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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弓连连追问道:“你究竟答不答应啊?”不知如何,他的说话间隐然有着一种威势,令人不容回绝。尚让目光与他相触,只觉心底一颤,那天真童蒙的眼神后透出的竟是使他不敢正视的目光。只是那眼神稍纵即逝,顷刻间又了无痕迹。再看处,眼中一片清澈,更无半点闪烁隐瞒的神色。
尚让乃是刀尖上舔血的角色,却也心中暗自惊诧,只是暗忖:“这娃儿瞧模样分明是个山野中的顽童,不知如何有这般锐利的眼神?!长大了必是个厉害人物。想那李克用向来爱才,收了许多螟蛉义子,好像十三公子便是个打虎英雄。若带此子前去,荐与李克用,他必定对自己又可多几分信任,要行事也可以方便得多。”心中计议既定,当即道:“好好好,答应你便了。也可为我尚某做个见证,须知我不曾欺瞒二哥。不过到得军中,你须要听我的话,不可乱说话。”
秦弓喜道:“好好好,答应你便了。”将尚让的口气学了个十成。
一边黄巢将盔甲卸去,战袍扔于地上。口中缓缓吟道:“一十五载草上飞,铁衣着尽着缁衣。也罢,从今后,世上更无黄巢此人!”
尚让一旁肃立:“二哥一路小心!”张放、许成亦一旁拱手道:“恭送齐王。”
黄巢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山谷深处走去。
众人目送黄巢远去,正欲上马出谷,忽听得半空中一阵梵音飘落,那声响如春风般直沁人心底,使人隐然觉得身处之地不似人间,心中更顿生恬淡平安之意。梵音中响起一个声音低喝道:“目犍连,还不醒来?!”声音并不响亮,黄巢却全身一震,茫然抬头,搜寻声音的来处。那声音飘飘忽忽,只是在山谷中徘徊:“目犍连,你当日为救母出阿鼻地狱,放出百万恶鬼于人世,今日恶鬼已收,你还不速速皈依!”
黄巢连忙瞑目下跪,双手合十,身现淡淡圣光,人影却在圣光中渐渐淡去。尚让等人见此神迹,也忙不迭的跪下身来。只有秦弓仍然愣愣的站着,眼中闪过一丝迷惘,心中想道:“这光芒,我见过……”然在哪里见着的却是再也想不起来。只依稀有波涛的声音在耳边激荡,身子也仿佛在波涛中沉浮一般。忽听得那声音说到恶鬼一句,心中一阵不快,忍不住放声大叫道:“你是谁?你胡扯!”说话间神色大变,眼中的精光四射,双目怒睁,哪里似个十五岁的少年,便是尚让般久经阵仗的战将也被他的气势完全慑服,惊得呆在当地,做不得声。
秦弓怒道:“这里死的那么多人都是恶鬼吗?那连年的战火害死的无辜的老百姓也都是恶鬼转世吗?那些没有死的恶人就不是恶鬼吗?为什么他救自己的母亲要放出那么多恶鬼来害人?”
那飘渺的声音突然一停,梵音也不再响起。山谷中一片寂静,死寂。树叶不再发出沙沙的声响,飞鸟也噤声不敢展翅,就连风也似乎刹那间停了下来。
半晌,那声音再响起:“凡事皆有因果,所谓今世果,前世因……”
“胡说!”秦弓不知为何竟是如此恼怒,“你只知道说因果,如何不知道救百姓于水火?枉费他们时时膜拜你,耗许多香火来供奉你!”
那声音默然,又隔了很久,方道:“世人三毒已深,非兵火不足消除……”
“又是鬼扯,一派胡言,好不要脸!” 秦弓越说越怒。弯腰拣起一块石头,奋力朝空中掷去。石头急飞而出,直入云空,却如泥牛入海一般,不见落下。
那声音一颤:“原来是你!”声音中大是惊诧惶恐。梵音渐远,风在山谷中将树叶扫得乱转,仿佛在发泄如秦弓一般的怒气。
“叮”的一声响,半空中坠下一物,跌落尘埃,细看处,仿佛一瓣莲花,与庙中观音大士足下宝座上的依稀仿佛。与之相伴一起落下的还有适才扔上半空的那块石头。
再看黄巢,早已人迹全无,唯有他遗下的衣物依旧。
尚让等站起身来,再看秦弓,却见他依旧气鼓鼓的模样。这时的他,却象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把个腮帮鼓得老高。
尚让不由好笑,让张放、许成收拾林言首级,自己走到秦弓身边,道:“秦小哥,别生气啦,那个声音到底是谁啊?”
秦弓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呢。”说罢展颜笑道,“不管他了,咱们走罢,哦,还请等一会。”
只见秦弓走到躺在地上的那头老虎身边,提脚将它踢了一脚。那虎轻轻的动了一动,睁开眼来,竟是不曾死去。秦弓俯下身子,一手摸着老虎的脑袋,将嘴凑在虎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那虎只是轻轻的哼着,如同只家猫一般。临到最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秦弓的手背,这才摇摇摆摆的往密林深处去了。
秦弓起身兴奋的笑道:“好啦,好啦,天色不早啦,我们去看大军!”
尚让一旁暗暗咋舌,心中满是疑窦,又满是讶异,心知眼前这少年绝非凡品。
四人一同上马,朝谷外奔去。夕阳西斜,将人与马的背影在山谷中拖得老长。那血色的阳光亦铺满了整个山谷,只在山阴中留下那被人遗忘的尸首和凌乱的征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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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因故事需要,涉及到的历史人物及故事可能与史实有出入,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参详典籍。请千万别把我的小说当历史读。
正文 第四章 献头
(更新时间:2004…3…16 8:19:00 本章字数:5602)
一路上,尚让似是漫不经心的和秦弓聊天,却不停的探着他的底细。秦弓胸无城府,随问随答。尚让这才知道原来此子从小在禹王村由姐姐抚养长大,却生来便有通晓兽语、行走如飞的能耐,至于拳脚功夫竟是跟姐姐学来的。尚让又随口问了些别的,发觉秦弓对村外的事一片茫然。知他果然是个乡间少年,只是有些异能而已,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此处离泰山不远,说话间便已到泰山脚下。泰山又称泰岱,当朝大诗人杜甫曾有诗云: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秦弓自小不曾出得禹王村外一箭之地,哪里曾见得这般景致,不由得大声赞叹。尚让却不再多说话,只是吩咐道:“晋王的黑鸦兵便驻在前方,到时候看我吩咐行事,万不可轻举妄动。”说话中连对李克用的称呼也已改了。张放、许成一旁称喏。秦弓也点头道:“知道啦,听你的就是了。”
顺着山路转了个弯,便能见着李克用的大营。居中的大帐篷尤为显眼,那大帐篷前树着一根旗杆,粗如儿臂。杆上的帅旗正迎风猎猎作响,旗上赫然写着一个斗大的“李”字。帅字旗边又飘下两条杏黄长幅,左书:河东节度使;右写:检校右仆射,正是中军大帐。中军帐四周又有七个小帐篷,按北斗七星陈列,这算整个主营,主营外是重重叠叠的兵营。兵营中人头攒动,似有无数人马,却有条不紊,丝毫不乱。光这阵势,便让秦弓又是一番惊诧。口中只道:“哇,大军果然不同一般,好多,好多啊!”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人多还是营帐多。旁人听了,只是莞尔。
到得营前,只见营中诸将士皆黑衣黑甲,正是天下闻名,以彪悍著称的黑鸦兵。
尚让本是降将,向来受到排挤,更不得李克用重用,所以凡事总是十分小心谨慎,连忙下马而行。其余三人跟在他身后,也都翻身下马。四人走到主营前,尚让向营外守卫的士兵作了一揖,道:“烦劳禀告晋王,就说尚让已然取得巢贼首级。”
那守着主营的士兵皆是李克用亲随,根本不把尚让这等小小的降将放在眼里,只是哼了一声道:“等着罢。”说罢,懒洋洋的转身入内禀告去了。
尚让依旧恭敬而立,半点没有气恼。
一旁秦弓按捺不住,嚷嚷道:“不过是个看门的小兵,就这么大架子?”
尚让忙道:“嘘,噤声,不是答应我不乱说话的么?”
秦弓心中依旧不服气,又低声嘟囔了几句方才住口。
过得一阵,那士兵从中军帐中走了出来,道:“晋王传你入内哩。尚将军这回可立大功了!”说话的口气与刚才大有不同。
尚让岂能听不出来,心想:“可以提着这颗人头来,自然是大功一件,李克用这老贼想必高兴得很。”脸上却神色自若,半躬着身子,笑道:“辛苦大哥啦。”转头朝秦弓道,“秦兄弟,咱们这就入内觐见晋王。”
秦弓撇了撇嘴,想说:“晋王有什么好见的?”猛然想到答应尚让不可多说话的,硬生生的将到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那神情却是古怪之极。
尚让牵着秦弓的手便往中军帐走去。张、许两人见尚让并没有让他们一起入内,也不敢跟随,只得站在外面等候。
当时天色已暗,中军帐中燃着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烛光将帐内照得通明。晋王李克用便坐在正中的虎皮交椅上,他不怒而威,更有令人不敢多看的丑陋,他一只眼睛半睁半闭,只露出些许眼白;另外一只眼睛却睁得滴溜圆,眼中凶光毕露,目光宛如一道锥子一般,直直的插到人的心里。他下首坐一白袍将军,轮廓与他有七分相近,却不似他这般凶横的模样,反透出一股秀气,正是李克用长子李存勖。李克用有义子十数人,号称十三太保,此刻分左右站在两旁,一个个龙精虎猛,气概不凡。
尚让一入营帐立刻单膝跪下,向李克用禀报取得黄巢首级一事。秦弓并不在意尚让说些什么,只是站在一旁东张西望,将帐内这十来人一个个的打量过来。他牢记着对尚让的允诺,并不出声,心中不免对每个人胡乱评价起来。他眼光扫到站在左手最后一个人时,却不由得微微一滞,一股奇怪的感觉猛然涌上心头。此人看年纪大概比秦弓大了三、四岁,长得瘦瘦小小,然一张刚毅的脸,配着精光四射的眼睛和抿得很紧的嘴唇,使人觉得那小小的躯干中似乎隐藏着无穷的力量,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宛如精钢铸就的一般。秦弓并不知道,他正是李克用的第十三个太保,当初曾打虎救李克用,更在雅观楼将那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打得屁滚尿流,由此闻名天下的李存孝。秦弓只是感觉一见他一种很想与之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李克用听罢尚让的禀告,掀须大笑:“哈哈,巢贼不过藓芥小疾,不足为虑,然能得到他的首级也算是大功一件。尚将军请起,待我禀明皇上,自然少不了你的封赏。”尚让闻言站起,喜形于色,也不知这欣喜是真是假。只听得李克用续道,“这么说来,这个小娃儿也大有功劳了?”
尚让向李克用说的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其中顺便把秦弓也带在里面,更将他的能耐加油添酱的夸奖了一番。
听得李克用这么一说,尚让连连点头:“正是,若非秦小哥相助,我等也不能轻易取得巢贼的性命。”
李克用道:“好,好,好。小娃儿,你要什么赏赐?说来听听呢。”
秦弓听到李克用说话,却并不回答,只是故意将脑袋左右乱晃,眼珠子却转个不停。李克用又问了一遍,“你要本相赏你什么?尽管开口好了,无须害怕。”秦弓依旧不说话,只是将手指着尚让一阵乱比划。
李克用皱眉道:“难道这娃子是个哑巴不成?”
尚让心想:“我的小爷啊,你搞什么鬼呀?这里是晋王的中军大营,你当是哪里?”口中忙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