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韩峥脸色阴郁,又无从反驳。
“所以,我让校方腾出一间宿舍,家具是我自己配置的,你们两个人住又宽敞又便利,也方便互相照应。”韩进远继续说道。
“谢谢韩叔。”米杨发自内心地感激韩进远的周到考虑。
“别指望我,我不会照顾人。”韩峥冷冷地说,“而且,更不指望他能照顾我什么。”他站起身,椅子被他的身体连带着向后退了一尺,与地板摩擦出略嫌尖锐的噪音。他不紧不慢地走上楼去,把身后韩进远的呼唤置若罔闻。
“韩叔,有我在呢,别担心。”米兰安慰道,每个字都说得轻言细语、小心翼翼;却格外给人一种可以信赖依托的感觉。这两年,韩进远衰老的速度明显加快。除了事业的忙碌,米兰知道,韩峥的身体、韩峥与他僵持的关系,这些通通让他操碎了心。他虽不是自己的生父,而且说起来他与母亲的关系算不上可以摆上台面的“光荣事迹”,但他毕竟是这个家的“大家长”、也是自己和弟弟的“恩人”。每当韩进远露出愁容,她总试图使他情绪好转些。
“米兰,其实韩叔知道,你的兴趣是在商业管理方面,纯粹是因为不放心米杨和韩峥的身体,才抱定主意考美院。老实说,你和韩峥、米杨在一起,我宽心多了。如果上大学后你还有精力学别的,我会支持你报读第二专业。”韩进远见米兰欲言又止,心里明白她在担心什么,遂道,“你不要管钱的事。”
韩进远说得不错,当年三个孩子一起学绘画,韩峥和米杨从头至尾乐在其中、而后更是各有专攻,米兰却始终无法深入下去、真正乐于此道。问题不在于她的基本功不过关,拿老师的话说,她的画里缺少一些灵气,米兰自己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研究艺术史米兰倒不甚讨厌,念书这件事本身对她来说更不成问题。于是她顺利考入了美院的艺术史论系,那个专业没有很多实际绘画的课程。她之所以选报美术类的志愿,理由正同韩进远所料无二。
吃完饭,米兰一如往常地主动帮忙林姨收拾碗筷。她清楚她在这个家的身份:自己不比韩峥,不是这个家的大小姐。林姨碍于韩进远的面子,自是不好对她和米杨发作什么,身处韩家这么多年,她又岂会不察人情冷暖?从最初她要帮着林姨做家事,对方就没有真正阻止过,想必,在林姨心里,她和米杨的地位不比自己高贵到哪里去。对于韩峥的排斥、林姨的冷漠,她也曾经痛苦地掉入纠结的泥淖:自己和米杨算什么呢?不过就是寄人篱下的孤儿孤女,最最可悲的莫过于,他们寄生的对象还是母亲生前的情人。她的处境有什么理由谈论“高贵”?
不过,那些曾经困扰她的问题这些年来她把它们渐次都给抛弃了。比起保持“高贵”,她有太多更重要的东西需要顾及——例如生存、例如前途。她发誓:有一天,她会离开韩家,靠着她自己的力量好好地、有尊严地生活,只是现在还时机未至。
米兰站在厨房水槽边,接过林姨洗干净的碗碟,把它们一只只擦干、再收进碗柜。她微微低着头,神色谦卑得如同在进行某种重要仪式。忽然,她侧过脸,不经意地向外一瞥:透过厨房的窗户、她看到一小块暗蓝色天空和一弯细细的银白月牙。她莫名地觉得鼻头发酸,迅速收回视线,把手上刚擦干的盘子轻轻叠放入碗柜中。
米杨驱动轮椅转回到自己房内,在靠近窗台的位置停下,放下手闸,十指下意识地交叉相握。从他的视角水平望去是韩宅矮矮的院落围墙;为了防止有人翻墙擅入,围墙上嵌有错落的碎玻璃片——黑暗中,远远看去它们就像一道绵延的锯齿。广袤的夜空仿佛被横加截断了,只在锯齿上方露出微亮而狭窄的墨蓝色长条;远处依稀可辨几片黑雾般的薄云正缓缓游弋。从某种感觉上说,开阔的苍穹仿佛被强行拖入了框架之中。米杨的心里翻滚起一股说不出的难过。他早已学会不去抱怨自身的命运,可对姐姐米兰,他实在有很多比感激或是歉疚都要来得深刻又难以名状的心情。然而他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在自己的至亲面前,一些挖心掏肺式的感性话语,反而变得不容易说出口。日积月累,这些感受被沉淀了下来;它们多数时间是平静的,却总会在不期然的某个时刻和场合偷偷潮涌、漫上米杨柔软的心尖。
韩峥习惯性地反锁起门。每当听到房门被锁上,发出“嗒”的一声,他就没来由地会觉得“安心”许多。踱步到窗前,他拉开窗帘,注视着高挂在夜幕上的几颗稀疏小星,默默看了很久。十八岁,他差点忘了自己已到成年的年龄。但是,像他这样身心全体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之苦的人,十八岁的生日,是否真的值得大肆庆祝?
四周很静,没有人对他无声的发问给予回答。只有空调几可被忽略的微弱噪音在作响。他盯着窗玻璃上映射出的人影出神——“那张脸”像是从另一端的世界,对着身处世界“此端”的自己,浮现出一抹嘲弄的微笑。
生日
韩峥把林姨平放在他床上的一套新衣裤抓起,打开衣橱看也不看便胡乱塞了进去,紧接着“啪”地合上了木质的橱门。
生日会是吗?在他看来,父亲的好意纯粹是场无聊的“作秀”,他才不要配合。他答应接受这个提议自有他自己的道理,但和韩进远的设想全然无搭。
客人陆续到了。林姨在忙碌招呼客人的间歇特意过来看了他一次。见他仍然穿着平时的T恤、仔裤,猜到了几分,无奈地打开衣橱,果然发现里面皱成一团的新衬衣和西裤。韩峥面对自小带大他的林姨倒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林姨好气又好笑地道:“何苦在今天闹别扭呢?我看,那对姐弟倒打扮得像真像那么回事,你可是这家真正的少爷,总不好被这两个外人比下去。”说着她抖开搭在胳臂上的衣服,边端详边说,“还好,才收起一会儿,没起皱。快换上吧,当给林姨个面子,好不好呢?”
“我干嘛跟他们比?”韩峥不悦地反问。说是这么说,仍是接过了林姨递来的衣服。
“是、是,你当然犯不着和他们比。呵呵,我先出去忙了,客人陆续都来了,你换好衣服早点下来。”林姨笑吟吟地退了出去。
“宋教授,您来啦!”米杨驱动轮椅,开心地招呼刚进门的客人。
“米杨,别说我是你韩叔的老朋友,就是冲着你的生日,我也该来不是?”宋教授是米杨近三年教导他习画来的老师,也是美院的国画系教授,说起来还是韩进远的中学同学,私交甚好,也是除了亲戚以外韩进远这次请来的为数不多的客人。米杨是他所看好的弟子、他也发自内心地疼惜着这个孩子。一得知他如愿考上美院的消息,他就第一个打电话祝贺了他。这次米杨生日,他更是携着真诚的心意前来送上祝福:在他眼里,这个孩子太不容易了。
“米杨,你好!”随宋教授一同进门的还有个和米杨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中等个头,戴着副无框眼镜,长得很斯文,微笑起来的弧度和宋教授几无二致,透着股让人心安的温暖。
“这是犬子怀涛。”宋教授向身旁赶来迎接的韩进远介绍道。
“你好,宋怀涛。”米杨点头示意。他行动不便,每次都是宋教授上韩家对他进行指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宋教授的儿子。
“怀涛和你年轻时长得真像。他多大了?”韩进远问。
“哦,说起来他和米杨往后几年会在一起学习呢。怀涛也是今年考上美院,而且和米杨同在国画系。”
韩进远赞道:“子承父业,好、好!”
“这孩子身上匠气十足,若说天分,万万比不上米杨。”
“宋教授,您过奖……”米杨不好意思了。
“米杨,早听我爸爸说收了个得意门生,快带我去看看你的画!”宋怀涛的确很早就知道父亲收了个资质颇佳的弟子,也知道他身有残疾;所以他虽是第一次见到米杨,却并不惊讶于他的身体状况。他天生一副热忱、容易相处的个性,亦继承了父亲痴迷绘画的遗传因子,急不可待便提出要去观赏米杨的作品。
“你们先去房里吧,离饭点还早。以后要同窗,提前多交流下是好事。”韩进远乐于见到两个少年相处和谐。
“韩峥呢?”米杨带怀涛进房后,宋教授忽然发现自进屋后就没见到韩峥的踪影,便顺口向韩进远问起。
“这孩子就是个别扭脾气……我去叫他下来。”
韩峥换好韩进远特意买给他的新衣,从房里出来后在二楼走廊栏杆附近站了好一会。看着大厅里的人越聚越多,他只觉心烦,毫无意愿下去应酬客人。他同意父亲操办这场生日会本有他自己的“目的”,现如今他反倒认为即使放弃自己“一时兴起”的“计划”也无所谓,只求图个清净省事便罢。这会儿听到父亲要亲自上楼叫他,情知躲不过去,干脆插着手,慢吞吞地从楼梯一级级往下走来。
亲友们围着韩峥说话,韩峥不笑不怒,懒散地应答着。他虽是个孤僻的孩子,多数时候仍旧保持着彬彬有礼,只有面对父亲和米兰姐弟时才显得格外冷淡粗暴。
米兰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个大果盘;头发松松地挽着髻,自然而并不凌乱,甚至在发髻侧面戴了一朵珍珠色的山茶花头饰,显得颇为别致。韩进远这会坐在沙发上陪着客人聊天,见她把果盘搁到茶几上,忙道:“今天你也是主角,怎么尽在做家事呢?快过来坐。”
米兰应了声“好”,转身回到厨房,半合起门,解下围裙,露出了里面穿着的珍珠色V领小礼服;头上的山茶花与礼服的色彩遥相呼应,此外她浑身上下并无多余饰物。把围裙挂回门后的挂钩后,她怯怯不安地走入客厅。穿得如此漂亮,又被当做聚会的“主角”出现在那么多客人面前,她多少有点不自在,一时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发着怔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不经意间、视线刚好碰触到两米开外处、韩峥冷漠而耐人寻味的眼神,她才一下子回过神来。为了回避开那道使人难堪的寒光,她假装平静地坐到了与韩峥相背的单人沙发上,微笑着与韩进远聊起了天。米兰的脸的朝向正对着米杨的房间。她没有注意到,此时从弟弟房里走出来的陌生少年。
“米杨,怪不得我爸那么看好你,你的功底都很全面;不过,我最欣赏你画的花鸟图,那几幅小写意生动又奇趣——还有那幅湖畔柳枝,每缕波光都处理得微妙,每片叶子都‘有着有落’;布局疏密得当还属简单,最难得的是笔笔都柔中透着骨力,妙……”
宋怀涛蓦地住了口,神思游移地问道:“米杨,那是谁?”他手指所指正是并膝而坐,巧笑嫣然的米兰。
“我姐姐米兰。”
“‘米兰’的‘米’、‘兰’?”宋怀涛在把话脱口而出后,发觉自己的问法好傻。低头看见米杨善意的微笑,他跟着也不好意思地一边笑一边挠头纠正道:“我是说,是米芾的米,兰花的兰?”
“对,就是。”
餐桌上,韩峥的舅舅在向韩进远敬了一杯红酒后,带着讨好的笑意赞道:“姐夫你可真是好福气,三个孩子都这么有出息。”
韩峥知道舅舅平日就是混日子过的主,现在这份工作都是仰仗韩进远的关系才得的饭碗。他心底本就瞧不上这种人,只是碍于自己是晚辈,再者也犯不着去管闲事才每每勉强对他客套相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