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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没说话,点了下头,缓缓半蹲下来,一手托起谭智的身子,另一手探摸到他身后的刀柄攥紧。那柄刀插得颇深,他拔了一下,只褪出来小半截,谭智身体毫无生气地颤抖了一下,温热的血自伤口处涌出,瞬间漫过他握刀的手。
那瞬,霍去病的喉咙似乎被某物死死地哽住,几乎不能呼吸。
不愿让谭智再受苦,霍去病手上猛地用力,谭智身体重重地一震,刀哗一下被拔了出来,血顺着他的衣袍直淌到沙地上,迅速渗入黄沙之中。静静站着旁边的数人,皆是与谭智共处多年,彼此间熟悉地如同兄弟一般,见此情形其中几人已忍不住坠下泪来。
他轻轻将谭智在沙地上放平,看见赵破奴拿了打湿的布巾过来,方才起身,退到旁边。
赵破奴忍住泪替谭智擦干净脸面,又替他将头发也梳了梳……
不远处,子青牵着负着缔素的马儿缓步走来,眼前这静默悲凉的场面已让她明白了一切。她没有走近,只是怔怔地看着,盯着谭智唯一露在人群外的那双半旧革靴。
“将军……”赵破奴开口想请示,又知道这个问题着实太过为难。
霍去病却已明白他想说什么,强压下喉间的不适,用近乎平板的声音道:“留一件他的随身之物,取锦缎裹尸,就地掩埋。”
说罢他便猛地掉头走开,身后一片死寂。
赵破奴呆立良久,才蹲□子,想取下谭智怀中那对鱼形玉佩。
“别拿那个。”伯颜开口制止,“那是他留着定亲用的,你别拿……”说到此处,他眼圈立时又红了,忙举袖胡乱擦了擦,才接着道,“他一个人躺在这里,孤零零的,就让这玉佩陪着他吧。”
赵破奴点了点头,复把玉佩放了回去,另取了谭智贴身匕首。
旁边有人低低道:“真的就埋这里了?……以后便是想找都找不到了。”
“别说了,将军下的命令,你以为将军就不难过。”
“……”
锦缎是现成的,用了一整匹的锦缎,一层一层将谭智包裹起来。
坑也已经挖好,赵破奴刚要去抬谭智尸身,忽被一人沉默着抢在前头,正是霍去病。以超乎寻常的细致将谭智在沙坑放平整,霍去病方才跃出坑外,看着一捧捧黄沙倾斜而下,将谭智彻底隔绝在他的视线之外。
不期然,陇西街头骈宇骞的那句话在脑中回荡着——““我的兄弟们都躺在大漠里,这里离他们近些,我心里踏实。”
现在,我的兄弟也躺在大漠里了,霍去病茫茫然地想着。
驼队重新出发,一步一步地离开谭智安睡的地方,大漠之中风沙瞬变,即使他们再回来,也不可能再找到他。
子青在马背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漠漠黄沙,仿佛能听见谭智的声音“就这个小鸡崽子,掉锅里头也没人吃啊……”
她深闭下双眼,转回头,催动马匹前行。
这日,直走到月上中天,将军才下令停下歇息。众人皆无胃口,卸了货,喂过马匹骆驼,便各自或坐或躺或靠,安静无语休息。
这夜的站哨,竟未再派遣到子青头上。
给缔素喂了几口水,看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子青半靠在骆峰上,也合目休息。
风自梦中呼啸而过。
鲜血自地上黄沙中慢慢渗出。
血越来越多,泊泊流动,在地上蜿蜒出一棵血红的树。
这棵树的枝桠漫上她的脚背……
子青骤然自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做梦了?”
有人在近旁低低道。
子青侧头,这才发觉将军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旁边,他们俩靠得是同一头骆驼。
霍去病双目很亮,看得出毫无睡意,瞥了她一眼后便自顾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随意把酒囊递过来:“来一口。”
“多谢将军,卑职从不饮酒。”
倒也不逼着她,霍去病收回手,低咳两声,仰脖又灌了两大口,然后酒囊就空了。
子青探身看了看躺在另一旁的缔素,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温度,轻舒口气。再轻手轻脚走到施浩然旁边,依样试了他的温度,烧得烫手,忙用濡湿的布巾敷在他额头上,再替把脉。
旁边伯颜惊醒,低声问道:“要紧么?”
“烧得有些高,不过只要撑过今晚,大概就不要紧了。”子青同样低声回答。她伸手找到施浩然右肩头对应伤处的位置,以指用力按下,施浩然低低呻吟了一声,子青知道所压之处正是痛点所在,遂压住不放。
过了半晌,伯颜询道:“要这样压多久?”
“半个时辰以上,越久越好。”
“我来吧,你去照顾那头的小家伙。”伯颜撑起身子,挨到施浩然旁边。
子青迟疑片刻,伯颜已挡开她,依样用手指按在施浩然的右肩上。她又换过一块敷额头的湿布巾,方才蹑手蹑脚返回去。
“浩然怎么样?”霍去病问道,声音有些低哑。
“他在发烧,脉搏虽急,但健而有力,撑过今晚,应无大碍。”
霍去病点了点头,朝缔素努努嘴:“他呢?”
“他身上伤都不碍事,是受惊过度。”子青望着缔素,低道,“他,毕竟还小。”
霍去病未再吭声,过了良久,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我记得墨家明鬼,你也相信有鬼魂么?”
“嗯。”
“见过?什么样?”
“没见过……”子青半仰起头,望向黛蓝苍穹,轻轻道,“可我知道他们在,一直都在。”
48第十七章阿曼(一)
晨光熹微,缔素自昏睡中醒来,子青喂了他喝几口水,又掰了块粗面饼给他。虽然接了面饼,缔素却无甚胃口,目光搜寻到躺在不远处受伤的施浩然,便急急要过去看他,无奈头重脚轻,子青忙扶他过去。
“烧已经慢慢在退……你不如歇一会儿吧?”后一句话子青是朝伯颜说的,他已经连续指压了近一夜。
伯颜这才松开手,长长吐了口气,由于用力过久,麻痹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缔素揪紧子青的胳膊,问道:“他,是不是伤得很重?我瞧见那刀朝他劈下去……”
子青安慰他道:“肩头的伤口较深,还好没有伤及要害,只要日日换药,坚持指压,应该会没事的。”
缔素这放下心来,又转头四下张望,将所有人巡了两遍,仍然未找到谭智。
“谭中郎将呢?”他问。
子青默然片刻,才道:“他死了。”
“……”缔素的双目在瞬间睁大,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背心处中了一刀,致命伤,他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报信。”子青静静地告诉他。
缔素呆呆站着,似乎要花费他全部的气力,才能让他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
远远的东方,红日跃出沙面。
近处,一匹睡醒的骆驼也慢慢悠悠地站起来,摇头晃脑地从鼻孔里喷气。
这个清晨与他们入大漠来的每个清晨甚是相似,只是少了一人。
“他人呢?”缔素看上去欲哭无泪,“我、我想再看看他,行么?”
子青不得不如实告诉他:“谭智昨日便已经下葬。”
“下葬?就葬在大漠里!”缔素简直是悲愤了,怒嚷道,“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是你说的,我们一块出来的,就一块回去!”
他的声音是如此之大,几乎把所有人都吵醒了。霍去病半坐在沙地上,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话,看着缔素。
缔素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泪水如倾,死死地瞪着子青,声音哽咽地走了腔调:“是不是你说的?!……一块回去!死了也该一块回去!”
子青看着他哭倒在自己肩头。
“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我,他就不会死。”强烈的自责几乎要把缔素击垮,“那个方向没有水源,可我还是想碰碰运气,我……”
“原来你们是在找水源。那里有水源,只不过你找不到而已。”
骤然,不起眼的角落里传来生硬的汉语,那个少年被捆得很结实,神色淡然。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他身上。
“不可能,如果那里有水源,我一定能找到。”缔素抬起头来,急道。
少年不屑一顾:“哼……”
霍去病起身,走到那少年面前,沉声问道:“你说,他为何找不到?”
“那处是暗河,在黄沙下面,他当然找不到。”
“暗河我也能找到!”缔素怒道。
“浅的自然好找,如果是在沙下一丈多深的地方呢?”少年冷眼瞥他,嘲讽道,“暗河横贯整片大漠,有浅处你不去挖,非得盯着最深的地方。”
“你知道暗河所在?”霍去病问道。
少年昂然道:“这片大漠底下整条暗河走势我都了若指掌。”
“能画出来么?”
“能。”
霍去病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道:“好,你把暗河所在画出来,我核实无误的话,就放了你。”
少年也甚干脆:“不。”
霍去病不急不缓,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不走,我要同你们在一起,不……是同他在一起!”
少年的手不能动,朝缔素方向努了努嘴。缔素骇然吓了一跳,恼道:“我才不要同你在一起。”
“不是你,是他!”
少年的双目定定望着子青。子青疑惑不解,微颦起眉,立在当地。
这个要求倒还真不算高,只是怪了些,霍去病奇道:“你认得他?”
“昨日才认得的。”少年实在道。
“那你为何非要留下来和他在一起?”
“我喜欢他!”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晕厥,这般直白的表白便是男女之间也不宜当众说出,更不用说大家都是男人。
连子青也有些惊愕,着实不明白这个昨日才见过的少年如何会说这般话。
唯有缔素以为这少年看出子青的女儿身,急忙道:“你胡说什么,他和你一般都是男人,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少年却不以为异,双目清澈见底,坦然地近乎惊人:“他是女人我也喜欢,是男人我也喜欢,总之是他就行!”
众人再次晕厥。
子青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她与这少年连相识都算不上,他这般强烈的情感究竟从何而来。
这是一笔根本用不着费时思量的买卖,霍去病很痛快地点了头:“行,只要你画出来的图准确无误,我就让你和他在一块。……裁块素锦,给他研墨。”
“诺。”
素锦往沙地上一铺,少年咬着毛笔趴在上头,想想,画画,画画,想想……
“将军,这小子会不会是在给咱们下套?”赵破奴远远望了少年半日,不放心道,“他是那帮刀客的人,弯刀使得又好,怎么会这般轻易就降了咱们,还非得要跟咱们呆一块?我看其中肯定有诈。”
霍去病瞥他一眼,提醒道:“人家没说非得跟咱们呆一块,是说要跟子青呆一块。”
“那不都一样么!……那小子怎么突然就能看上子青,古里古怪的,我看这也有诈!”赵破奴言之凿凿。
“等地图画出来,还给他绑上。”霍去病想了一下,“把子青叫过来。”
待子青依命过来,他盯了她半晌,才问道:“你……是不是给那小子下什么蛊了?把他魔障成这样?”
再傻也听得出将军语气中的取笑之意,子青无奈,只得不作声。
“那小子既然认你,待会他画完地图之后,你就去套他的话,他是哪里人,什么来历,怎么会当上刀客,最重要的是他怎么知道这片大漠的暗河走势。”
子青从未做过这等事,略有些为难道:“若是他不肯说怎么办?”
“所以要你套他的话,旁敲侧击……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