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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散落的衣衫里找到一方雪帕,替他擦去满头汗,失笑道:“我是体恤你,才先提醒你,不可太亲近于我,你偏又不信,这下好了,受痛了吧。”
他闭眼不语,容貌恬淡,难掩痛惜之色。
她伸手渡气过去,助他调息。他的呼吸渐缓,俊容又生出玉色。她看了看,凑过去拈起他的鬓角长发,叹道:“阿潜也老了啊。”
叶沉渊睁开眼睛,冷淡地瞧着谢开言。
谢开言趴在他身侧,扯下一根他的白发:“岁月不饶人。”
他掐住她的下巴,冷冷道:“嫌弃我染毒生出了白发?”
她吃痛,发力拨开他的手,愠怒道:“弄痛我了。”
他偏生不放手,她索性说:“即使你不染毒,也比我年老十岁。”
他的脸沉到底,将她扯过来在唇上咬了一口。
她痛得吸气,半晌忘了要说什么,随后记起,又开始劝道:“据说冰泉有驻颜美容奇效,你要不要试试?”
叶沉渊伸手拖过谢开言的身子,将她拉到自己的胸口处,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谢开言趴在他怀里,听他胸口在微微起伏,便说道:“如果不愿去试,那就解毒吧。”
叶沉渊捧上她的脸亲了亲:“你说了这么久,是想劝我解毒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敢动,点了点头。
他淡淡道:“卓王孙已在配置解药。”
她抑住心跳,从容问道:“据我所知,炼制解毒的嗔念丹需要药引‘乌珠水’,极难聚集,卓公子曾说,他行走中原十年,才能接到三盏……你这毒,来得及配置解药么?”
他沉默一刻,才如实说道:“来得及。”
她怔住。
他又说道:“卓王孙在天阶山找到一株新的乌珠木,长势茂盛,不需十年,就能聚集起所需的水露。”
她轻轻一叹:“那便好。”
他解释道:“是最近才找到的。”
她回道:“我帮你取来。”
他摸着她的头发不说话,她推了推他的手,急道:“你得了天人的风姿,却落了染白的双鬓,难道一点也不在意?”
他笑了笑:“你在意我便在意,生得美丑,只是取悦你的心。”
她闭眼轻叹:“那便是十分好。从明日起,就让我替你去守乌珠水吧。”
“不用。”
“为什么?”
“让卓王孙去。”
☆、陪伴
第二日风起;吹动砂子伏地而走;杏树枝头微微摆动十年沉渊。
晨起之后,谢开言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叶沉渊;他唤她食用早膳;饮一杯提神茶;她都一一照做。
叶沉渊起步下楼,见她仍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问道:“出去游玩?”
谢开言淡淡答道:“你不是曾应过,只要留在你身边;便不再束缚我的行踪么?”
他笑道:“我去军衙处理事务。”
“我也去。”
他淡淡否决:“你向来不安分,留在军衙,只会生事。”
“那我站在门外替你值守。”
叶沉渊沉吟一下,当即拉住谢开言的手;牵着她走回寝居。谢开言猜他内心有考究,不催促,看他如何吩咐。他唤来胭脂婆替她再次梳妆,先行走了出去。
胭脂婆已摸清叶沉渊的心意,便擅作主张,将谢开言的高髻打散,替她挽了两朵碧丝垂髻,再将其余的头发编成两条柳叶辫,并佩饰上雪英簪花。
胭脂婆整饬的这种梳妆,是适用于未出阁的女儿家。
谢开言穿着翠玉罗纱长裙站起,便依着女儿家应有的模样,朝胭脂婆盈盈拜了拜:“上次惊吓了胭脂,十分过意不去。”
胭脂婆忙掩唇笑道:“太子妃折杀我了。”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接受了拜礼。
谢开言走出门,叶沉渊正侯在一旁,替她再戴上了雪襟斗篷。他拉着她的手朝军衙走,说道:“我带你出行,已不合礼仪,你给我省些心。”
她微微笑了笑:“一定不丢殿下的颜面。”
谢开言端庄坐在军衙纱屏之后,静气屏声,果然不曾辱没叶沉渊的颜面。她特意取一方纱巾遮掩了半脸,又不曾拂落斗篷,避免了抛头露面之嫌。
军衙中只有左迁能进入内堂。谢开言坐定时,已经看到了左迁,因他还在案下愁眉苦脸地画画。
叶沉渊冷淡看了左迁一眼,左迁便深查君意,自行搬了一方小小的红木桌案,靠在门洞里,继续奋力画完。
叶沉渊执起朱笔批录快马传递过来的奏文。
内堂极安静,除了文风墨香,不闻一丝杂鸣。
一个时辰后,叶沉渊起身走到谢开言跟前,温声问道:“饿了么?”
谢开言摇头。
“渴不渴?”
她再摇头。
他低声道:“你看了我整整一个时辰,不累么?”
她抬头温和地笑了笑:“我想与你在一起,无论怎么看,心里必定是欢喜的。”
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正待弯腰低唇下去,突然记起门洞里还有人,便回头问道;“画得如何了?”
左迁忙不迭站起身,将一宿的画作捧到纱屏前,低头说道:“请殿下过目。”
叶沉渊挥袖唤左迁退下,左迁临走前擦去额上的汗,朝纱屏后投来感激的一眼。
谢开言即刻醒悟,她的到来无意解救了左迁的困境,心底不由得好笑。
叶沉渊取下谢开言的斗篷与纱巾,递上一杯淡香清杏茶,说道:“觉得闷就出去走走。”
谢开言伸手接茶盏,他却拂开她的手,径直送到她的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呷了一口茶,回道:“还是坐这儿吧,让你放心些。”
叶沉渊今早进军衙之前,已检查过文案及四壁,不留任何能牵引起她心思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泄露任何战备消息。见她真的是安顺地坐着,他又少不得为她挂心。
“四处如此冷清,你不觉无趣么?”
“有你在这里,怎会无趣。”
叶沉渊听得嘴角含笑:“今日怎会这般乖巧,软话说了一桩又一桩。”
谢开言拉住他的手,放在脸上贴了贴,温声道:“你若高兴,我还能多说。”
他低眼仔细看她,她的神情恳切,便知她的话出自真心。他回头看了看日晷,有意在武将回禀战情前支开她,说道:“不惹事就能让我高兴,去玩吧。”
“去哪里?”
“后山有猎场,抓猪抓兔子随你开心。”
谢开言笑了笑:“这可是你撵我走的。”
叶沉渊替谢开言开辟出一处小小的猎场,所走的线路均有安排,既避开了他人眼目,又限定了她的行踪。
谢开言带着胭脂婆及数名侍女走上山,山下另有骑兵守护。
胭脂婆拿着绢帕扇风,啧啧嘴:“太子妃打个猎兴师动众的,多麻烦。”
谢开言回头解释道:“为殿下而来,不麻烦。”她拿出一副弓箭,特意等到随行众人赶上前,才射中一只野獾,从不曾脱离她们的视线。
既然表现得如此安分,所有侍从也就放了心。
谢开言走回小楼,在底层厨房里忙碌。
胭脂婆劝道:“油污重,又气闷,太子妃何必亲自下厨。”
谢开言不置可否,径直料理好野獾肉,切成薄片,放在沸水里煮。起了砂锅后,她将肉片捞出,加入多种辅料,依照食谱做出一盅八宝汤羹。
她交付给一旁作陪的胭脂婆:“送给殿下,可唤人试毒。”
胭脂婆咂舌:“太子妃言重了,我亲眼瞧着,怎会有毒。”
谢开言自行去了浴室梳洗,洗去满身烟灰味道,再熏了衣香,才去探望叶沉渊。胭脂婆赶过来,将她全身收拾得清爽了,才放她出门。
谢开言穿着雪青罗裙迈出门,耳边还有胭脂婆喜滋滋的声音:“太子妃如此贤惠,殿下今日可高兴了。”
军衙外堂红木紧闭,值守士兵不敢让谢开言站在一旁闲等,便搬来座椅。
谢开言坐在院落鼓架之后,不愿引起他人注目,因而数名武将步出外堂时,也不曾见到她。
众人散去,左迁尾随走出,值守士兵向他使眼色。
左迁一回头,明白事出有因,忙快步走到谢开言面前,施礼道:“参见太子妃。”
谢开言站起躬身还礼,迫得左迁向旁边躲避一步。
“太子妃可是来探望殿下?”
“闲来无事,坐这里晒晒太阳,不必惊扰殿下。”
随后两人无语。一坐一站,各自内心踌躇。
谢开言抽出手帕擦了擦干净的额头,自袖中飘出一只折叠好的纸雀,模样栩栩如生。
左迁拾起纸雀,好奇道:“能飞么?”
谢开言在纸雀后腿上扯了扯,一松手,放它飞了出去。她坐着听了一阵风声,利用巧力,送纸雀顺风滑翔,左迁哪里知道其中有些小秘密,径直跟在纸雀后看了一阵,赞叹道:“太子妃就是手巧。”
谢开言微微一笑,不答话。
左迁想起昨晚的画儿,随心问道:“太子妃去过内堂,可知粉壁上画的是什么?”
谢开言不答反问:“左大人想学那壁上的浮画?”
“不想。”
“那可想学这只纸雀的折法?”
“也不想。”
谢开言微微笑了笑:“那就对不住左大人了,我也不知那是什么画儿。”
左迁摸着鼻子走开,去内堂禀告。叶沉渊随即走出,唤谢开言进去饮茶。
内堂已稍有整饬。桐木窗纸换成了纱屏,接入疏疏阳光,一株新移植的翠竹探出枝条,簇簇扫着风声。窗前设置了一张小檀案,上面摆放的茶、水、火、器无不精贵。
谢开言坐在桌案旁,细细看着叶沉渊烹茶。他从雪瓮中取出色泽清纯的泉水,释疑道:“此水需在午时二辰,采用五丈三尺长的悬索垂入三斤铜瓶,直落泉窟,才能取得真水,过浅、过深、左右涤荡都不可捕获清泉真味。”
谢开言颔首受教。
叶沉渊一一再展示精茶、活火、妙器三项烹茶工艺,让谢开言明白了,他使用的是贵族茶道,即是将她当作上宾对待。
午后安寂,玉瓯香茗,清风徐来,雅气渐生。
叶沉渊看着谢开言饮尽一杯茶,才忍不住弯腰过去,亲了亲她的嘴:“找我有什么事?”
“无事,来探望你。”
叶沉渊笑了笑,谢开言也抿嘴一笑,两人对坐,互相看着,满身萦着淡淡的茶香。左迁在外堂门口处伸头张望了一下,顿了顿,又随即走开。
谢开言回头看看餐具并不在内堂,问道:“羹汤滋味如何?”
叶沉渊给予了肯定:“鲜美可口。”
“喜欢么?”
“若是每日送来,更喜欢。”
谢开言应道:“好。”看了看叶沉渊温和的眉目,又说道:“我能留在这里么?”
叶沉渊笑道:“四壁冷清,只怕委屈了你。”
她依然温和说道:“看着你便不会冷清。”
谢开言一连九日留在叶沉渊身边,看他如常批示公文。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不曾打扰过他,如果他唤她起身去转转,她也知道那是武将集会的时候到了,依言走出去打猎,再将猎物细心做成羹汤,给他送来。
军衙里冷清如故,左迁时常侍立一旁,听候叶沉渊的调令。只要谢开言坐在一旁,叶沉渊必定不会多说,谢开言会意避开,等左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