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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吧,”家谦妈淡淡接口,凝神想了想,然后冲我一笑:“算起来,好像我们还真没吵过架呢!”我被他们脸上那种淡泊宁远的幸福表情给刺了一下,我想这种表情是我那愤青了一辈子的老妈脸上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再离奇的爱情都不过两种结局,不能相濡以沫,老太太就相忘于江湖了。这本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事情是,她虽然选择了忘,却不能忘得彻底。
大团圆的热闹气氛之中,我很不合时宜地替我家老太太微微黯然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家谦督促我去洗澡,等我洗完以后出来,发现那俩父子都不见了人影。问阿姨,阿姨说俩个人去了里屋下象棋呢。我“噢”了一声了,想了想,没有进去。我回到家谦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拿起桌子上摆着的全家福,坐在床沿上看起来。
照片上的夫妇很年轻,两个人都很甜蜜蜜的样子。特别是家谦妈。杏核眼,尖下巴,白皮肤,典型地江南水土养出来的美人儿。依稀记得家谦从前说过他妈妈家当年是颇有名望的贵族后人,而她自己本身也如诗经中歌颂的女子般温柔贤惠。一辈子相夫教子,外贤内慧,根正苗红的好人家姑娘,举手投足间都见大家闺秀的风范。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子吧?我看着照片有些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家谦推门进来。
“怎么?下完了?”我抬头看他一眼:“赢了?”
“输了,”家谦淡淡道。
“噢,” 我点点头。看到家谦把外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奇道:“这么早就睡了?不守夜?”
“不守了,”家谦摇头,“老人家精力不行了。你在看什么?”
“看相片啊。”我扬扬手,“家谦,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挺漂亮的嘛!”我指指照片上的女人,自己都闻得到到自己的语气中那股酸溜溜的味道。
“嗯,”家谦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把相片抽走了。
“哎你干嘛,再看一会嘛!”我起身去抢。
“不看,睡觉!”家谦很干脆地把灯一关。
房间里就黑下来了。
我躺在床上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滚了一会儿,我拿手肘顶顶家谦:“哎,”我说。
“嗯?”那边立刻就有回应了,家谦原来也没睡着!
“你家里过年都这么……安静的吗?”
“还好,今天有你在,已经算比较吵的了。”家谦笑。
“叔叔和阿姨……平时真的连架都没吵过?”我承认我问得有些居心可测。
家谦沉默一会,突然对我说:“小涵,不要问了好不好?”
我一怔,家谦回头看着我,“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吗?”
“什、什么啊……”我心虚嘴巴硬。
“林涵你就爱装!”家谦狠狠地点了我额头一下。
“我记得我十六岁那年下象棋第一次赢了我爸。”家谦望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开始说:
“当时我很得意,我爸就打击我说,这有什么的啊,然后就说他以前有个女弟子,多么多么聪明,多么多么厉害,三两下就能把他给吃得死死的。”
“那个时候我很不服气啊,说要跟她比一比,我爸却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来。后来我在他抽屉里发现了很多当时象棋比赛时候的相片,奖状什么的,都是一个人的,当时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
“林涵,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家谦,”
我默了半晌,“你应该早点对我说的。”
家谦也沉默。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些东西我一个知道就好了。我不知道你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在意。”他的语气有些内疚,“小涵,对不起,是我不好。”
“……没,”我摇摇头,催促他,“你继续说,我要听故事。”
“嗯,”家谦点点头,继续说:“高三那年你妈来我们学校找你兴师问罪,我一见到她我就愣了。当时我就想,我们还真不愧是俩父子,老的被你妈吃得死死的,小的又被你吃得死死的……”
家谦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唇边有掩不住的笑意,“那次看到你跟你妈吵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很温馨的感觉。我爸和我妈是没吵过架,但这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有时候,爱是要势均力敌才有趣,老是相敬如宾,就反而没有了那种感觉。”
我“噗哧”一下笑了,揶揄道:“你丫的是犯贱吧!没人跟你吵你就憋得心慌!”家谦不可置否地一笑。我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说:“不过大概也只有你这么想。”
家谦摇头,“未必。”
“噢?”
“我爸单名一个嘉字。”家谦说。
“那又怎么样?”我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家谦不答。我下意识地默默念了几遍,“程嘉,程嘉……”突然想到些什么,一下子怔住。
不知道是世间上真有这样的巧合,还是我自己多心。
三十多年前,一个叫程嘉的男人离开我的母亲,来到这个城市,凭着自己的默默努力,终于考上了公务员,他娶了一个典雅大方的教师姑娘做妻子,住在机关大院,一辈子没红过脸,没吵过架,还生了一个聪明懂事的男孩子,他给他取名字,叫程家谦。
我母亲的名字叫林谦。
我被我的想法彻底震撼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突然想到《红楼梦》里面的一首词:“都道是金玉良姻,却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惊愕半晌,我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也许……当年他们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又或者是……有什么天大的误会?还是……”我猛然住了口,突然意识到这些话在家谦面前说是多么的不合适。
背后静默了一阵,家谦抱着我的手又紧了紧。“我不知道,”他说,“我真的不知道。”
“年轻谁没有错过,况且你也不可以把他们做错的事情记在我的身上,对不对?”
“正因为眼看着他们的错过,我们才能更正确的走下去,对不对?”
“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要让上一辈的事情再影响我们了,好不好?”家谦的声音这么柔软。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我的心上,“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还在。忘了他们,好不好?”
可以忘记吗?母亲这么多年的辛酸与冷暖真的可以忘记吗?
而此刻他的唇这么温热,他的胸膛这么坚实,幸福如此真实,真的可以忘记吗?
我转过身推他一把,故作狰狞道:“不准左右我的思想,当心我卖你进窑子里!”
家谦笑了。
我也笑了。
答案是可以的。
相信老妈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也是这个结局。
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知道谁家的电视开得大声了,春晚主持人的声音很清晰地随着夜风飘进窗户:
“新年的钟声即将响起,让我们跟全国人民一起倒数:十、九、八、七……二、一、零!”
礼花准时炸开。满天的流光溢彩,绚丽非常。
人们利用燃放烟花这种古老的技法,将去年的种种噩运以及压抑的心情,连同烟火一齐升上天空,然后“轰”地一下炸开,灰飞烟灭。
外面的人群开始沸腾,他们相互庆祝或是道贺,小孩子笑闹着,高喊:“过年咯!辞旧迎新咯!”
家谦俯下身,亲亲我的额头,说:“小涵,新年快乐。”
*******
这一晚,没有激情,没有做爱。
家谦静静地抱着我,多年以来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结被一点一点儿解开。
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外头喧哗的人群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也许是睡不习惯生床或是盖的被子太厚了,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我梦见我在漆黑的夜里摸索着前进,耳边传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嘹亮。“你贪婪无度,不知悔改。必定一生漂泊,动荡无依,欲爱不得,汝将永失其所爱!”
我满心焦虑满心惶恐地向前奔跑,突然一脚踏空!
那种飞速下沉的离心力使我自黑暗中蓦然惊醒满头大汗,睁开眼睛却看到身边家谦熟睡的脸。那么安静那么沉着。我看了一会,心情渐渐的平复下来。我重新躺回去,把家谦的手放在我的腰上,然后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再次沉沉睡去。
命运像一条狗,在我身后咆哮着,狂吼着,把我拼命的往前撵。又像一列隆隆的火车,巨大的钢铁轮子嘎巴嘎巴的轧在铁轨上,发出恐怖的响声,仿佛只要我跑慢一些,就要把我的脚踝辗个粉碎。
我在黑暗的午夜铁轨上狂奔,不敢回头,脚步也一刻不能停。刺眼的车头白炽灯从我身后打来,我看到我被拉长的黑影投在前方的铁轨上,夜沉沉,路漫漫,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尽头。钢铁轮子轧在铁轨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我感到大地都在微微震颤。我看到路边橱窗中自己苍白的脸,渺小而又惊恐万分,转瞬即逝。
跑啊,跑啊,快跑啊……渐渐的我没了力气,小腿肌肉酸痛麻痹,氧气渐渐用尽,呼吸困难,肺部像是被火烧火燎一般干疼。
最后我终于忍受不住这种痛苦,我停下奔跑的脚步,回头朝它吼:“你他妈你撞死我吧!”狞笑的火车头在眼前越变越大,轰隆隆的响声越来越近,我闭上眼睛,等待被厄运撞得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可火车却竟然从身边擦肩而过,呼啸着奔向更远的远方。
车头喷吐出的白气一下子把我弄懵了,绿漆皮的列车厢刷刷的从我身边擦过,我呆呆立着,车窗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连成一条亮白线,我看到那个有着花白胡子叫上帝的老头儿在车厢里对我微笑,向我招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命运早已放过我,那个始终不肯放过我的,到头来竟然是我自己。
*****
年初一。
早早地就把家谦拉出来。
开始他老人家是打死都不出被窝的,说什么昨晚上没睡好,怪我抢了他被子,天气太冷,时间又还早之类的话。我拉了他几次都拉不起来,我急了,指着他喊:“程家谦!你丫的再不起来我就跟你离婚!”
“吖?”家谦立刻就坐起来了。
不情不愿地穿上衣服,磨磨蹭蹭洗漱一番。从家里出来一直到坐上公车,家谦几乎眼睛都没睁开,牵着我的手,我拐左他就拐左,我拐右他也跟着拐右。我看着他有点好笑,就他现在这样,估计我把他转手卖给了人贩子他都不知道!
话说昨天晚上虽睡得不好,但今天却格外神清气爽。倒是家谦嗜睡的老毛病又犯了,一上车就抱着我,把脑袋搭我肩膀上继续睡。
公车缓缓驶过清晨的马路,路边的积雪夹杂着落下的松针,很干净的样子。雪停了,太阳崭露头角,暖融融地照在我的脸上有些发烫,家谦的发梢轻轻刮过我的脸颊,微微痕痒。
我渐渐地也有些困顿,我闭上眼睛,眼前铺天盖地地一片血红色。脑海中很多思绪,浩淼如烟,飘过来,又飘走。心却一直是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过了一阵,“到了。”我推推家谦。
下车,家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银河公墓?”
187号墓碑。
“妈,”我擦擦墓碑上的雪末,俯下身子看着照片上那女的说:“这是家谦,程家谦你还记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