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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伯就问:“那你可是真心想要合伙,把酒楼交给张氏打理?”
“这些菜式,多有特出之处,在泉州当是独一份。我们吃得惯,多数泉州人也会喜欢。不仅手艺好,心思更好。这样的合伙人,可遇不可求。还要多谢薛伯与十一姑介绍!我是真心想合伙。如何做,还要大家坐下详谈才好。”程启一脸诚恳。
薛伯薛婶办成一件大事,心中欢喜,自觉有功,脸上有光,连忙请张歆过来。
再见到她,程启感觉比早些时候在她住的院子里又有些不同。眉毛好似浓了些硬了些,嘴好似大了些厚了些,皮肤好似少了点光彩,头发梳得整齐拘谨。不同那时的柔美可亲,多了些英气,精明干练,声音也更加冷静。
既然双方都有意,先从最重要的经营权限,利益分配谈起。
程启是东家,百分百拥有酒楼,委托张歆经营,暂定三年为期。委托期间,酒楼的人事财务进货运营完全由张歆决定,程启只需在必要的外事上出面出力。委托期间,需要的资金,双方按利润分成比例投入。
张歆前世吃遍五湖四海,中西餐都会做一些,对闽南饮食风格有所了解,这世经历了最讲究的淮扬菜,有开饭馆的经验,还有尚不为人知的外来物种做秘密武器,有把握能够赚钱,因而,如何为自己获得最大利益,又能保持愉快的合作关系,就需仔细琢磨。
张歆印象中,闽南人做生意有讨价还价的习惯。每回陪祖母回泉州,父母都会给她一笔零花钱,应付突发情况,也叫她不要麻烦亲戚。到了泉州,长辈们又会找这样那样理由,一定要给见面礼。祖母让收,她就收了。怀里有钱,逛街见到漂亮的衣服和小商书,忍不住买回来,每每被长辈同辈的女性问:“多少钱买的?”
张歆照实一说,必然引来大惊小怪:“这么贵!你被人宰了!”
随后就是一通□,为什么无商不奸,小商贩是怎么定价,怎么判断她是冤大头,怎么心理攻坚,她该怎么还价,怎么打心理仗,怎么严守底线,等等等等。每每听得张歆头大如斗。
不管她怎么认真学习,努力实践,本地商贩就是能让她觉得理亏,以亲戚眼中高得离谱的价钱掏钱把东西买下。好容易,有一回,半价搞定,兴冲冲回家展示战果,迎面就挨表妹一盆冷水:“笨!你不懂半半价,还要打个弯啊?”
那以后,在泉州,张歆绝不自己逛街,绝不开口讲价,只管挑东西,试东西,然后捂紧钱包等在一边,等别人告诉她数多少钱出来。有泉州的磨练打底,后来走南闯北,逛集市讲价钱倒是得心应手,杀价太狠挨白眼被人骂的次数也不少。
别处再多的胜利,也堆不出回到泉州的信心,别的事情还好,一到需要讨价还价的时候,张歆就觉得没底。衣服鞋子,一锤子买卖,亏点就亏点。这利润分成,关系到他们母子的生计和家业,积累下去,不是小数,张歆不想吃亏,可不知怎么拿准这个分寸。
好在,好在,这回的对手是程启,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憨厚男人。张歆壮了壮胆,提出:“刨去食材成本,人工,还有一些耗损,酒楼收益,你得五成五,我得四成五。你看如何?”
再老实,也是土生土长的泉州人,还是海商,习惯了张口要价,落地还钱。张歆预备着能在四六开达成交易就不错了,三七开还勉强能接受,再低,就算了。
果然,程启听了摇头:“按这个数算账,太麻烦。对半分好了。”
事先多少心理建设都落了空,张歆怀疑自己听错了,傻傻冒出一句:“啥?”
程启觉得她瞪圆眼,吃惊的样子很有趣,微笑起来:“获利对半分,多加的投资也是各担一半。我那酒楼,关门前,一年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利益还不到一成。交给你,就算只有三分利润,也是我多赚了,还不用我操心。由你经营,获利只怕还在五分之上。”
她是对自己和自己的班子有信心,可他对她的信心,从何而来:“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呃,挣不到钱呢?”
程启打过交道的商人不知多少,还没见过这么肯替他考虑的,越发不能把她当商妇看待,呵呵一笑:“无名食肆的东家,换个地方就挣不到钱了?松江那些人,怕是不会相信。”
“你怎么知道——你以前见过我?”那天在松江大街上,他被一帮朋友缠住,还能对路人的她有印象,也太牛了吧?
“我与你,今日乃是初见。在松江时,被朋友带着,去过无名食肆,认得你的仆妇。”往苏杭走了一趟,再回松江,无名食肆已经不在。从李盛等人的感叹中听说无名食肆幕后的东家是一位年轻寡妇。短短半年,无声无息地做成做大一个铺子,又在几日内断然收了生意,飘然而去,临行还帮着打响了一个新的食铺。她还不知道自己在松江留下了一个传奇吧。甚至,还有人说她不是凡间女子,是游戏人间的观音,一双儿女正是座前金童玉女,惩恶扬善,玩够回东海了。
张歆离开松江,曾请求亲近的帮忙的知情人,不要透露她的目的地是哪里。在泉州,叮嘱了顾实穗娘等人,不在人前提起松江的生活。张歆坚信低调是金,尽可能少留下线索,想不到还是遇上“熟人”,把两边的事联系起来了。
果然,薛伯薛婶听说张歆在松江经营过食肆,还很成功,程启还去过,都觉得好奇,追问详情。
张歆淡淡地,三言两语,简单带过。
程启看出她不愿多谈先前的生意,连忙帮着转移话题。
张歆还是信奉低调,不想太多抛头露面,提议程启聘请薛伯做掌柜,顾实为厨师。她居于幕后筹划调动,具体的事情,大事由薛伯,还有程启的管家程六去落实,小事顾嫂穗娘帮忙料理。
程启此时只盼能同张歆长期合作,偶然能见见她和小强,无论什么要求都愿答应,何况是这么合理的提议,连声附和。
薛伯是个闲不住的人,退休后,侍弄花草,怡情养性,虽说乐在其中,久了也有些无聊,想找点事做。程启的酒楼在鼓楼附近,离家不太远,每天溜达过去看一圈,也不耽误回家接着料理园子。再说这事是他们牵线,总要帮忙到底,做成做好。当事双方身份敏感,也确实需要一个长辈出面,镇住场子,才不容易传出闲话是非。
薛伯看出程启的异样,还怕他哪天把持不住,毁了张歆名声,自觉有保护弱女,驱逐色狼的义务。
夜间,两人关上门,薛婶说起这桩合作案,迟迟疑疑地问:“你觉不觉得,阿启处处让着阿歆?是不是看上她了?”
薛伯倒头就睡:“看上也没用。阿歆是寡妇,还带着孩子。先不说阿歆愿不愿意嫁他,他娘就不会肯他娶。”
薛婶想了想,不无遗憾地说:“要是陈奉贤早些年就带阿歆回来,就好了。他两个般配,又合得来,蛮好一桩婚事。”
薛伯冷哼一声,心道:“好什么好?!早回来,作了亲,被克死的就是阿歆了!”
怜惜
协议谈妥,落成白纸黑字,张歆就要到酒楼实地考察调研。
“客如归”是程启过世的岳父开起来的买卖。程启当初接手这个酒楼,是体谅朱家不愿这酒楼落到外人手中,帮朱家解决燃眉之急,料到他们早晚会赎回去,没花心思经营,甚至,压根没来过几次,面对张歆的问题,完全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好把程六推出来。
既然没他什么事,大可交待给程六,自己去干点别的,程启却不知为什么不走,呆在酒楼后院陪小强玩。
薛伯只是张歆的掩护,经营上的事不需他操心,可程启不走,他就不好走,只好坐在树荫里乘凉,看一大一小玩闹。
那日,被陈大少奶奶一句“定亲了没”吓到之后,张歆想起这时代女子出嫁早,及笄前后,差不多就得说定人家,小羊能跟在她身边的年月不多了。她原计划的按部就班的知识教育不适合这年代,还是赶紧加强技能培训。比起女红刺绣,张歆觉得生活技能和管理能力更重要,还有胆气和决断。小羊的身世一般伶仃孤苦,张歆却不允许她成为第二个玉婕。
管理人事,与人周旋,非张歆擅长。这时代人际关系的规则和潜规则,她知道得也不多。考虑到小羊是个善于从实践中领悟学习的孩子,张歆渐渐改变对她的态度,不再把她当孩子,而是当作小大人,小帮手。有事,不再把保护她放在第一位,而是让她自己去解决处理,仅仅在她提出要求时,给与建议和帮助。她自己处理事务,可能的话,让小羊在旁观看,事后问她的感受和想法。
定下与程启合作,接受经营这家酒楼,正好人手不足,张歆给小羊安排了见习生的位置,跑腿传话清点东西,尽量都交给小羊和青青去做,有问题去问穗娘。
办正事,张歆本不想带小强来,可小强给妈妈做尾巴做惯了,又见姐姐要跟着妈妈去,一手抱着妈妈大腿,一手扯着小羊裙子,愣是跟了来。来了,自然是碍事的时候多。
张歆脑中盘旋着许多头绪细节,已然辛苦,还要分神应付他,管束他,火气渐大,口气渐渐严厉。
小强很少受到这样待遇,自认没有犯错,委屈得噘着小嘴,红了眼睛。
程启一看不好,连忙找个机会把小强从张歆身边带走,哄着他玩耍。小强本不愿理他。然而,程启虽然没当爹,家中现有两个年幼的侄女,逗孩子还是有一手的。
小强被举起来,原地转圈,好像要飞起来一样。被举得高高,垂直落下,再被接住。被半扶半举地放到树上,突然间一览众人小,兴奋不已。从高处跳下来,落进温暖而结实的怀抱。下一刻,已经坐在程启肩上,神气地骑着大马。
小强乐得咯咯笑,腻在程启身上不愿下来。速度,高度,冒险,都是跟着妈妈体验不到的刺激。
程启也是乐呵呵的,一幅陶醉快乐的样子。还是男娃皮实,好玩,逗起来过瘾。
薛伯看着这一大一小,颇为感触唏嘘。可惜,不是一对父子!
终于,薛伯忍不住说:“阿启,这般喜欢男娃。快些再娶,自己生一个吧。你娘盼着抱孙,盼得很辛苦。”说完,又有点后悔。这事,也不是程启不肯娶。
程启微微一滞,转瞬笑起来:“阿伯相个好女子给我吧。”
好女子,眼前倒有一个。只可惜,缘分不够。薛伯暗叹口气,觉得造化弄人。
日已过午,张歆摸清酒楼的情况,心中有了些头绪,回头来找儿子。
午饭,程启和薛伯带着小强到对接的饭庄解决,另外让人给还在酒楼里忙乎的张歆等人送了饭菜。
薛伯有午睡的习惯,酒足饭饱,回到小院,躺在竹躺椅上打起了呼噜。
小强精力旺盛,还停不下来。程启怕他吵到薛伯,带他到好些日子不开火的厨房玩耍。
小强很小就呆在厨房看妈妈忙碌,却是第一次能在厨房自由走动翻腾,欢欢喜喜地折腾一番,终究还是累了。
程启见他突然没了精神,知他要睡,连忙抱起。
小强在他怀中翻了翻,蹭了蹭,就闭上眼睛。
酒楼有供伙计值夜,小憩的房间。程启却怕不干净,又担心张歆找不到儿子着急,仍旧走回小院坐下。
已经入冬,泉州仍无寒意。当天晴朗无风,气温宜人。可小小孩到底不比大人,要娇弱些。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程启就把外衣脱下,叠了两叠,给小强盖好,抱在怀中,一眼看见他脸上手上沾的黑灰,又撩起衣角给他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