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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开言盘腿坐在御床中央,拉过所有的衾被毯巾,牢牢围住自己。她像个臃肿的雪人霸占了所有床席,叶沉渊只得退出帷帘,唤侍从抬来雕花木榻,单独睡在上面。
才浅眠一刻,谢开言又舀压制地衣的铜狮子砸金砖,不耐道:“冷……”
砸地声在空旷的寝宫内极为喧闹,叶沉渊在枕下掏了掏,取出谢开言先前遗留的睡袍扣带,塞住耳朵,转头又要睡去。谢开言爬下床,拉住他的衣袖,不屈不挠唤道:“冷……冷……”
“来我这里。”他掀开被,拍拍身边。
木榻相对而言窄了些,谢开言稍稍一动,就滚了下来。她爬上御床滚了会,见无所应,又来吵闹。如此反复折腾一夜,到天明时,她才摊开四肢,很轻松地睡着。
叶沉渊用热巾敷了敷眼睛,洗漱过后,参加早朝。同理,他唤退众侍从,留给她清净的四境。只是临走前,看看她睡得恬静的脸,他觉得十分碍眼,便伸手揉捏了一番。
“白天睡个饱,晚上就来我这里吵。”
谢开言也累得疲软,无力挥了挥他的手,转背继续睡。等到周遭寂静不闻声响之时,她才爬起身,走向司衣间,来到寝宫地底。
冰泉药水依然轻轻晃荡着亮色。
谢开言走到角落,取出置冰的模具,用裁冰刀翘出整块冰,将它推放冰墙之后。模具一旦空开,她就托到冰泉石池旁舀了一箱药水,再等着药水浸成冰。因冰块数目不能改变,她推动真正的块冰入药水,每日清晨来这里转换一块,积累足够多的药冰。
谢开言处理完一切,依旧走回太子寝宫睡觉。从阎家归还的花双蝶赶到殿内,伺候谢开言梳妆,照例询问是否有落红。
宫娥摇头,花双蝶又是一叹。
谢开言开始一整天的游园大计,特意避开了齐昭容的昭和殿。巳时五刻,正在采摘花瓣的她听到宫娥与花双蝶低语,说是:“殿下要昭容娘娘彻查公主落水一事,昭容娘娘趁着殿下还没回到府里,私自主持内廷审理,刚认定公主身边的容娘是元凶,将容娘打得死去活来……”
花双蝶忙压住宫娥的手,低声道:“嘘……嘘……别惊扰了太子妃……”
谢开言已经听清了原委,摘了两瓣梅花后,提着纱囊径直走向合黎宫。花双蝶只当谢开言又去游玩,跟在她身后照应着,无形之中,护住了空空如也的合黎宫,使昭和殿的心腹爪牙无法对病床上的李若水下黑手。
谢开言坐在地毯上逗着糯米,玩了很久。午时按例需进食,她突然发作起来,将侍从和花双蝶踢开。花双蝶劝了又劝,无奈,空留在殿外候着。一轮春日缓缓抹下暖色,宫菀四处亮起了灯盏。
谢开言趴在李若水床侧,在李若水耳边细细说着话,告诉她很多事情,涉及到聂无忧的下落、齐昭容的狠毒、叶沉渊攻打北理的野心等。最后,谢开言不管李若水是否听得见,径直说道:“我会等你醒过来,若发现你还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公主,我便亲手杀了你。”
叶沉渊听闻谢开言一日不曾进食,专程找来,第一次走进合黎宫。他拎起她的身子,就要抱走她。
谢开言不断挣扎,像是离开水的鱼。他的手一滑,她就滚落在地,趴在毛毯上,紧紧抓住那些须绒,死活不放手。
侍从搬来凳子,叶沉渊一掀袍襟,稳稳坐定,看着她道:“说吧,又怎么了。”
“玩……”谢开言将毯子抓来抓去,神情很不耐烦。
叶沉渊想了想,道:“你要谁陪你玩?”
“公主……玩……”
叶沉渊伸手拎住谢开言的衣领,将她提到身边,道:“站起来说话。”
谢开言勉强坐在凳子旁,含糊道:“公主……玩……”
叶沉渊随后下令加派人手,全力救治李若水,确保李若水早些醒来。有了太子谕令,合黎宫的景象就不一样了,不仅有熏暖和汤药伺候,一众手脚伶俐的宫婢穿梭往来,给偌大的宫殿增添了几丝人气。
可是谢开言仍然赖在厚毯上不走。
叶沉渊又得弯腰询问:“你想睡在这里么?”
“怕……”
“怕什么?”
“鬼……”
叶沉渊不禁笑道:“只有你装鬼吓过昭容,哪里有鬼能吓到你。”
谢开言的口风随之一变:“怕……昭容……”
叶沉渊沉吟一下,唤人来,问道:“昭容当真打死了容娘?”
宫婢怯怯点头,都忘记出声应对。
叶沉渊微微一顿,道:“去将掖庭令唤来。”谢开言拉住他的衣袖攀爬起身子,他回头看了看她,说道:“你果然容不得我身边有其他的女人。”
谢开言依然怔忡站立,心底却是腹诽一句。
叶沉渊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出人影幢幢的合黎宫,交付给花双蝶。“喂饱她,今晚别让她闯进我寝宫。”
昭元正殿内,烛影森森。
阶下跪着花容失色的齐昭容,掖庭令手持卷宗,一项项细数她的罪状。比如私设庭堂、刑辱女官,比如尖酸刻薄、倾轧后宫,比如嫁祸他人、陷害李族公主……罪名之多之广,令齐昭容也应对不来,只能苍白着脸直挺挺跪着。
叶沉渊坐在御座之中,无论齐昭容怎样哭诉,他都不为之所动。掖庭令显然是有备而来,将齐昭容辩得哑口无言,才说道:“按律应当除去昭容礼阶,将她放逐冷宫。”
齐昭容愣愣跪着,擦去眼泪,很想看清叶沉渊的脸色。“殿下想除去我,怕是由来已久吧?”
叶沉渊冷淡道:“我原本指望你收敛些,承接修谬先生用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守住这后宫。”
齐昭容咬住唇,恨恨流下泪。
叶沉渊又道:“如此不争气。”
齐昭容嘶声道:“殿下就是偏心!专宠太子妃才引来这般祸害!殿下留我十年,也不过是为了阻挡其他女人进府!”
叶沉渊冷冷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恪守本分?”
齐昭容大声哭泣,钗环散落下来,叮咚滚在金砖之上。“我不甘心……殿下答应过阿曼姐姐……照顾我一生……”
叶沉渊看了掖庭令一眼,掖庭令便清清嗓子说道:“你去了冷宫,自然没人敢欺负你,殿下照例能保你一生。”
齐昭容摇头哭泣,容貌悲惨至极。
咯的一声轻响,谢开言披着白貂斗篷手持暖炉走了进来,周身清雅如烟。她拢着貂绒对襟,转到阶下,好奇地看了看齐昭容。对比她的满身富贵,齐昭容不禁脸带恨色,不住流着泪。
谢开言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背对叶沉渊,只站在齐昭容身前,低头看住她。
见谢开言眼中流出悲悯之色,齐昭容更是按捺不住,抓起金钗就朝前刺去。
叶沉渊早就离位拉过谢开言,将她护在身后,冷冷道:“带走。”
完成了最后一次刺激,谢开言如常呆立。齐昭容被人拖出正殿时,口中凄厉呼着:“谢开言……我要你不得好死……”声音未息,啊地一叫,被掖庭令剪去了舌头。
叶沉渊抬袖遮住谢开言的眼睛,顺势也掩住了她的耳朵,看着尾随进门的花双蝶,责问道:“怎么让太子妃乱走?”
花双蝶慌忙跪下,微微喘气道:“奴婢去取汤食,稍稍离开了一刻,太子妃就顺着烛火寻来,请殿下恕罪。”
叶沉渊垂袖,对上谢开言茫然的眼睛,低声道:“如此说来,没人能看住你。”
当晚万籁寂静之时,谢开言摆脱众随侍,翻窗逃逸,又闯到叶沉渊寝宫内,吵闹了一夜。叶沉渊退让,去了偏殿歇息,她照例摸来,不让他睡上安稳觉。
将到天明时,叶沉渊都不能合一下眼睛。他万般无奈披上衾衣,坐在床侧,陪她下着不成章法的石子棋——棋子本有规则,在她这里,自然又成了笑谈。她要跳就跳,要砸就砸,叶沉渊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94搜查
合黎宫偏殿内;香烛缭绕;花双蝶主持容娘的入殓仪式;谢开言极安静;站在帷帘之后观看。
容娘新换一套洁净的襦裙,嘴中含住明珠大小的香尸丸,周身紧嵌碎冰;静静躺在琉璃盖顶的内棺里。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待李若水醒来,能与容娘见上一面。另有一架黑漆杉木椁套排列在旁边,只等容娘正式阖棺后,套上外椁;就可以依照华朝典历;将尸身送还北理安葬。
棺椁重达千斤,与先前的天劫子送葬形式一模一样。
谢开言内心有了论断,透过袅袅拂散的烟雾,默念一遍道教的《救法经》,蘀容娘送行。过后,她转身去了后苑花园。
春日迟迟,百花盛放。
总管贾抱朴依然躲在屋舍内炼丹,竹架水车咿呀作响,点缀寂静的庭院。
每到巳时三刻,驻守冰库的卫卒就会来花园报告聂无忧服用丹药后的症状,而重重花枝如绣屏迤逦,掩落了谢开言的身影。她喜欢采摘花瓣填充纱囊,挂在窗前檐下,仰望一个个日升月落的清晨。
今天,谢开言照例站在极远的地方,拈着花朵,以内力搜捕卫卒的声音。那人说道:“聂无忧的神智陷入迷乱中,身子快不行了,总管还要施药么?”
贾抱朴淡淡的嗓音传来:“病秧子熬不住了么?唔,那就歇息两日,让我炼一副丹药给他吃,暂且提升下他的内力吧,好将这段苦捱过去。”
卫卒听后忍不住叹道:“这反反复复的冷药和热丹炼着,也多亏他熬了下来。”
贾抱朴嗤笑:“你再不走,我也送一颗丹丸给你吃,你少站我这里偷懒,冰库那里离不得人。”
卫卒连忙离开,橐橐脚步声径直穿过花树,可听出他的武功根基尚浅。
贾抱朴站在竹梯之上,拢袖眯眼看着晕沉沉的日头,闻了会花香。谢开言呆滞转出,直愣愣朝着屋舍走来,他见了脸色一变,忙不迭地关上木门,对小童说道:“快,快,将我的丹药收起来,别让太子妃又当糖丸抓着吃了。”
谢开言又转去了书房冷香殿,此时殿内只有叶沉渊与左迁,端坐案后,细心批示各部呈上的奏章。她拖着梅花枝,手腕上吊着纱囊走进,顿时带来一股暗香。左迁本要退避,无奈谢开言只是怔忡站着,似乎在端详壁上的浮雕图案,如此的漫不经心。叶沉渊离座走上前,从袖中掏出孔明锁递给她,说道:“乖,出去玩。”
谢开言接过丢在一边。
叶沉渊唤左迁取来玲珑兔子糕,谢开言拈起一块看了看,伸到叶沉渊跟前,含糊道:“给……”
叶沉渊笑纳,放置一旁,再次哄着她离开冷香殿。“出去玩吧。”
“出去……玩……”
谢开言领着这纸谕令,果然出去玩耍,鲜少回府。顺水推舟本就是乐意之事,外面的集市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拉出一幅幅长画卷,让她细细体会着清平生活。
叶沉渊一连多日不能安寝,下了死令,入夜即封闭殿门,不准放谢开言闯进寝宫。
谢开言绕着太子寝宫转了半宿,如游魂一般,无法突破后,她走回云杏殿休息,安静了下来。不仅如此,数日来她都不再出现在叶沉渊面前,似乎是有些忙乱。
辰时整,谢开言就踏出太子府大门,在外到处游玩。日暮星稀,倦鸟归还,她依然游荡在南城和州桥旁,寻找热闹之处扎身。花双蝶带侍从陪着她,备好食盒、热巾等物,趁闲暇时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