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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皇后理好裙裾,昂首挺胸站在垛口处,遥望万象楼。巍峨楼宇一如既往屹立于斯,然而她的“圣母临朝”梦已经破碎了。
蒙撒不明她的心思,犹自迟疑。
辇车上的皇帝伸指指向一脸傲然的萧皇后,久被拘囿之气无从发泄,化成一阵浓重的呼吸堵塞在胸腔间。车旁的聂向晚正抬头看着蒙撒,担忧他的性命。察觉无人注意,她微微启力,传音于一束,送入蒙撒耳中,规劝他此刻手刃萧皇后,还能博得皇帝赏识。
蒙撒却摇头哼道:“本国师即便是死,也要陪着皇后。”
他这么一说,底下的谢照已生警觉,他侧头一看,聂向晚唇形微动,似乎暗地在传送什么话语,大抵是劝说保全性命之类。
谢照冷眉,抽出坐骑携带的弓箭,朗声道:“似这等虺蜴奸邪之人,留得性命何用!”不待众人缓过神来,他松开手指,送出雷霆飞箭扑向蒙撒面目。
蒙撒慌忙低头躲避,却避不开谢照的第二支夺命箭,立仆。
萧皇后看也不看身后,尖声喝道:“我乃堂堂一国皇后,谢照胆敢欺我落势!”
谢照策马走出一步,抬头正视萧皇后面容,冷冷道:“你有什么颜面敢自称皇后?区区当年,不过是一名更衣女侍,以媚色侍奉父王,讨巧做了昭仪。你一人杀尽后宫所有妃嫔,又杖毙我娘亲,哄得父王开心,将后宫权宜收入自己手中。我流落在外多年,蒙受小童族人收留,才能保全了性命。否则,又有谁能在今日与你当庭对质,揭露你的种种丑行?”
昏沉沉的皇帝听见谢照的所有言语,忍不住一阵咳嗽,指着他说道:“你,你长得很像朕的一名妃子……唤作什么来着……陈萼平……陈妃是么?”
谢照这才踞身马上,扣手稳稳施了一礼,朗声道:“陈妃正是儿臣的娘亲,儿臣参见父王。”
皇帝细看谢照周身,一身戎装,衬出俊挺少将的威武不凡之气,便知道这个孩儿,是所有的皇子都无法比拟的人物。看他出手果决,说话掷地有声,必定是经过冰霜雨雪的考验,才能铸造出这样的风骨。
皇帝呼吸更加浑浊,老来认得一子,心底又喜又悲。他推推聂向晚肩膀,连声道:“快,快,念讨檄文,废了这个妖妇……不能让她再祸害朕的孩儿……”
聂向晚被迫上前一步,清了清喉咙。刚才来得匆忙,她哪里有时间去撰写什么讨伐萧皇后的檄文呢?况且两军对垒,贵在先机,又需要什么文绉绉的言辞来声令讨伐,凝造本方的气势?但她转脸看看谢照一双透冷的眸子,正胶着在萧皇后面容上,心想他所说的揭露萧皇后丑行之话,或许有顺天承命的作用,使他们的兵乱及救驾显得合乎情理。
当下,她微一沉吟,就朗声说道:“伪临朝萧氏者,人非贤淑,委实奸佞。昔日狐媚惑主,燕啄皇孙,倾轧妃嫔,善嫉不肯让人;今朝践祚帝位,秽乱春宫,残害忠良,狎邪不惜名节……”
聂向晚一字一顿列数萧皇后种种罪行,激得文臣附和,怆然泪下。就在一阵阵声讨渐趋高涨时,谢照抽箭搭弓,火速射出两支夺命连环箭,如电光火石一般,取向萧皇后面容。
萧皇后本待傲然冷笑,睥睨众生,却不期然冷光骤至,立刻灌入她的额头。倒地时,她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一抹惶恐。
“妖妇已死!天佑我大理文昌泰平!”久被欺侮的文臣大将欢呼震天,声音绕过巍峨城头,将喧闹送进正门前的袁择耳中。
袁择猜测城内发生了变故,更加催促甲兵攻门。
聂无忧飞马赶来,时机拿捏得正好。他先向皇帝请安,再转身力劝众臣离开这危急地方。前后两番将官员臣民的性命放在心上,聂无忧的所作所为,已为聚拢人心打下坚实基础。
若有老臣执意陪伴皇帝,聂无忧必定温声说道:“大人不必担忧,我已调来骑兵营围住偏殿,确保陛下安稳。”
再劝不动者,他便吩咐亲信护住官员身旁,将他们推进塔楼躲藏,并从谢照身边带走了皇帝,簇拥着金龙旗而去。
无极门后楼前一旦清开了场地,聂向晚就带人火速跃上城头,引弓疾射,压制三宗甲兵攻势。
此时火油滚滚,晚风悲凉。
谢照扬手示意,重整骑兵阵型,喝令吹响军号,率先冲出城门。
厮杀声又起。
城头上,箭如雨下,银亮箭镞专找甲兵衣束的躯体扑射,杀敌无数。有了娴熟弓箭手压阵,甲兵的前进就显得难以为继。城门之前,一身冷戾的谢照骁勇扑出,长枪劲扫,杀气浓郁。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虎狼骑兵,一彪人马利剑般插入甲兵阵队,锐气直逼宗主眉心。
这一战龙血玄黄,尸垒如山。黑烟冲天,遮蔽了伊阙月色。
谢照越战越勇,挺枪策马,逼退袁择跑向皇宫城外。聂向晚害怕谢照有了闪失,忙背负弓箭,轻烟般游走于皇宫城墙之上,寻找骑兵的前锋军。
聂无忧手持金龙旗纵马疾奔,随属追赶不及,远远落在马后。
闪跃的聂向晚看到他的身影,忙提气喝问:“公子去哪里?”
聂无忧驱马跑远,遥遥回道:“得陛下诏令,命禁军守护皇宫正门,遣送百姓入宫躲避。”
聂向晚听后心里微微一喜,脚下并不停,一阵风掠上正门墙头。
谢照戎装依旧,果然在城外搦战。以胡军为主力的原石城骑兵围在正门前,奋勇杀敌。
先前伏击甲兵的禁军被冲散了攻势,分成几营散落在城门内外。他们一直在浴血征战,并不清楚皇宫内的变故。正在喊杀时,谢照带兵赶到,冲进战场,禁军分不清敌我势力,与骑兵混战一团。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即使谢照有安排,也提防不住禁军孱弱的眼力。谢照转身射出一支鸣镝箭,爬上城墙的心腹会意,擂起了重重鼓声。
鼓点急促如暴雨,节奏三两不齐,似乎在传达着风一样的悲鸣。
禁军骑将杀势渐缓,忙挥旗招呼本部骑兵归阵,大声呼道:“听本将号令,不得乱战,不得脱离阵营!”
谢照已看到围困的禁军骑兵渐渐散开,眼底戾气稍缓。
聂无忧也赶到了城头之上,看见聂向晚跃立于垛口处,抢过绳索,将她的身子套住,死命拉了回来。
聂向晚本想反手还击,回头一看是聂无忧,忙撤了攻势。
聂无忧急声道:“谢郎起战鼓传令,已有对策破敌,你又何苦站在最前,让自己成了一个靶子?”
“谢郎势力孤弱,不可不防。”聂向晚运力震断绳索,飞扑垛口,起箭射倒逼近谢照的甲兵。她的担忧有一定缘由,只因禁军分东西两营,内中不乏有萧皇后心腹,此时城前混战,他们并未得到萧皇后已死的消息,只怕过后消息传来,他们心生仇恨,趁机在战场上抹杀谢照。
聂无忧回道:“我尽快将陛下的诏令传递下去,言明陛下圣体安康,已统摄宫内大权。”
“好。”
城头疾步跑上白金铠甲的禁军骑将,看见聂无忧手持金龙旗,三两步赶上去,说道:“见过驸马爷,情势紧急,不容本将多礼。”
聂无忧抬手还礼。
骑将又问:“刚才那通鼓声,似乎是很久以前禁军营中的密传语令,不知本将可曾听错?”
聂无忧忙道:“将军没有听错,城前搦战的人便是二皇子谢照,他先前流落边疆长达十年,此次为了援救宫廷危难,他特意带兵赶回,助力将军破敌。”
骑将抹去额上汗水,低叹道:“难得二殿下也懂得禁军营的操练,若不是他擂鼓传递语令,本将险些将他当作敌人,伙同其他骑营杀了过去。”
聂无忧趁机简短说清楚宫中的变故,指出皇帝尚存诛杀萧皇后一事。
骑将一怔,清醒过来后匆匆跑下城头,将皇帝的诏令及谢照的身份散播开去。
聂向晚站在垛口上,仔细看着底下的战场。
聂无忧交付皇帝的旨意完毕,抽出东华宝剑,返身加入门前战团,保护民众撤退。
禁军、甲兵、谢照骑兵镶合在一起,厮杀不停。
得到聂无忧传诏的骑将飞步走向禁军营将领身边,寥寥说了几句。聂向晚眼力通达,看清两名将领脸带犹疑之色,当下就留了心。
谢照仍在城外苦战,存留的禁军营只拔出三万人出去迎敌,其余的人马散成两列,堵在正门后。
聂向晚从背囊中抽出特制的鸣镝箭,搭弓张弦,倾尽内力发射出去。砰的一声巨响散落在空中,引得数万骑兵抬头张望。她趁机跃向城头厥台飞檐上,喝问道:“为何不出战?”
犹疑的骑将高坐马上,冷声反问:“你又是谁?敢来城前叫嚷?”
聂向晚高举皇帝所赠与的红宝石戒指,扬声道:“陛下赐予我开国宝戒,便是助我号令军士。将军问我是谁,答案已在我手上!”
那名将领仍在冷笑:“小小一名女侍也敢前来发号施令——”话音未完,一支银箭破空袭来,令他口舌一颤,险些掉下马。等他避过第一箭,第二道银光悄无声息赶来,径直钉入他的咽喉。
聂向晚还未收弓,将领尸身就带着“令”字的尾音轰然倒地。
禁军怒喝,聂向晚提声说道:“诸位富贵均是陛下所给,今日怎能不替陛下分忧?三宗残军在前,诸位仍在犹疑不决,贻误战机,又岂是保护国土江山的男儿行径?”她一指城头飒飒迎风抖动的金龙旗,再道:“驸马请出陛下麾下的军旗,出示陛下的诏令,难道这些还有假的?诸位再不出战,驸马可将其视作为叛敌!”
底下一直观看动静的聂无忧只得提步上楼,持剑号令城门后的禁军出战,并说道:“但凡有犹疑者,杀无赦!”
禁军少经变乱,临阵换将令,很是举棋不定。先有萧皇后谕令,再有特使传送皇帝诏令,厮杀半日又驰来谢照骑兵,短短数个时辰,竟然多次生变,他们秉持观望态势,已是泄露了软弱之心。
聂无忧心底生狠,冷声吩咐聂向晚:“杀头领。”
聂向晚会意,张弓劲射萧皇后心腹骑将,高超的箭术令人无可躲避,立毙两名。
禁军更加哗然。
聂向晚喝道:“谁敢抗令?先过城头这一关!”
此时,城外传来潮浪般喊杀声,战鼓咚咚直响,震得墙头金龙旗一阵猎猎飞扬。城内列阵的禁军三三两两对看一眼,在残存的将领举剑喝令下,终于喊着杀字冲出大门。
聂无忧拉过一匹战马,冲向城外。聂向晚背负弓箭连忙赶上。
谢照骑军围困甲兵,所向披靡。
至戌时二刻,军心溃散的三宗甲兵相继被歼,余下三万人狼狈逃窜。谢照带军杀敌五万,禁军火拼十万甲兵,伤亡人数不可计数。另有两万甲兵器械投降,被谢照喝令捆绑起来,驱赶到了伊阙原野上。
晚风瑟瑟,俘虏们低头弯腰,随着绳索的摆动向前慢慢走着。想是抵抗不了悲凉的命运,两万人竟然没有一丝躁动,都沉默地走入夜色中。聂向晚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蜿蜒行走的人龙,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些不好的念头。
她唤住正要纵马离开的聂无忧:“公子可知谢郎怎样处置俘虏?”
聂无忧劳累一日,吉服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