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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小姑娘用笔竟有我鲁派之象。”一旁有人轻咦,眼落在苑琴所画之上,细看片刻,终是忍不住赞:“下笔飘逸,笔锋自然,小小年纪有如此功底,着实不凡。”
说这话的人乃广阳候家的世子赵铭,他自小拜在沧州鲁迹大师名下,十五岁成名,一副画作千金难求,有他此言,今日之后苑琴才名必可远扬帝都。
随着苑琴下笔渐快,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在士子中传来。
画卷之上,涪陵山脚千里之景在苑琴笔下灵气逼人,浑然一体,确有大家之像。
‘叮’一声细响,苑琴收笔,将长毫置于墨砚上,朝赵铭行礼:“幼时有幸拜读鲁大师画帖,甚为叹服,今日得世子谬赞,苑琴愧不敢当。”
“哪里,苑琴姑娘天资聪颖,若勤加练习,日后画技必不在我之下。”赵铭连忙还礼,真心称赞。
苑琴含笑颔首,拾好画卷走回大帐,无视碧灵伸过来接画的手,径直将画放在了任安乐桌前。
锦帐中端坐的韶华公主面色微沉,捧起手边瓷杯眼微微眯起。
众人等着任安乐将画呈给韶华公主,好将今日闹剧结束。
哪知她却将画卷好,陡然起身,缓步朝外而来,龙行阔步,气势摄人。
“公主殿下,刚才任某话还未完,虽公主召见,任安乐却难遵公主之令。”
她行至大帐外,话是对韶华所言,眼却落在了高台上韩烨身上。
“放肆,公主殿下召见,你竟敢……”碧灵尖声呵斥。
“有何不敢?”任安乐垂眼,一派坦荡,凛声而论:“大靖朝官上忠天子,下卫储君,任安乐倒是不知,大靖自何时起,公主竟也有了钳制朝廷命官的权力,也不知公主身边区区一侍女便能将三品大员视若掌中之物任意玩弄!”
“你,你……居然妄言公主。”任安乐滔天的气势之下,碧灵哆哆嗦嗦才堪把一句话说完。
“公主又如何?后宫不得干政,乃大靖铁律,太子殿下,安乐所言可对?”
任安乐陡然抬首,对着高台之上的韩烨,目光灼灼。
一片死寂,众人望向围场中间昂身而立、朗声质问的女子,除了叹然,还是叹然。
皇室尊贵如天,韶华公主跋扈倨傲众所周知,可整个帝都却无一人敢如任安乐一般叩问皇家。
万众瞩目之下,韩烨缓缓起身,眼底似有流光浮现。
老师之言果然不虚,任安乐此人,若非狂妄至极,便是聪明绝顶。
韶华若真担了她这一席话,即便有父皇庇佑,也失了大靖上下朝臣的心。
“任将军所言……未错,将军乃朝廷命官,忠天子之事,尽人臣本分足矣。韶华,向任将军道歉。”
“皇兄!”韶华神色羞愤,对上韩烨沉下的眼,终是不情不愿朝任安乐的方向微抬手:“任将军,适才乃韶华的玩笑之话,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仁德,安乐自然会给殿下面子。”任安乐朝锦帐的方向满不在乎一摆手,仍直直盯着韩烨。
韶华脸色一变,望向任安乐的眼底羞愤难平。
众人观着任安乐瞧着太子殿下兴味盎然的眼神,心中哀叹:这个女土匪远赴万里,看来还真的只奔着太子殿下而来。
“太子殿下大公无私,愿听微臣之言,任安乐铭感五内,有一谢礼,还望殿下笑纳。”
“哦?可是任将军手中之画?”韩烨挑眉。
“此算其一。”
任安乐将画卷插入腰间,合手长鸣,一匹骏马自围场之外奔来,任安乐一拂挽袖,飞跃骏马之上。
身手之利落,让一众士子纷纷叫好,连温朔亦抬眼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借弓箭一用。”
跃过士子之地,任安乐随意卷起一副弓箭,朝围场内大雁飞来的方向奔去。
众人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任安乐已疾奔百米,正弓成满月,一箭射向天际。
咻然声响,大雁嘶鸣,箭身连雁落向地面。
众人起身惊呼,目瞪口呆。
居然一箭三雕,如此骑射之术,着实神乎其技。
任安乐伸手接住垂落大雁,握缰回转,从她御马而出,不过瞬息时间。
骏马疾奔,却并未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于围场入口处停下,竟直直朝中间大帐闯来。
侍卫骤惊,拦之不及,只能看着那一人一马离太子所站的御台越来越近。
围场内一片死寂。
“殿下。”温朔神色一变,就欲挡在太子身前。
“不必。”韩烨将他推开,朝聚拢而来的侍卫摆手,抬眼朝正前方看去。
烈日之下,玄衣女子气势如虹,眉间一抹傲气,恍能逆天。
烈马嘶鸣,千钧一发之际,他眯起眼,看着她紧握缰绳,停在他面前,与他同高。
半尺之远的距离,突兀而又温热的触感。
韩烨低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副画卷一起落在他掌间。
他抬首,便撞进了一双满是笑意的眼。
“晋南任安乐,见过太子殿下。”
第八章
“这次恩科乃为朝廷举贤,干系国祚,太子……”
上书房内,嘉宁帝翻看近日奏折,垂首吩咐,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儿子,眼一眯,便带了一抹高深莫测之意。
“太子。”
韩烨回过神,触及嘉宁帝诡异的眼神,掩下失态的神色,回:“父皇说的是,儿臣会令五城兵马司加强京城戒备,免得宵小扰了科举。”
嘉宁帝轻叩案桌,漫不经心道:“太子的部署朕一向信得过,前几日秋狩,太子觉得各家子弟表现如何?”
“各府子弟善骑射者众多,大靖人才济济。”韩烨慢声回禀,恭敬而温顺。
看着太子一本正经的脸,嘉宁帝眉毛一挑,终是把在心头磨了几日的话给扔了出来。
“听说那日世家女子齐聚,趣事横生,太子可有看得上眼的,半年后皇室大选,朕替你先留着。”
任安乐在秋狩上公然冲撞太子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若是一男子做出那日行径定是谋逆之罪,只是……任安乐一介女子,传来传去便带了些微的风流色彩来。
不仅脸长得似太祖,连招惹桃花的运道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这个儿子自小名声贤仁,从未有过半点行差就错,这次虽说招了朵烂桃花回来,但嘉宁帝却格外解气,真心有看热闹的意思。
皇帝话音落地,立在一旁的赵福明显看到太子殿下神色一顿,不由得朝笑得老谋深算的帝王看去,心底小鼓直敲。
“谢父皇关心,儿臣想以朝廷之事为重,其他事未作他想。”韩烨低头,不轻不重的推搪。
“哦,是吗?那朕怎么听说从东宫送到泰山的礼物十年来从未断过。”嘉宁帝端起茶杯一抿,声色渐渐不虞。
太子做这些事从未瞒过他,他便也没有捅破过这层纸。
韩烨抬首,目光清冷郑重:“父皇,她是儿臣将来的太子妃。儿臣待她,只愿如父皇当年待母后之重一般。”
嘉宁帝对已故的中宫慧德皇后敬重有加,乃天下尽知之事。
赵福瞧了一眼眉宇肃重的太子爷,有些感慨,自慧德皇后十二年前逝世后,殿下极少在陛下面前提到过生母。
嘉宁帝一愣,眼中略有波动,放下瓷杯,轻斥:“胡闹,她怎可和你母后相比。”
但到底面色和缓下来,揭过了此事。
“太子,朕听说任安乐在秋狩上惹出了不少事?左相昨日入宫,对此颇有微词,她倒是个人物,竟能搅得京城流言四起。”
见嘉宁帝面色微沉,鬼使神差的,韩烨破天荒解释了一句:“父皇不必听信谣言,任将军乃性情中人,许是行事不拘小节。”
嘉宁帝轻叩案桌的手猛的一顿,眯起了眼。
太子自小性情清冷,除了当年的帝梓元和八年前带入东宫教养的温朔,还从未在他面前替任何人求过情。
“是吗?朕今日已将她任大理寺少卿的圣旨颁了下去,太子,如你前几日所见,任安乐此人如何?”
嘉宁帝问得似乎有些漫不经心,韩烨抬首,忽而记起那日玄衣女子自马上朝他奔来的模样,眼底似有被灼烧之感,朝着嘉宁帝郑重道:“父皇,依儿臣所见,任安乐若为我大靖之将,乃朝廷之福。”
嘉宁帝倏尔抬眼,看了太子半响,才摆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韩烨神色微怔,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太子远去的脚步声渐不可闻,嘉宁帝摩挲着拇指上扳指,眼底幽深一片。
“居然如此评价于她?看来今年的秋狩之宴朕未去还真是错过了不少事。”
左相日前之言犹在耳边,今日太子居然说出‘任安乐若为将,乃大靖之福’如此截然相反的话来。
区区一个任安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令得两人看重至此?嘉宁帝头一次对这个来自边疆的女土匪生出了好奇之意来。
赵福听着嘉宁帝的自言自语,垂下眼一声不吭。
何止是今年,自十年前帝家灭亡起嘉宁帝便不再出席皇室的秋狩之宴。
或者说,从十年前开始,嘉宁帝就再也没有迈出过帝都一步。
“赵福,这几年你可见过太子为人求情?”
晃神的赵福听见嘉宁帝突然问出的话,心底一抖,忙上前回:“不曾。”
“说不准留着这个任安乐还真的有用。”
嘉宁帝若有所思,眉间露出一抹深意。
“陛下,韶华公主在外求见。”赵福听见外间动响,低声回禀。
“不见,让她回朝云殿好好思过,一个月不准出宫。传朕口谕给齐妃,让她好好管教公主,若日后韶华再如此嚣张跋扈,朕定不轻饶。”
嘉宁帝拂袖,面色微沉。
不管任安乐做的事有多出格,她有句话终归是对的。
公主干政,乃皇室大忌。
接到圣旨的第二日,安乐便穿着崭新的官袍入了大理寺报道。
近半月来任安乐在秋狩上喝问韶华公主之事传得人尽皆知,不少朝官深感这厮虽一介女子,却胆气十足,为大靖的朝官说了话,加之右相对其赞誉有加,便对新官上任的女土匪格外客气。
但也仅仅为客气,他们不比涉世未深的年轻子弟,任安乐身份敏感,左相对其颇为垢词也不是秘密,朝臣实在犯不上为了一个大理寺少卿夹在两相之间左右为难。
在大理寺当了一日的泥塑菩萨,傍晚,安乐哼着小调坐着马车回了任府。
苑书站在大门口守望,见马车出现,狗腿的跑上前替任安乐掀开布帘,露出一排牙齿笑:“小姐,您回来啦。”
任安乐斜眼瞥她,顺着苑书递上来的手走下马车入府:“今日府里如何了?”
“一群贵族子弟来递请帖,都让我给打发了。”苑书得意邀功。
任安乐又细又长的眼眯成一条缝,笑道:“那是自然,当初这群书呆子一个个都懒得理会本当家,如今想见我,自然不能容易。”
苑书奇怪的瞅了一眼自家小姐:“小姐,今日送的帖子都是宴请苑琴的,还有酸腐书生上门求画,我瞧着不喜,让长青给打了出去。”
任安乐慢走的脚步一顿,停下身横竖左右打量了苑书半响,才堪堪吐出几个咬牙切齿的字:“榆木疙瘩。”
苑书被任安乐瞪得出了一身冷汗,怔怔的看着任安乐如风火轮一般闪走的身影,委屈的一撇嘴,小媳妇一般慢慢朝书房移去。
书房内,苑琴替任安乐换了一身玄衣常服,见她小心用布巾拂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