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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衙里冷清如故,左迁时常侍立一旁,听候叶沉渊的调令。只要谢开言坐在一旁,叶沉渊必定不会多说,谢开言会意避开,等左迁步出内堂,她才会折身回来,手里时常拿着一束花,或者是女儿家玩弄的小东西。
叶沉渊担忧谢开言枯坐无聊,准许她在内堂走动。她拈来主案上书写公文的金帛纸,在窗前坐着,巧手翻转,将它折成了一只鸟雀。左迁走来,仍然好奇地瞟了一眼,她索性将金纸雀放在桌案上,正对着叶沉渊的如意笔架。
叶沉渊伸袖拂走纸雀,淡淡说道:“玩物不能出现在军衙。”
谢开言不以为意,拿走他的裁纸刀,在瓜果上雕出一幅幅图形,摆放在他的眼前。
叶沉渊无奈,再特意安置一张小木案,放置她的小玩意。她连坐九日,雕出了冬瓜花篮、雪瓜玉兰灯、梨子玲珑塔等九种艺品,可谓巧夺天工。左迁每见一次,必定为之折服,就在谢开言随口问他学不学时,他见主君不在身边,迟疑一下,最终点头答应了。
谢开言笑道:“女儿家的东西,左大人怎会有心去学呢?”
左迁玉容微红,抬手施礼,却不答。
谢开言又问:“可是看中了谁家的女儿,特意学去讨好她的?”
左迁颜面大窘。谢开言适宜不再追问,只说:“要学几种?”
左迁想了想,默算将要出征的日子,回道:“七种。”
谢开言了然,将七种小手艺装进竹篮里,一并送给了左迁,先温声劝他拿回去自行研琢一番。
左迁忙不迭地提回屋舍,晚上再去当值时,没听到主君的任何质问,心下大安。
☆、提婚
熏香轻拂;月淡风清十年沉渊。
谢开言坐在灯彩之下;素手轻扬,用细软的草枝扎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蜻蜓。她将绢布打薄;绷在蜻蜓身上;当作翅膀。然后轻轻一弹;送它扑飞出去。
此时的胭脂婆必定是好奇站在一旁,细心瞧着谢开言整饬各种小玩意。
谢开言拂袖待离去;胭脂婆紧巴巴地说:“太子妃好生不讲理,怎么不将画本作完。”
谢开言笑了笑;当真应了她的催促,走到桌旁继续完成画作。数日前,左迁偶有一问,询问军衙粉壁画的是什么。她没有应答;回来后便裁剪绢布,加入内衬,做出一册素白的画本,开始提笔勾描壁画。
时至今夜,谢开言用笔墨渲染开海龙腾云而去的最后一点痕迹,已算是完成了画作。
胭脂婆执起画本,在灯下轻轻一翻,随即惊叫了起来:“这些云啊海啊都能动呢。”绢布一页页滑过她的指尖,将所画的内容连成一道皮影戏,影影绰绰的,讲述了一个连贯的故事。
谢开言微微含笑,看着胭脂婆有似孩童般的神情,恍然觉得又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极早前,她推卸不过句狐的邀请,替她画了一册《月魂》的故事,也是这般引得她眉眼生光、惊叫连连。
“知道《南华经》么?”谢开言问道。
胭脂婆像是捡到宝物一样捧着画本,先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读过,懂得不多。”
谢开言细细说道:“《南华经》有记载,鲲鱼化鹏鸟,振翅而怒飞,水击三千里,双翼蔽天日。我这画本上画的,就与故事所说的差不多。”
胭脂婆来了兴致,凑过来道:“快,快,赶紧对我说说。”
谢开言凝目看她:“对你说了无用,我原本想讲给左大人听,让他应付殿下交代的作画差使。”
胭脂婆依然兴致勃勃:“由我转告给左大人,也是一样的。”
谢开言微微一笑,解释了所有:“北理开国流传着四典故,其中有一则叫做‘海龙吐日’。是说水中生异虫,先为石龙子,再为小蛇,游过千里伊水河,决起而飞,化成海龙。那海龙奇大,能吞吐日色。吞下整轮日头后,海龙便腾云飞走,直上九霄,散落九彩霞光入伊阙,拂照金堂天子身上。”
酉时三刻,胭脂婆用绢袖掩住颜面,抵挡微微的风沙,走到左迁屋舍外。
左迁听到侍从通传,连忙走到院子里,请胭脂婆进屋寒暄。胭脂婆福了福身子,说道:“不用麻烦左大人,我说完就走。”
左迁唤退所有值守侍从,负手而立,银丝袖罩经风一拂,有些发颤。他站在月下,玉容敛着光,眉眼看得分外清晰,如同秀美的山水。
胭脂婆皱眉拢着衣袖,继续遮掩扰她面的风沙,漫不经心说道:“太子妃说了,殿下要左大人画的壁画叫做‘海龙吐日腾云而去图’,听着是不是很新鲜?其实就是石龙子化成一条大虫,吞了日头,然后逃走的故事。哎呦,左大人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没有殿下、太子妃那样文雅,说的意思也差不多嘛。”
她递过画本,左迁一直看她,来不及接过,她便一掌拍在他怀里,继续撇撇嘴说道:“左大人所占的井关镇,原来就是北理的边防军镇,内堂画上开国四灵兽的故事,是为了镇邪,不是左大人想的什么青天海日、一派祥和……”
左迁见胭脂婆转身要走,忙说道:“姑娘为什么这样生气?”
胭脂婆回身秀眉冷对:“我喜欢那画本,太子妃却要我拿来给你,能不生气么。”
左迁想了想,将画本径直放进怀中,彻底阻断她那流连忘返的眼神。
胭脂婆嗤笑:“小气鬼。”
一阵晚风拂过她的周身,织锦绣缎的衫裙便层层飞起,仿似散开了一朵幽香雪兰。她的眉眼藏在飘拂的发丝后,更显妩媚。凄迷的夜里,只有那张淡淡的红唇有如秋色海棠,吐暗香,笑语缠绵,引得左迁微微失神。
胭脂婆奇道:“左大人发什么呆呢?我能走了么?”
左迁清醒过来,让开了路,胭脂婆不待辞别,转身就走,他在后咳嗽了声,问道:“不知姑娘真实名姓是什么?”
胭脂婆听他发问,只得停步回道:“我从古姓,叫奇名,左大人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罢。”
左迁慢慢走到她身前,再问:“你,你多大年纪?”
“二十二。”
“可曾有婚配?”
“没有。”
“那,那是否想过,嫁给……嫁人?”
“不想。”
“为什么?”
“嫁人有什么好?”胭脂婆将绢帕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不以为然地说,“不如行走五湖四海来得自在。”
左迁长身而立,看着漫无心机的胭脂婆,心底的愿望更加迫切。但他向来所持光明磊落的作风,又不愿委屈了她,因此如实说道:“胭脂……我唤你胭脂好么……我很中意你,想娶你为妻,你觉得怎样?”
胭脂婆跳脚:“什么?你说什么?”
左迁羞赧笑了笑:“我身边都是厉害人物,可我喜欢你这种随性的,长得美,笑得美,每次见你,我都极开心……”
胭脂婆如丧考妣:“不就是来送个画本么?怎会变成这样?”她嚷着嚷着一溜烟地跑开了。
军衙里,叶沉渊正低头核查快马送来的军营驻守图。左迁身穿便装去而复返,踌躇立在案下。
“禀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叶沉渊不曾抬头,也不应答。
左迁惆怅侍立许久,内心只觉忐忑。
叶沉渊收好地图,看了左迁一眼:“将要出战,浮动的心思一律不准求。”
左迁暗自鼓气,扣手答道:“殿下应了我的请求,我才能心无旁骛上战场!”
叶沉渊坐下来看着左迁。
左迁一鼓作气说道:“我已过婚配的年龄,请殿下做主,替我指配婚事。”
叶沉渊却说道:“胭脂婆不可行。”
左迁怔道:“我还没提是谁,殿下怎么知道……”
“心思过浅的人,自然会被抓中把柄。”
左迁施礼道:“殿下既然看出来了,只求殿下成全!”
叶沉渊冷淡回道:“以你身份,需配三品官员之女。胭脂婆只是修谬买来的奴婢,安插在北理做了探子,心性养得散漫。”
左迁跪下力求,苦苦说道:“我知她心性散漫,又爱玩闹,可我只看中了她,决计不会娶殿下所提议的王小姐!”
叶沉渊看着左迁哀戚的面容,沉吟一下,问道:“不后悔?”
左迁直挺挺跪立,大声答道:“不悔!”
叶沉渊挥袖道:“准了。”
左迁欢喜离去。
第二日天明,胭脂婆得知她一向忌惮的婚事竟然有了着落,且是太子下令促成的,如闻噩耗一般,僵立在谢开言面前,久久忘了该做什么。
谢开言细细瞧她,问道:“左大人平日待你极不错,难道你没看出他的意思么?”
胭脂婆怒道:“你待我也不错,难道你也会中意我?”
谢开言笑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胭脂婆撇下未梳妆的谢开言,全然不顾自己的职责,一阵风卷到左迁屋舍前,冲他怒喝一气。左迁拿着名册,一边对她笑着,一边细细点数昨晚所拟的聘礼,丝毫不在意她的怒气。
胭脂婆昂首挺胸道:“左大人不用肖想我了,我看不中左大人这样的。”
左迁出示婚书,温和道:“殿下已经印了玉玺,所列婚约立时有效。”
胭脂婆转头就走,离得远了,仍在愤愤说道:“强做的买卖怎能持久。这天下之大,哪里不是我容身的地方?不如去扶桑小岛,行商也好,卖艺也好,好过留在这天天想打仗的华朝……”
她顺口气,上楼继续替谢开言梳妆,不准旁人问她一个字,就连谢开言发问也被喝退了回去。谢开言已摸出她大致的底细,看她平时嬉笑怒骂随心随意,从来不与她计较,眼下更是如此。
☆、心愿
夜里;谢开言站在廊道上;抬头远观星象十年沉渊。东方无星,夜幕低压;隐隐有乌龙云雾盘桓。有时从浑黑的幕景里扯出个亮闪;颤巍巍的;映亮了西侧小楼这方的天空。
同在北理国疆界里,气候变化竟是不一致。海边即将要起风暴;军镇只是吹拂着风沙,躲在山林怀抱中酣卧。
胭脂婆好奇地凑过来问:“太子妃看了半天的星子;在想什么哪?”
谢开言回道:“殿下的浮堡正走在东海路上,如果遇见风暴,怕是要耽误一阵子行程。”
胭脂婆撇嘴说:“那极好。浮堡不到位,就发动不了海战。再说了;它干吗紧巴巴地跑到人家领土上去,攻打人家的子民?要我看啊,最好将它留在海里,就这样飘着,说不定一百年后,能化成一座小岛……”
谢开言回头道:“胭脂的想法很是奇巧,不过,胭脂能对殿下说说这番话么?”
胭脂婆瞪眼,伸手朝脖子一抹,说道:“殿下这么宠着太子妃,都听不进太子妃的话。要我这个低等下人去说,有几个脑袋够殿下砍呀?”
谢开言回头再看星象,黯然无声。
一颗星子拖着微弱的尾光坠落西方,紧跟着,又有一颗划落夜幕。
胭脂婆扯着谢开言的衣袖,兴奋异常,嚷道:“快,快,许个愿,准能实现。”
“为什么?”
“理国一直有流传,落星是天神的眼泪,民众许下愿望就能得到天神的观照,撞得连连好运。”
谢开言淡然伫立:“古书记载,星坠为石,磨擦生光,属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