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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念涵若无其事地把手里收拢的裙摆放下了,那滑荡开来的衣裙款摆,纵使沾了泥沙污秽,在橘红的烛光下,由着她细嫩嫩的指尖这么一放,也有着仿佛春花初绽般的妩媚。
娇嫩的脸庞轻轻拂开一个柔弱的微笑,黑亮的眼睛里仿佛怀拥晨星,无比地清丽。
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她连指尖都在细细颤抖。
她梦里的英雄,竟然近在眼前,伸手可及。
刚才,她的英雄说了些什么话来着?
她用着温柔羞怯的微笑表情,换得三个瞬间的回忆思考时间。
然后,花念涵那妩媚得酥人心的嗓子漂亮得如同廊下悬着的玉质风铃,音色清脆而玲珑,柔声说道:“三千阁十二金钗花念涵……见过恩人。”
烛光下,那原本被称作“恶人”、现在更名为“恩人”的男子,面无表情的脸庞微微抽搐了一下,背心上,不知道为什么浮起了细细的冷汗。
那种寒毛直竖的感觉……莫名地,和当初第一次见到三千阁主的惊惧印象有着极其相近的重叠。
仿佛本能在告诉他,眼前的女人,不仅仅只是个麻烦,更是个超乎寻常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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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白妄言惊疑不定的眼里,花念涵的脸上还是那一抹羞怯怯的微笑。
而十年前的初遇时,她的脸上却是充满恐惧与绝望。
在那样与死亡极为接近的惊险时刻,她的英雄,仿佛从天而降地拯救了她,还给她一枚青玉佩。
收在襟里的玉佩从不离身,与她的肌肤紧紧贴着,那在背面上刻着“妄”字的玉佩,是少年赔偿害她破相的简单东西,但明明是那个少年救了她的性命。
对于杀生见血了毫不动容的少年,却是出乎意外地在意着自己的刀气划皮她额际一道口子。
但那个时候的她,哪里会想得到破相这种问题?既吃不饱也穿不暖,纵使要自己卖进青楼来换得温饱,也要看人家要不要这么一个瘦黄的小孩儿!
只有那个少年怜惜了她。
那几乎是一种雏鸟睁了眼就认准母亲的反应,她把那个少年的眉眼神情细细密密地记在脑子里, 日日夜夜地都要在心里温习一遍。
而那个少年给于她的青玉佩,不仅让娘亲得以下葬,也创造了让她有了安全身之外的契机——
在少年随着军旅离去之后,有旁人窥得她手里那枚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青玉佩,光天化日之下当街便靠过来要抢。
她只能心慌地俯趴在地上,以身体护着那块玉,脑后、背上被不分轻重地狠砸了几下,还吃痛着,就发现踹打她的恶人不见了。
怯生生地抬头一看,一个容貌精致得宛如白瓷人偶,几乎不带生气的美丽女人,就站在她面前,低垂的目光俯视她。
“与其掉着眼泪挨打,怎么不回过头来奋力一搏呢?”
她那时不知道哪里生来的勇气,居然结结巴巴地回道:“但、但是我打不过……”
“那为什么不逃呢?”
“逃跑了……就会一直逃跑下去吧?”
“现在逃了,就可以等准备充足之后再战。”
“战?”
“服输了,当然就不必战。但是,你要让自己一直都处在这局面吗?”
“不要!”她几乎是直觉地回道。
就这么一句斩钉截铁,那美丽得仿佛不似人的女人,将她带进了三千阁。
之后,她就留在阁中成为青楼姐儿或踏出合经营小铺过活之间选择,她对着带她来到此地的三千阁主说:“我要成为十二金钗。”
阁主瞧了她一眼。“为什么呢?”
“我想找一个人。”
“给你玉佩的那个人吗?”
“是。”
“即使成为十二金钗,也不见得能与对方重逢。”
“但是十二金钗声名响亮,与其默默无名,这样子机会也大点。”
“见到了,又能如何?”
“不知道,”她有些茫然,却很坚决。“但我想再见他一面。”
阁主似乎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感觉自己站着的双腿都僵直得发疼。但其实只有短短的数个瞬间而已,她都几乎承受不了那份沉默。
“你本家姓花,是吧?”
“是。”
“日后,就叫‘花念涵’。”阁主赐下了名,她得到了她的木牌子。“你有你独特的天赋,成为十二金钗,也许不必太久。”
她从那日开始,以雏儿做起,累积赏识自己的恩客,接受各式的教习与训练,然后,在怜花宴上,将自己的名字漂亮地打响了出去。
得去她处子的恩客,待她很温柔,但花念涵心里,也许隐约地想要将这样珍贵的初夜,给她心里面一直存在的那个人。
因此尽管恩客对她非常好,几乎没有弄伤了她,花念涵还是在怜花宴过后发起了高烧,数日未退,急坏了阁里一众姐妹。
幸而她终于挺了过去,没有败在自己心里的痛苦之下。
但在几天之后,冬舒恋和月映挣的怜花宴上,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天堂与地狱,同时向她步行而来。
“大公子,那位是……”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温缓,款款询问一旁的冬府大公子。那声音里的若无其事,以及妆点得恰到好处的一点微扬,让她轻声细语的说话里,像是找到了令自己眼睛一亮的恩客。
“白将军!”冬府大公子朝她瞥了一眼。
“姓白?叫什么呢?”她的声音更轻了。
“妄言。”冬府大公子不轻不重地回了花念涵的话,一半是警告,而另一半是防备。
“是吗……白妄言。”她一字一字地念过他的名字,感到迟来的、撕心裂肺的伤心,以及愉悦。
从此以后,她千方百计地收集他的任何消息。
疼庞她的恩客之中,有位一笔千金的画师,她将那人奉若上宾,换得那位怜惜她的恩客年年都往边关一行,为她带回守关将军的画像。
花念涵把那幅画藏在梳妆镜后,每日妆点着自己的,都仿佛是在画中人的凝视之下。
心里疼痛着,又幸福着。
她同时还在心里想方设法,仔细铺排着,如何见上他一面。
但没有想到,上天却叫是要在她落难之时,才容许她的英雄出现。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在惊惶之中醒来后,却意外见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
花念涵眨巴着眼睛。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要在这里待多久?她……要求怎么样做,才能让他对她印象深刻?
她已经积蓄很久的力量,足以一战……
花念涵几乎要因为狂喜与惊讶而大笑出来,她要留在这里!这如同奇迹的、难得的相处时日里,无论长短……她都要他牢牢地记得她!
推开了门,月光便像是蜂涌而入般地灌进了简陋的木屋内,夜风低凉,衣着单薄的花念涵冷得缩起了肩,一边想着自己带出来的大氅还在十夜莺手里,一边委委屈屈地移到屋里角落,避开了风势。
白妄言看着她身上层层叠叠的春装,又看看自己单只一件的薄衣,正困惑着为什么门开了,她却抱着自己臂膀往屋里躲?直到注意她搓着自己的手,才意识到原来她会冷。
犹豫了一下,他取出自己的风衣,扔给她。
花念涵的眼睛亮了起来。“给我的吗?谢谢恩人。”
白妄言皱了下眉。“我姓白。”
她明媚的眼睛眨巴地望过去。“那么,念涵称您白爷?”
白妄言沉默了一下,“叫我将军。”
“白将军。”她从善如流,立即改口,“将军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私事。”干脆俐落。
“念涵不太明白,这里也是妙音寺所属范围?”她再接再厉。
白妄言眉头越皱越紧,显出一种困扰的表情,但他还是答了花念涵的问话。
“这里是后山的静修居,平常没有人下来,很是隐蔽……少有人知。”
换言之,如果没有白妄言伸手援手,躺在草堆上的她真的会一路滑下去,然后落到底处那未知的地方去。
不过对花念涵而言,心上人近在眼前,哪里还会去管前一刻的生死交辟?她还不如赶紧找出理由待下来,和心上人朝夕相处、培养感情,还比较实在一点。
她的眼睛娇滴滴地转了圈。“将军先前说过,您在此地静修?”
白妄言眯了下眼。“我不喜吵。”
这句话充满警告的戒备感,然而他眼前的姑娘偏是满脸无辜的娇怯怯。
花念涵偏着头,就望着他,等着他的下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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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妄言被这样专注地凝视着,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声音便越发地低沉而严厉了。
“今天太晚了,你就暂且住下,待明天一早,我请住持传讯回三千阁,让阁主派人来接你回去。”
快刀斩乱麻,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快快把她赶回去!
另一方面,这样简陋的地方,这样一个娇养的姑娘也待不惯吧?
白妄言以为她会松口气,却没想到那娇滴滴的姑娘竟然满脸委屈。
“将军嫌弃念涵?”呜咽。
啊?为什么会导出这个结论?白妄言满脑子困惑。
花念涵已经低低柔柔地接下去解释。“身受将军救命之恩,念涵虽为柔弱女子,也想好好报答……”她那双眼睛柔情似水,望过来的时候,就仿佛涨潮的海水一样渐次地将他灭顶。
“将军于此静候期间,请容念涵伺候左右,为将军打理琐事。”
“我不……”不需要!
“受将军如此大恩,将军忍心让念涵心心念念?”
“但是……”孤男寡女,他还想保住她名声。
“将军独自一人在此,生活琐事多所不便,念涵应多少能帮上些忙……”
“男女授亲……”不亲!
“将军若拘束男女之别,念涵便到屋外去睡。”说着,她垂下头来,露出那优雅如白鹅的脖颈,“即使是在三千阁里娇养着,但念涵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并不是那么弱不禁风的。”
她说得诚恳低婉,白妄言听得苦恼万分。
他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可能让个女孩去睡屋外。
何况即使出身穷苦,那也是十年前的事,在三千阁里娇养得细皮嫩肉,鲜艳欲滴的一朵花儿,哪能够随意地任其风吹雨打?
但是,这样的要求……
白妄言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成为一种威吓。
可惜那娇怯的姑娘完全没有将他的坏脸色看在眼里,依旧眨巴着那双圆润的眼睛,做出满怀期待的模样。
不得不说,她所提出的要求,真是完全合他的意啊……
他抿了抿唇,“你真心要留?”
“请将军成全。”她的请求低婉而柔软。
白妄言瞪丰她娇小的身子披上自己的风衣,那垂在地上老长一截的衣摆,几乎像是小孩儿偷穿大人衣裳的可笑模样,又想着她坚持的劲儿,再想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她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到达安全的地方……
总而言之,诸多考量,出于种种私心,他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忍耐过去了。
于是他低声向她说明。“至夏至为止,我都在这里静修为亡母祈福。你若要待下,也要先向三千阁里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