他积极地锻臂力,从此便靠以手代步的方式上下楼。当时他母亲尚且在世,虽然心疼儿子,倒也十分鼓励他的选择。
国画系教学楼的门口有坡道,但是因为建造年代久远,又是栋五层的矮楼,因此未安装电梯设备。米杨每天进门后,会把轮椅折叠好,停放在入口处的保安室里寄放,然后背上书包、靠双手挪上楼。起初校工也好、同学也好都有主动提出背他上楼的,都被他一一婉拒。宋怀涛也是热心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