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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将军存心试我,缔素心下暗喜,朗声道:“诺。”
当下他便停住脚步,平定心情,闭上双目,仅用鼻子深吸口气;片刻之后,他的头微微向西南方向偏过去,又深嗅口气……随即,他睁开双目,往西南面急行出数步,嗅了嗅,这才信心满满地向霍去病禀道:“沿着此方向,不出半里,定有流水。”
霍去病与赵破奴对视一眼,前者面露微笑,后者则又惊又喜。
“你这小子,比上林苑的猎犬还强!”赵破奴上前也学缔素那般嗅了嗅,奇道,“你闻到什么?我怎么闻不到。”
缔素笑道:“有湿气,我的鼻子感觉得到。”
子青也试着吸了吸鼻子,除了草木清香,别的都闻不出来,不由地暗佩缔素的天赋异禀。
霍去病牵着马,越过他,边前行边问道:“将来到了大漠里,你可有把握?”
缔素半点也不谦虚,仰头得意道:“小时随我父亲进过大漠,我就曾找到过暗河。”
“此事当真?你可别再说大话……”霍去病转头盯他一眼,“暗河隐在沙层之下,你如何能找到?”
“若问我究竟是如何找的,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知道它在何处。”缔素挠了挠脖子,似乎他自己也有些困惑。
霍去病未再追问,笑了笑,自往前行去。
赵破奴经过时,拍了拍缔素肩膀:“你还真是有福气。”
又行了一段,已能隐隐听见夹杂在虫鸣间的流水淙淙之声,缔素知道自己所言不虚,心中愈加得意,放慢脚步朝子青轻道:“此处若真是好地方,下次咱们带老大他们一块来。”
子青只是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待到跟前,果然有一深潭,霍去病栓好马,先探头瞧鱼去,奇道:“好长一阵子没来,这鱼怎得也不见多?”
闻言,拴好马的赵破奴也探头去看,皱眉遗憾道:“是不见多,看来真是吃一条少一条。”说罢,他自箭箙中取了箭矢,又不知从何处摸出条细绳子,系在箭矢末端,往弓上一搭,便往潭中瞄准。
缔素好奇,跟着勾头探脑想看赵破奴如何射鱼,只见潭水碧青碧青的,深不见底,鱼儿在水中摆尾畅游,一浮一沉,甚是逍遥。
夕阳火红,也许是浸水铠甲太沉的缘故,子青微有些眩晕,拴好马匹,定了定神环顾四周,泉水附近的地上有大小不一的石头高低散落,或玄色或白色,衬着绿草,倒似一方浑然天成的棋局。
面前景象眼熟之极,她猛然间有些喘不上气来。
怎得会是这里?!
过往岁月中的吉光片羽自眼前飞速掠过,她似乎能听见空灵通透的埙声在林中穿行,拂开层层叠叠的绿枝,直击向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伸手扶住旁边的树。
“子青,你快来看鱼!”缔素唤她,“快来……”
他的大呼小叫立时招来赵破奴的白眼:“小声点,回头把鱼都吓跑了!”
缔素立时收声。
“我去拾些柴。”子青朝他低声道,未待缔素点头,便朝林中步去。
霍去病似不在意般地望了眼她的背影,复转过头看向泉潭。
慢慢地走着,铠甲愈发地往下沉,拖得她的脚步愈发滞重。她的目光牢牢盯住林中的某处,笔直前行,任凭树枝自身上、脸上划过,手始终恭敬地垂于身侧。
终于到了,她立住,缓缓跪下来,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温柔地落在这处荒冢,原来立于冢前的木牌早已歪倒在杂草丛中。
她起身拨开乱草,拾起木牌,拽着衣袖细细擦拭,风吹雨打,刻在木牌上的字早已斑驳……
正怔怔出神之际,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已经距离极近,令她猝不及防,猛然回头才发觉霍将军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而自己也许是过于专注,竟然对此浑然没有觉察。
“这就是你捡的柴禾?”霍去病声音略带戏谑,伸手拿过木牌,微眯了眼细看,念道,“墨门秦鼎之墓。他是谁?”
仓促间,子青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呆呆看着他。
“你认得?”他微挑眉。
一阵酸楚之意涌上,子青艰难地摇了摇头,她记起自己的身份是易子青,来自武陵郡的偏僻乡壤,她如何能认得埋在陇西郡里的人呢。
霍去病显然是不信,目光探询地停留在她脸上,道:“不认得,你还擦得它作什么?”
“卑职、卑职……只是觉得他孤零零葬在此处……甚是、甚是冷清……”子青不善说谎,几句话也说得磕磕巴巴,“所以、所以……”
“看你擦得那么仔细,倒像是认得一般。”霍去病道。。
子青垂着头,咬着牙低道:“真的不认得。”
霍去病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把这个拿去当柴烧也成。”说罢,作势欲要将木牌一掰为二……
“将军不可!”
子青大急,一时竟顾不得他是将军,一手直探向他双目,趁他避让之际,劈手夺下木牌,护在怀中。
霍去病虽被她逼得退开一步,反应却是甚快,飞足踢过来,直逼面门。
已然护住木牌,子青未敢再与他动手,不避不让,硬生生挨了他一脚,身子跌了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霍去病冷哼道。
自知冲撞了他,子青忙爬起来翻身跪倒,道:“卑职无状,甘愿领罚,但荒冢何辜,还请将军勿惊扰泉下之人。”语到末处,喉间哽咽,心中只觉万般无奈,恨不得再不当什么破劳子医士。
霍去病正待说话,林间忽无端起了一阵风,娉娉婷婷,在树木花草间腾挪,直转到他二人的前头,骤然消失……
被风卷起的一朵嫩黄小花,在半空失去凭力,袅袅落下,正落在子青衣衿之上。
木牌仍被她紧扣于胸前,指节微微泛白,霍去病看着那朵花儿,虽看不清她低垂的头,却也想得到那一脸的倔犟。
“起来吧,不过与你玩笑罢了,把你吓成这样……”霍去病不悦道,“我便是轻狂,也知死者为尊。”
眼前人喜怒无常,子青亦分不清他究竟何时是真,何时是假,只能依言起身,垂目而立。
霍去病探手去欲拿过木牌,子青本能地退了一步,将木牌扣得愈发紧。
“给我。”
霍去病一眼看见这少年被自己所踢到的半边脸肿得老高,赫然有血痕在上面,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不忍。
“将军……”
子青心中尚存疑惑,目光戒备地看着他。
“给我!”
按捺下心中的异样感觉,霍去病加重语气,跨上前来,不耐地径自从她手中将木牌抽了出来,略用衣袖拂了拂,俯身将木牌插入坟前的地里,且仔细用土培好。作罢,他拍去手上尘土,理了理衣襟,朝坟长鞠一躬,朗声道:“在下汉冠军侯霍去病,惊扰之处,还望秦前辈见谅。”
子青立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
“快捡柴去!还愣着干什么?”
霍去病返身往回走,看子青呆楞的模样,顺口叱道。
见他似乎不欲再逼问自己,子青心下稍松,复望了眼那坟,便依命去拾柴。
21第九章荒冢(三)
这边,赵破奴已经射了四、五条鱼上来,缔素正用随身佩的短刀刮鳞去肚肠,忙得不亦乐乎。
“你去,看高不识来了没有,若是来了,就领他过来。”
霍去病轻踢了脚缔素,撵他道。
“诺!”
缔素自觉受到重用,很是快活,起身收了刀,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小耗子般窜入树林里。
霍去病又探头去看泉潭,一看之下便拦住赵破奴:“够了,别再射了。”
赵破奴低头去瞅地上零零落落的四、五条鱼,不解道:“将军,这些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待会高不识一来,他一人可就能吃五条。”
“让他来尝尝鲜的,可不是让他来填肚子的。”霍去病提溜着鱼,将它们一条条并列排在平滑的石面上,“这些就够了,正好一人一条鱼。这潭里的鱼也不多了,犯不上斩尽杀绝,给它们留个种。”
赵破奴笑,收起弓来:“将军说的是。”
身后悉悉索索,赵钟汶回头去看,见子青抱了些枯枝自林中出来,遂指挥她道:“放那边去,石头垒起来的那地方。”
子青依言,放好枯枝,估摸着不够用,欲返身再去拾。
“你脸怎么了?”赵破奴看她肿得老高的脸上赫然有几道血痕,奇道。
“嗯?”子青拿手去抹,此时方才觉得生疼,低头看见血迹,便胡乱用衣袖抹了抹,忙掩饰道,“大概是方才被树枝刮的。”
如此一抹,非得弄不干净,愈发弄得脸上狼籍,霍去病见状皱了皱眉:“用水洗洗干净去。”
子青只得到潭边掬水洗脸。
赵破奴愈发不解:“捡个树枝也能弄成这样,你不会是碰上熊了吧?”
霍去病白了他一眼:“有些草是带些毒性的,肿了也不奇怪,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赵破奴只好不作声,但心中仍是犯嘀咕。
泉水冰凉清冽,掬到脸上极是舒服,烫如火烧的感觉立时消退了许多。子青正洗着,忽有只手自身后探向颈边,她本能地侧身避开,回头去正对上霍去病……
“慌什么,”霍去病看出她目中的紧张戒备之色,手上捻了朵嫩黄小花给她瞧,解释道,“这个,沾在你衣衿上了……”
虽觉得莫名其妙,子青仍是“嗯”了一声,垂目补上句:“多谢将军。”
霍去病似乎忽察觉到自己举动的怪异,飞快扔掉小花,换上一副不耐地神情:“把甲卸了,自己到火边烤烤。蒙唐可护犊子得很,别弄得回头我还得给他交代。”
蹲在枯枝旁的赵破奴,边打着火石边笑道:“将军这话算是说对了,别看蒙唐平日对手下冷冰冰的,最护犊子就属他。方才我就担心,要是蒙唐问起来该怎么说……”
此时暮色渐沉,林中光线消逝地飞快,霍去病听着赵破奴絮絮叨叨,心不在焉地往火堆里添着枯枝,余光瞥见子青已卸下甲,襦衣宽大,愈发显得身形单薄,只是背脊却挺得笔直,静静立于于暮色中,便像是林中的一株幼树般。
“柴禾怕是不够,你再去拾些来。”赵破奴不在意地使唤子青道。
“诺。”
霍去病看她进了幽暗的林中,才问赵破奴道:“你可认得墨家的什么人?”
“墨家?”赵破奴皱眉想了想,“有些年头没听说过墨家的人了,自圣上独尊儒术之后,好像就散了吧?”
霍去病朝林中努了努嘴:“里头,有个荒冢,就是墨家人的。”
他努嘴的方向正是赵破奴的背后,赵破奴一激灵,只觉得背后冷飕飕的,起身挪了个方位,才问道:“是谁?”
“秦鼎。你听说过么?”
“不知道。”赵破奴不用想就摇了摇头,转念又笑道,“不过我听说墨者任侠尚武,大多都是武艺了得的人,特别是墨家的剑法,那可是不传外人的。将军,你说那荒冢会不会藏有什么剑谱?”
霍去病斜眼睇他,道:“行,你去挖挖,我在这等你便是。”他素知赵破奴对鬼神敬畏之心甚重,绝不敢去做掘人坟墓之事。
赵破奴嘿嘿直笑,果然连连摆手:“将军说笑了,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就算真有那我也不能去拿,掘坟可是要倒八辈子霉的缺德事。”
霍去病微微一笑,顺手添了根枯枝到火中,此时四周已完全暗了下来,天上一轮新月如钩,淡淡光芒洒下来,周遭树影斑驳。
“那小子不会是迷路了吧?”良久不见缔素回转,赵破奴不由有些担心。
霍去病以为他说的是子青,双目望向往暗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