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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歆下意识地一哆嗦,提醒自己下次对上那个男人,一定要更加小心。
他们到达时,庄院里又是哭声又是骂声,正热闹着,不少农户仆佣正事不做,挤在门口看热闹。重阳带人吆喝了几遍,才使他们让开一条道,放马车进去。
庄院地方不大,前面的院子还算宽敞,只是此刻挤满了人。
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倒是众目睽睽之下,安全一些。有里正在,她又是这个庄子的正经主人。庄户们不会对她如何,充了几年“主人”的族兄族嫂却是不好说。
张歆戴上纱帽,让垂下的轻纱遮住大半个身子,在丫头的搀扶下下了车,立刻被六个婆子团团围在中间。
周二妻子丢下那一干人,赶过来相见过,就要拉张歆:“妹妹身子娇贵,天这么热,这里人又多,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还是到后面去,让丫头上些茶水点心,我们姑嫂好好聊聊。”
几个婆子不着痕迹地把她挤开:“二奶奶也知道我们奶奶身子娇贵。出门前大爷再三吩咐过,命我们好好守护奶奶,不许人近身,以免有人趁机动手脚。还请二奶奶体谅我们的难处。”
周二妻子脸上挂不住:“没上没下的东西,我是你们奶奶的嫂子,难道会有心害她?”
纱帽下传出张歆冷淡的声音:“嫂子多心了。她们不过小心防备无心之失罢了。我今日是来理事的,事毕再同嫂子聊天吧。”
重阳点头哈腰地赔着笑:“好教二爷二奶奶知道,我们奶奶今日原本要往大明寺礼佛,出门的车马都是现成,听说里正传唤,不敢耽误,连忙就过来了。”
果然是他们安排的!张歆吃了颗定心丸,上前对气定神闲的里正施礼道:“劳里正久候!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但愿没耽误什么。”
“没耽误,没耽误。”里正是个清瘦的长者,精明严肃中透着圆滑:“段家奶奶是有身子的人,本不该打扰。小老儿也知道,这庄子上的事一向都是周二爷在替奶奶打理,大事小事都是周二爷周二奶奶拿主意。奶奶对周二爷信任有加,竟是从不曾过问过。只是今日这事,正由周二爷周二奶奶身上起,他二位的主意做不得数。小老儿无奈,只得惊动奶奶了。”
张歆温言道:“长者言重!关系周氏声名,又是在妾身的陪嫁庄子上出事,妾身自当过问。”
里正指点着几个苦主,让他们把事情再说一遍。事情不复杂,差不多就像胡大嫂说过那样。
指到那个原本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哭泣的妇人,她突然往前爬了几步,猛地磕起头来:“奶奶,您也是眼看当娘的人,就请可怜可怜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这飞来一记,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她婆婆大张着嘴发了阵呆,猛然反应过来,指着大骂,又对里正与张歆陈情:“我儿子出门三个月,前晚才回来,她肚子里的孽种,断不会是我家的。还请里正和奶奶主持公道,惩治奸夫□。”
里正咳了一声,板着脸问:“那妇人,你怀孕几个月了?可是你丈夫的孩子?”
“回大人,不是我丈夫的,是周二爷的,约摸有两个月了。丈夫回家,我想寻二爷讨个主意,被二奶奶看见,一顿好打。我怕她害我的孩儿,就没敢说。小妇人失贞不假,可并不是我勾引二爷,是二爷逼我。他把我丈夫派出门办事,叫我留宿在庄院里,照看有孕的陈姨娘。他夜里来找我,逼我顺从他,不然就要害我丈夫,还要诬蔑我偷东西告官。”
周二跳了起来:“胡说,血口喷人。玉婕妹子,你是周家女儿,要明白利害。分明是——是他们一家串通一气,想要讹诈。”
要说这妇人的事,周二确有几分冤枉。原是她男人自己牵的线,想用有几分姿色的老婆,从周二这里换些好处。这妇人当初假意拒绝他亲近,其实不过吊他胃口,多要些好处。这点实情,实在不比胡说的体面到哪里去。周二好歹也读过几年书,说不出口。
却不想他情急下的一句话,已经得罪了张歆:“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弄个明白?不是为了周氏名声?小妹已嫁做段家妇,还请兄长注意口舌。”女子一出嫁就只是某门某氏,是很可悲。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呼玉婕闺名,不但失礼,更有损玉婕清誉。看来,这个周二还真没把玉婕放在眼里。
里正不慌不忙地说:“周二爷莫急。段家奶奶,慢慢问话,总能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张歆点点头,对那妇人说:“怀孕辛苦,我是知道的。你既是双身子,就不要跪了,起来回话。”又对:“这附近可有医术高人品好信得过的大夫?还请里正派人去请两三位过来,看看这妇人说的两个月胎儿是不是真的。不好叫大夫平白跑一趟,这事既从二哥身上起,诊金还需二哥破费。”
周二万般无奈,也只得拿出银子,交给里正的人去请大夫。周二妻子在旁心疼不已,嘴里嘟嘟囔囔。
张歆又叫其他人也都起来,站到阴凉处,等会儿好回话。众人纷纷称赞奶奶心好,也有人觉得她心软好糊弄。
那妇人心下略安:果然如周二夫妇所说,这位奶奶是个和软性子,自己今日一点生机都在她身上了。丈夫人品粗鄙,家里穷,婆婆厉害,姑嫂精明。明明是男人卖老婆,事发了缩在一旁一声不吭,由着婆婆小姑打骂他。□的罪名坐实,被休还是好的,弄不好命都保不住。她只能把拼命把自己说的软弱可怜,周家是大家族,有钱有势有人做官,总得要几分脸面。万一侥幸借着肚里的孩子,进了周家,可算一步登天。
张歆才不在意这些人怎么想,她今日要处理的是经济问题,不是生活作风问题。当下,一心一意地同里正和院里的庄户们攀谈起来,询问他们佃了多少地,田里都种些什么,这几年收成如何,交几成租子,自家够不够吃,生活是否过得去,又问附近的几个庄子,都是谁家的,有多少田地,多少佃户,田庄收入如何,等等。
众庄户好容易得见真正的庄主,听她想要了解民情,纷纷抢着说话,哪怕张歆问得不大对路的问题,也都一一解说。
周二夫妇心中有鬼,几次想要岔开话题,都不成功,互相猛递眼色,却是无法。
张歆听众人说够了,这才转向他们:“二哥,听诸位这么一说,伯祖父送给我的这个庄子还真是旱涝保收的,我真该好好谢谢他老人家。二哥可是在经营中遇到了什么难处?”
周二喏喏地说不出话。玉婕抓住了他贪污的把柄,却暗指他无能,已经是给他留面子了。那些事,私下还可以求情通融两分,哪里能够当众说?玉婕抓住这个机会,当着这么多人发作,定是不肯善了。不但这个差事要飞,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恐怕也要保不住。
周二妻子赔笑说:“两兄妹的事,何必当着这么多人说。你二哥不对的地方,回头叫他给妹妹赔不是。”
张歆微微一笑:“二哥是伯祖父派来帮我管庄子的,既被伯祖父看中,定是才德兼备,我可以放心的人。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周二妻子张了张嘴,勉强地说:“没告诉妹妹就自作主张翻修扩建了庄院,是我们不对。不过,这庄子是妹妹的,好处自然也是妹妹的。”
“我原也没想来住,也没问过二哥二嫂在庄院住得可还舒心,真是失礼。翻修扩建的款项,从租子收入里走也是应该,二哥二嫂总该告诉我一声,免得我多心。回头可要好好看看我这花了四千两多翻修扩建的庄院。”
四千多两?周二夫妇以翻建庄院为名侵吞了四千多两地租!不但穷庄户里正,就连重阳也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收入不佳,码字不顺,不爽!
周二的麻烦
在庄户人眼里,这可是了不得的一笔钱。人群嗡地炸开,比方才看人捉奸还要兴奋,对周二夫妇指指点点。
就有人高声说:“奶奶上当了!他们扩建那个院子,叫了我们来帮工,我们都是知道的。木方石料都不是上好,能花个二百两就到头了。倒是里面的家具摆设和美人值钱。”
重阳笑道:“记得周二爷一家刚搬来时,不过夫妻二人带两个孩子。这几年,添丁进口,家当也多了许多,还要添下人,难怪二进院子不够住,要加建院子。这人口一多,花销就大,原先说好的一年三百年例银不够花,同大爷奶奶直说,涨一些也就是了。二爷也是读过书进过学的,怎地做出不告而取的事?”
张歆不悦道:“不可胡说。我们周氏世代耕读,诗礼传家。二哥是伯祖父赏识的人,怎会贪昧我的庄子出息?必是有苦衷有缘故的。二嫂,你说是不是?”
“是,是啊。妹妹你不知道——”周二妻子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就要开讲。
“闭嘴!无知妇人,还不给我滚回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周二猛地站起来,指着妻子暴喝:“今日之事全因你这蠢货而起!别以为我不敢休你!”
见妻子被吓住,蔫头蔫脑地往后宅退去,周二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转向玉婕,发现她身边的丫头婆子,甚至管家家丁,全都铁青着脸,恼怒地瞪着他,这才想到骂老婆的一番话,听在族妹老板耳朵里怕是另一回事。
纱帽下,张歆嘴角翘起,心中高兴,发出的声音却冷得掉渣:“请嫂子留步。嫂子也是当事人,事情还没弄清呢,怎好走开?一般是妇人,嫂子若不能坐在这里,这事也不是我该过问的了,诸位还是到衙门去评理吧。”
衙门?!衙门也是好进的?闹事的婆家娘家和那妇人都慌了神。
周二比这些庄户更怕去衙门,更怕事情闹大。原来还有两分指望,玉婕为了周氏声誉,会帮他压下这事,不想她竟借这个机会发作他。通奸是实,那妇人一口咬定有了他的孩子,闹出来,不管结果如何,都没他的好处。万一再把周璜父子在这庄子上做的事抖出来,周璜完蛋,他更完蛋,恐怕在宗族中都无法存身。保住周璜父子的秘密,只要周璜还做着官,还肯用他,钱,还有机会挣回来。
打定主意,周二上前,对着张歆一揖到底:“妹妹,二哥对不起你!妹妹信任我,这些年从不过问庄上事务,我真不该一时糊涂,挪用了庄子的收入。本想着妹夫长袖善舞,家业一日比一日大,妹妹不缺钱,而我那不长进的弟弟——实不相瞒,我那个一母同胞的六弟,染上了赌瘾,输了钱又瞒着家里去借高利贷。债主逼到家门口讨债,不给钱就要他的命,还要拿他妻子女儿抵债。你也知道,我们家族几代清贫,不过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高堂健在,兄弟几个还没分家。我先帮着叔祖做事,再来给妹妹管庄子,拿着叔祖和妹妹给的例钱,是兄弟几个里最宽裕的。他们自然想着要我帮衬。
“母亲送信来命我帮六弟还债时,可巧我收齐租子,换成银两,正要给妹妹送去,听说那边催债催得紧,一着急,就拿了租银交给来人,让他先去救六弟一家。去府里时,本想同妹妹解释一下,过些日子就设法补上。不巧妹妹出门会客,家中这点丑事,实在不好同妹妹府里的管家说。
“说起来,妹妹待我极宽厚的。我一家吃住都在庄子上,妹妹又时不时赠送布匹衣料,一年三百两例银花不了几个子。也怪我自不量力,看着妹夫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很是眼热,经不住几个当年同窗撺掇,把积蓄交给他们去合伙。几年下来,虽不曾大赔,也没赚到什么钱。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