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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目光复杂,俯身摸了摸马颈,径自沉默着,似乎并不愿答这话。李敢见状,心下黯然,但也不愿勉强他人,遂道:“是我鲁莽,将军只当我没问过。”
霍去病直起身来,微微叹了口气道:“关于此事,圣上确是从未对我说过其中缘由。……不过,圣上倒是提起过关于李老将军的一事,且颇有微词。”
李敢一惊,急问道:“是何事?”
“置水关外,羌人反叛,此事你可知道?”霍去病问道。
只听到“置水关外”四字,李敢的脑袋就“嗡”地闷炸一声,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霍去病停了半晌,才接着道:“……圣上说杀降不祥。”
李敢微别开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长长吐了口气,叹道:“这件事,也是家父此生心中最为懊悔之事。此事确是我李家之过,再怨不得旁人,不能封侯也在情理之中。……多谢将军,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向别人提起。”
霍去病点了点头,劝道:“李老将军虽难封侯,但你却不是不能。你若来我军中,必有一席之位,你不妨与老将军商量商量。”
李敢持缰拱手道:“将军美意李敢心领,只是眼下多有不便,来日方长,也许以后能有机缘在将军帐下效命。”
听他说得含蓄,想来是李广因蒙唐之事恨自己恨得牙根痒痒,又怎么会肯让李敢过来。霍去病一扯缰绳,纵声大笑:“罢了罢了,我不为难你,来日再说。”
虎威营已然不远,他策马驰去。李敢暗松口气,策马跟上。
夜渐深沉,赵钟汶等人皆已离开。铜制拈灯烛光摇曳,案上摆着被摔坏的竹简,子青已卸过甲,身穿襦衣,跪坐在案前,手持细麻绳对准竹支小孔,小心翼翼地穿过去……
地上,木盆中热气升腾,易烨脱了布袜,把脚伸进热水中,惬意地龇着牙。
“青儿。”泡了一会儿,他唤了声。
“嗯?”
子青不抬头,手捻着绳子,目光只放在竹支上。
易烨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佯作不在意问道:“你认得李敢?”
手微微一顿,子青呆了呆,抬眼望过来,迟疑了一会儿,才复垂下目光,答道:“嗯,以前认得。”
虽然易烨心中早有答案,但见子青并未在自己面前遮掩,还是觉得开怀:“以前的事很少听你说起,方才看你那样,把我吓了一跳。难道李敢以前欺负过你?”
捻着细麻绳,却怎么也穿不进竹片小孔里,子青暗叹口气,索性放了下来。
“没有,以前他待我很好,像哥哥一样……”她想着,又补充道,“有时候比哥哥还好。”
“这么说你也认得李广?”
她的瞳仁立即痛缩,淡淡道:“认得,我爹爹一直拿他当知交好友。”
听出她语气间对李广的恨意,易烨皱眉想了想,想起六年前倒在山坡上昏迷不醒的子青,猜测道:“难道李广害了你家?”
子青咬咬嘴唇,猛得把竹简卷起,连没装上的竹片也一并裹在里面,起身低道:“我困了。”
易烨暗叹口气,也不勉强她,笑了笑道:“那就早点睡吧。”
子青脱履上床,襦衣叠在床边,背身朝外躺下,被子一裹,便不再动弹。
瞧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易烨自行摇摇头,拿布擦净脚,起身倒了洗脚水,又灭了灯,这才在榻上躺下。
夜凉如水。
这日是初一,军营中每月初一和十五皆休息,可不必操练,每火还可有两人外出。二伍为火,此日外出正好轮到另一伍,与赵钟汶这伍并不相干。
“俺不吃药,不吃,不吃……”
徐大铁猛摇着头,想从医室逃出去,硬是被赵钟汶死死地拽住。
这日赵钟汶便发觉平日生龙活虎的徐大铁有点蔫,后者只会说脑袋沉,身体也提不起力气。摸着额头有些发热,估摸着他是夜里贪凉受了风寒,赵钟汶便带着他来医室,让易烨瞧瞧。
瞧了舌苔,又替徐大铁把了脉,易烨笑道:“不用吃药,喝碗姜汤,回去捂着发发汗就行。青儿……”
正整理医简的子青起身便要去煮姜汤。
“多煮些,老大鼻塞,也得喝一碗。”
自竹篓里拿了大块姜,子青便起身往隔壁灶间去。赵钟汶跟上拿过姜块,道:“这个容易,我自己个来,你且忙你的去。”
子青本欲推辞,但正好见有人负着一伤者急急而来,可看见伤者腿部鲜血淋漓,她忙跟进去帮忙。
“他从马上摔下来,腿正磕石头上。”
易烨与子青忙将伤者架下来,放到榻上。
徐大铁原在榻上躺着,一看到那人左腿上全是血,吓得跳起来,缩到一边去。
13第六章家书(上)
子青飞快取了簧剪递给易烨,易烨将伤者大胯直接剪开,查看伤口,松口气道:“还好,骨头没断。”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易烨的动作飞快而轻柔,一会儿便已经处理妥当。
“伤口不能碰水,最好也别动弹这条腿,不然会裂开……每日未时与戌时我这里会煎好汤药送过去给你。”易烨自苇笈取过一个旧的小竹牌,先用书刀将旧墨迹刮掉,这才问了伤者的姓名并某火某伍写上。
这边伤者还未走,又进入一个长得甚是敦实的矮胖子,正是军中的庖厨魏进京,扶着脖子迈进来,看见地上榻上的血迹就直皱眉头。
“墩子,你脖子怎么了?”徐大铁好奇凑上去。
“好几天了,脖子疼。”魏进京瞧子青生得嫩,也不太信得过她,直接就朝易烨过去,“最近吧,我还老觉得手指发麻,肩膀酸得厉害,往后背手都背不过去。”
伤者被负走,子青取了清水,用粗布大力将血迹搓洗掉。
易烨先让魏进京坐下,伸手捏了几下他的肩膀,发觉僵硬如铁板,顺手替他捶了两下,朝子青道:“铁板肩。”
子青“嗯”了一声,明白他的意思,转身去寻刮痧用的砭石。
“什么叫铁板肩,很严重么?”魏进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急忙问道,“别拿针啊,要拿那玩意,那我宁可不看病了。”
易烨笑道:“放心,不用针灸……先把脖子转转,看我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疼就叫出来。”
魏进京果然嗷嗷嗷叫了好几声,缔素掀帘进来,笑道:“墩子,你吃什么玩意儿能叫唤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头猪发春呢。”
“你个小鸡崽子!”魏进京顺手脱了布履就掷过去,缔素笑嘻嘻地闪到徐大铁身后,布履直接飞到门外去了,他急道:“还不快给我捡回来?!”
缔素双手抱胸,半寸也不挪动,朝魏进京嘿嘿直笑:“你求我,求我呀!”
魏进京横眉立目,易烨打岔笑道:“脱了正好,另一只也脱了扔出去,再把衣裳也脱了!”
“……脱衣裳?做什么?”
“哪里来这么多话,脱脱脱……”缔素窜过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易烨往下扒衣裳,一脸的幸灾乐祸,在看见魏进京满身的赘肉之后,顿时转为羡慕的感慨,“墩子,你暗地里得偷吃多少肉,才能吃成这样!”
“什么偷吃,你别胡说!”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肉,再瞧瞧周围除了徐大铁略壮实些,其他人皆精瘦精瘦的,魏进京似乎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支吾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日日都要操练,肉也没地长啊。”
“把你吃的肉分我一半,你看我长不长。”缔素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肉,滑不溜丢,腻得像要滴下油来。
又疼又痒,魏进京边躲边去踢缔素。易烨示意缔素让到一边,让魏进京坐直身子,掌根印上他前胸,自天突到鸠尾按揉,沉声道:“痛一定要叫出来!”
一路按下来,魏进京的痛呼声就没停过,易烨没奈何:“你别瞎叫,真疼才叫。”
“就是真疼啊!”魏进京龇牙咧嘴道,“你下手悠着点。”
易烨摇摇头,起身:“那你趴下吧……这身肉,想刮出痧来都不容易。”
子青在旁已站了一会,片状砭石持在手中,朝易烨道:“我来吧。”
易烨还未说话,魏进京侧着头狐疑道:“你?你行不行啊?”
易烨皱眉看着魏进京那身肉,朝子青摇头道:“他肉厚,我看还是走罐吧。”
“嗯。”子青复取了拔罐用的竹筒来,微微笑了笑,在榻边坐下来,朝魏进京道:“会有点疼,你且忍忍,不用叫出声来。”
将铜制拈灯拿过来,微微倾斜,倒了几滴灯油在魏进京背上,易烨忍着笑道:“你这肉自己个都往外冒油,倒替我们省了不少油。”
魏进京无奈干笑。
一小束干草点燃,而后竹筒飞快扣下,子青开始在他左肩走罐,立时痛呼声不绝于耳。
易烨憋着笑,间或着瞥一眼。
缔素用手堵着耳朵眼,俯身来看,肥腻的后背上走过罐的地方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疙疙瘩瘩的紫黑痧,啧啧道:“这个好这个好,铁子,待会我也给你刮一刮。”
闻言,徐大铁忙不迭地连连摇头。
“谁啊,再这么叫唤下去非把狼招来不可!”赵钟汶端着煮好的姜汤进来,一眼瞅见趴在榻上鬼哭狼嚎的魏进京,笑道:“原来是墩子,平常吃得油水足,难怪叫唤起来也比旁人响。”
魏进京疼得顾不上理会他们,只问子青:“好了没?好了没?还得多久?”
“已经开始出痧了。”子青手中不停,仍在稳稳地来回走罐,“现在应该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吧?”
“嗯……好像是好点了。”魏进京顿了下,“不过还是疼!”
“再忍忍吧。”子青温和道。
“……嗯。”
魏进京也疼得有些麻木,闷声应了。
将姜汤递给徐大铁,吩咐他趁热一气全喝了,赵钟汶便也凑过来看热闹,瞧这紫红紫红的,又是油,又是肉,大笑道:“墩子,厨子就是个厨子,连走罐都能走出一道红烧肉来,难得难得。”
听了这话,众人再去看魏进京的肥肩,皆觉得形象之极,哄堂大笑。便是子青,也忍俊不禁,瞧着这道“红烧肉”,不忍再走罐。
好容易两边肩膀都走罐结束,易烨拿了个陶制耳杯去舀了些剩下的姜汤递给魏进京,笑道:“你待会再动动脖子,看看如何?”
魏进京披上襦衣,喝了口姜汤,依言前后左右地转了转脖子,果然疼痛大减,喜道:“好多了!多谢多谢!”后半句话是朝着子青说的。
子青微微一笑,道:“刚刮完会气血会有点虚,你且歇一会儿再回去。”
缔素笑道:“对对,歇会儿,正好跟我们所说说你平常都偷吃些什么才能吃成这样。”
又喝了口姜汤,魏进京这才没好气地瞪他:“当厨子本来就容易胖,你见过精瘦精瘦的厨子么?你以为我愿意长这么肥啊!……再说了,咱们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我还不是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跟将军专用的庖厨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
他如此一说,众人好奇心皆起。
缔素奇道:“将军不是在虎威营么?他有专用的庖厨?”
“那当然了,十几个呢,就专门伺候他一个人,听说里面还有圣上专门送给他的御厨呢。”
“御厨!那他吃的饭菜就和圣上吃的一样了!”徐大铁咽了下口水,遐想道,“肯定有很多肥肉片子……”
“傻啊你,圣上怎么可能只吃肥肉片子。”缔素嘲笑过徐大铁,自己拧眉细想,“肯定是烤全羊,还不止一只……”
易烨、赵钟汶听了直笑,但笑归笑,他们着实也想象不出御膳会是什么模样。
魏进京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说你们是土包子吧,御膳那可讲究得很,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