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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盎然……」
「闭嘴!」突地,一枝削得锋利的制图笔心在零点一秒的瞬间,以零点一公厘的距离飞掠过吴明杰的耳翼,不仅成功地让聒噪的声音终止,也让她脆弱的耳膜得到救赎。
绕过小公园,穿出小巷,花盎然自然而然地走进巷口的便利商店买了瓶牛奶和一块面包,然后步出商店走往对街,在接近附近一块施工中的工地时,心跳开始微微加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举动,自从一个多月前的某一日,她在这里不经意地遇见「那个人」之后,她的脚每天总会不知不觉地在同一个时间走到这里,逐渐变成一种莫名的惯性。
说不出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像定点公交车,每天上班前特意绕到此处暂留一会儿,或许是三分钟,也说不定是五分钟,甚至连下班时也一样,或许她期待的是可以再见到那个人,一眼就好。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蠢,可是却无法抑止自己不这么做。
其实她也被自己的执着吓了好大一跳,从小,她的个性就是随遇而安,任何事物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绝不强求,她从不曾如此强烈渴望某件事或某个人,但「他」,的确让她无求的心产生狂烈冲击,她没办法否认心底不断浮现想再见他一面的希冀和想望。
至于见了他之后呢?她笑着摇了摇头,她可没那个胆子开口跟他说话呢!她只要看看他就好──
「潞,那个小妞又来了耶!」工地进行到三楼,以他们的位置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傲视路过的行人,康仔眼尖,头一个发现越来越面善的「那个小妞」。
顷刻间,所有工人像蜜蜂看见了花儿,迅速向康仔的身边围拢,形成一个吵杂的小圆圈,除了被指名的男主角以外。
「康仔,到底是哪一个?」听说是潞的死忠爱慕者,每天都可以在早上和下午的这时间看到她,他才来上工没多久就听说了。「那个穿裙子的是不是?」
「不是啦!」康仔口沫横飞地指着花盎然。「看到没有?那个高高瘦瘦、留着一头薄薄短发的那个啊!」
「嘎?短发的那个哦?那个不是男生吗?」远远看起来像根细竹竿一样,康仔有没有说错?「他」真的是女人吗?
「乱讲!人家真的是女生啦!哪有男人长得那样纤细?」
「喉!水平很高哦,『纤细』这两个字你也会用哦?」
「你装哮仔,好歹我嘛念到国中毕业。」
沈潞拿起一瓶矿泉水仰头就灌,蓝眸好笑地盯着那群碎嘴的男人,顺势将余光睨了眼他们口中的「那个小妞」,瞳底漾着淡淡的笑意。
那个女孩的确很有意思,真如康仔所说,每天都可以发现她在工地附近出现,自从那天与他眼神交会之后……
那种倾慕的眼神他看得太多了,也从来不觉得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通常那些女人会有三种反应方式:其一,只敢在远远的地方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然后三两个女孩笑成一团,每走一步便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这种,属于较年轻的女孩,以学生居多。
其二,主动上前搭讪,用她们的勾魂眼对他放电,借机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甚至公然挑逗,这属于花痴型的女人,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其三,好奇地多看他两眼,顶多再回头看他一眼,这属于欧巴桑型的,大多为已婚妇女,说句自负点的话,她们的眼光是「纯欣赏」,没有任何不良企图。
「喂,康仔,你怎么可以确定那个人是女的?你看过她穿裙子ㄏㄧㄡ?」这厢还在努力讨论那个高瘦的彼方性别上的问题。
「裙子哦?呒ㄋㄟ。」
「这样就说不定了啦,有的『那种人』也长得粉像女人哪,说不准的啦!」
「什么是『那种人』?」
「就是只喜欢男人的男人咩。」
「嘎?甘会?」康仔不死心地多看了两眼。「『她』应该是女生哪……」看她抬起头翘盼的神情多秀气啊,他实在无法想象她会是那种「只喜欢男人的男人」。
「别乱想,她是女孩子没错。」沈潞信步踱到康仔身边,加入支持他的那一方。虽然她的女性特征并不十分明显,但他可以确定她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你看你看,连潞都这么说了,可见我的眼光还不差。」康仔可得意了,摆出一副睥睨群雄的了不起脸色。
「好啦,算你厉害啦!」
「以女孩子来说,她算长得很高ㄋㄟ。」
「你懂什么?人家那个外国的模特儿都嘛长这么高。」看起来有一七○以上哦!
「这么高的女生也只有潞配得上啦,我们都被水泥袋给压扁了。」
「回去看看你爸妈高不高咩,这跟水泥袋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是嘛,潞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扛水泥袋、挑砖块,还不是长得那么大块头。」
「潞有阿豆仔的血统嘛,长得比我们高是应该的啦。」
所有拉拉杂杂的话语全没进到沈潞的耳朵,他以臂环胸叉开双腿,居高睨着花盎然,正好与她仰起的眼神在空中互相交会,发现她呆愣了下,立即不自在地低下头,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唯独露在短发外面的耳朵变成红色,引得他发噱。
她的行为举止跟他所熟悉的那三种类型的女人完全不同,她既没有指着他偷笑,也不曾频频回首,每天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她,是他遇过唯一的第四类型女孩。
她到底在想什么?这样每天来看他一眼有意义吗?
事实上他满佩服她的勇气,一个女孩子每天不嫌烦地晃过全是男人汗臭味的工地,撇开灰尘、砂屑不说,单单那些像从难民营逃难出来的男人就够她吓的了,可她还是很有耐心的天天报到,该说她是天真还是少根筋呢?
看她肩上还背着一管蓝色长卷筒,她还是学生吗?若不是,那么她做的是什么工作?该不会那么巧跟他是同行吧?
盯着她渐行渐远的僵硬背脊,看来他把人家小女孩给吓坏了呢!
帅气的浓眉扬起,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他该找个时间会会她,看看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听说今天教授请假,不知道可不可以逃课?」
一进教室,明显地发现气氛比平常浮动了许多。花盎然在教室后门找到一个位置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几乎成了她的指定席,因为她的个子较高,而且不喜欢引起别人太多注意,所以每回上课她都坐在最易被忽略的角落。
「别傻了,西洋建筑史的教授最爱点名了,他一定会找人来代课,而且八成跟他一样龟毛,我看还是别妄想跷头比较好。」两次没点到名,这学期就死当,下学年还得再看一次教授的古板脸色,反正这学期好歹也过了三分之一,再忍忍就海阔天空了。
「拜托!为什么我们的教授一个比一个老,肚子一个比一个大,更恐怖的是一个比一个臭屁,这次可不可以换一个年轻点、帅一点的来『养眼』啊?」
「就知道妳犯花痴,教授耶!看得上妳这副尊容吗?」
「咦?你说这是什么话?我的长相碍到你了吗?」果然,长相是女孩子最在意的死关,说什么都得扳回点面子。
「碍到我是不至于啦,只怕有碍交通安全……」
「你去死啦!」
「啊!救命啊!恐龙咬人了!」
同学间的笑闹充斥在教室的每个角落,似乎也感染到花盎然平静无波的心情,她扯着淡淡的笑容,笑看着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同学。
夜间部的学生大部分在白天都各自有另一份工作,每天拖着疲累的身体再到学校上个两、三堂课,彼此之间的相处时间少得可怜,也较不易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因为大家都是上了课就走,连嘘寒问暖的时间都懒得浪费。
这样的感情其实满适合她淡然的个性,因为有了深厚的情感便容易有羁绊,她不习惯把心留在任何人身上的空虚感。
突兀的,恍惚间她好像看到那个蓝眼珠的性感男人──她笑着摇摇头,自己似乎在他身上注入太多莫名的期待,导致自己变得神经兮兮的;她看着窗外透着闇黑的夜色,心情随着几乎不见星光的黑夜沈郁了起来……
沈潞大步踩进教室,漂亮的深蓝色眼瞳迅速扫过教室里的每一张脸,在接触到花盎然注视窗外的微侧脸庞时,蓝眸闪过一丝讶异和极淡的笑意。
真是个惊喜呀!
他之所以答应来代课,并非为了什么教育英才的宏大志向,而是请托的对方是以往曾请益过的师长,而且晚上正好也没什么事,为了不想在家里打蚊子混时间,他才会答应来学校尝个鲜,却不意在这里遇见「那个小妞」,他们还真有缘是不?
很好,起码在这堂里,他可以先摸清对手的身分。
「第一次见面,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他漾开迷人的笑,当场勾起所有女同学的叹息与爱慕、男同学的羡慕与微妒,除了看着窗外的那个。
他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地写下「沈潞」两个字。
「这是我的名字,OK!先礼后兵,你们应该不介意让我以点名的方式认识你们吧?」
学生们震慑于他迷人的丰采,没人提出反对意见,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拿起点名条,像在寻宝般逐一念过,猜测着哪一个名字属于那个兀自发呆的人儿。
「陈蕙蕙、林珊妮、陈子威、苏家庆、王小娟……」一个名字配合着一声「有」,很快地将大部分的学生都一一点过,却迟迟还没念到伊人的名字。「花盎然。」
沈潞用食指敲着桌面等待答应,却久候没有回声,他抬起头看向台下,所有学生的脸都转向某一个角落,他扬起眉,知道自己寻到答案了。
「花盎然。」女主角显然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为全班注目的焦点,他心情愉快地再喊一次她的名,觉得念起来挺顺口的。
「盎然、盎然,沈老师在叫妳了啦!」坐在她隔壁的女孩子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嗯?」花盎然回头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对现实的情况浑然未觉。「什么事?」
「沈老师在叫妳啦!」女孩压低声音,伸出食指指向台上。
花盎然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台前,在接触到讲台上那熟悉的伟岸身影时,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花盎然同学?」沈潞故意扯开十万瓦电力的灿笑,笑容可掬地再次唤了声。
「是,我、我是花盎然。」她紧张地站了起来,突然的大动作撞掉了桌上的原文书,发出极大的声响,尤其在安静的教室里,声音更是大得让人心跳失速。
「对、对不起。」她秀气的脸蛋胀成大红色,忙弯下腰将原文书捡了起来,一摆上桌面又撞掉了笔袋,连带地撞落她靠放在墙边的卷筒,再次发出震天价响,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令她更是慌张得无以复加。
她手忙脚乱地将所有东西归位,低垂着头根本没有抬起的勇气,右手无意识地拨了拨耳边的发,连两只耳朵都胀成了猪肝色。
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花盎然的心跳得乱七八糟,纤长的手指微颤地扶住桌面,两条修长的腿几乎承受不了自己身体的重量。
「很特别的名字,寓意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