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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情愿,月桂也清楚拖了三年,躲了三年的事还是要发生。可恨之前周氏的人暗中为难,葡萄又趁机落井下石,致使她失了大爷欢心,不得不忍气吞声。
珠儿环儿劝她早些低头,送些小殷勤改善与周氏的关系,以免将来受辱。
听说周氏命人暂不改换称呼,仍唤她姨奶奶,还以为她要装贤惠,多半不会为难自己,却不想她在自己院中已是这般张扬。
精于刺绣的玉婕有一双好眼睛。离着一段距离,张歆还是分辨出月桂极力想隐藏的怨愤不甘,暗觉有趣,眉毛微扬,嘴角微翘,不言不语地望着月桂,等待着。
月桂不得已上前来,弯身行礼:“月桂给奶奶请安。”
不是说周氏听人称呼“奶奶”,总会让把称呼改回去么?为什么只点头“唔”了一声。
这一声算是嫡妻认可了庶妾的身份?礼貌到了,她是否就可以起身?张歆不知如何做当家奶奶,月桂更不知在当家奶奶面前怎样才能恰如其分,不算失礼,也不太委屈。想起身,一接触刘嬷嬷冷冷扫来的眼刀,又觉得必须等周氏发话让她起来,以免落下话柄。
张歆的目光上下左右地围着月桂打转。刘嬷嬷称之“狐媚”,仔细瞧瞧,月桂长得还真有点像狐狸。在哪里听说过,漂亮女人长得都像狐狸。玉婕长得也算漂亮,就没这感觉,只觉得端庄可亲,看来还是像由心生。单论五官,玉婕确实还略强些,可月桂身上有一种风情,令男人失魂,女人害怕的风情。
月桂的腰肢纤长柔软,伸手投足无不动人,眼波颦笑莫不传情,更有诸般女人不齿男人不舍,不能对人言的妙处。好一件精心训练打造,专攻男性市场的高级奢侈品和致命武器!
张歆还沉浸在终于开了眼的兴奋中,刘嬷嬷平淡的声音响起:“表小姐,月姨奶奶第一次请安,照理是该磕头。风冷地硬,月姨奶奶又还病着,今日且算了吧。”
“唔,好,你起来吧。”张歆这才发现月桂还保持着弯身行礼的姿势。
张歆坐着,刘嬷嬷站着,都有屏风当风。月桂却是面向风口,额前鬓角都被吹得有些乱了,咬牙保持着容易腰酸腿疼的姿势超过五分钟,不露声色。
果然外表娇娆妩媚,内心却很坚韧,张歆暗暗点头。念头略转,想到她的坚韧是以从前的玉婕,现在的自己为敌,就好似被一条毒蛇盯住,再也欣赏不起来。
院子里只有张歆坐的那一把椅子。张歆不请月桂坐。其他人更不会想到给她搬个椅子凳子。
有的没的说了几句,冷场了。
月桂提到她拿来的鸽子汤,请张歆趁热喝。
听见刘嬷嬷用力咳了两声,张歆满脸堆笑:“难得你有心,多谢了!午间吃得太饱,没有胃口,叫她们先隔水温着,我晚些再喝。”
“我竟忘了,奶奶这院现有了小厨房,倒是方便。”月桂笑得有些勉强。
“确实方便,也放心。”张歆笑眯眯地:“哎呀,我贪着晒太阳,倒叫你站在风地里说了这半天话。我这里没什么事,倒是你身子不好,多静养才是。怎么只带了一个丫头出来?白芍,回头帮我送送月姨奶奶。”
“躺了些日子,正想走动走动。不敢打扰奶奶休息,月桂告辞。”杨柳风吹面是不寒,吹久了也让人头疼,月桂有些受不住,巴不得告辞。
张歆好整以暇地看着月桂腰肢款摆地走出院子。单以今天所见,也算得恭良俭让,不大符合原先的印象呢。无事献殷勤,月桂这又打的什么主意?
“表小姐,那汤你可不能喝,快叫她们倒了去。”
“嬷嬷别怕,先让李嫂子看看。就算她有什么算计,也得先投石问路,这鸽子汤料想是好的。倒了,怪可惜的。”李嫂子父亲是吴家药铺的药工,母亲是吴家医馆的药婆,丈夫是常家茶叶铺子的伙计,于药材茶叶都有些造诣,是吴家大哥暗地里安排进来照顾玉婕的人。
李嫂子验过,果然没查出什么。刘嬷嬷还是不放心,张歆也不想冒险,月桂送来的鸽子汤最终便宜了嘴馋的黄芪和银翘。
“不过请了个安,行了个礼,吹了吹风,都是她该尽的本分,主子就要放过她了么?”白芍不满意。
张歆有些好笑:“白芍姑奶奶要怎么着才肯放过她?”
张歆站得高看得清,月桂也是个可怜人,玉婕的不幸其实并不是她造成的,至多是一点催化作用。然而,从刘嬷嬷到丫头们都不这么看。也许并不是真的不明白,只是那个“真凶”是一家之主,难以对抗,是玉婕和她们以及她们的亲人不得不仰仗的对象,她们不能也不敢正面抗争报复,只好把怨恨和怒火倾泻在“帮凶”身上,打落水狗。
不过呢,她愿意同情放过月桂,月桂就能领情,就愿意放过她吗?
沉吟片刻,张歆笑道:“后面一进院里那株樱花开得正好。回头挑两枝没怎么大开的好的,折下来,叫个会说话的给月姨奶奶送去。就说,鸽子汤我喝了,很喜欢,多谢月姨奶奶费心。”
昨日不再
段世昌不许她开个便宜的后门,张歆只好从正门大大方方地走出去。第一次出府是清明去常家的坟山扫墓。
段世昌当年也是因水患逃难到扬州的,据说整个村子被洪水吞没,父母家人都被洪水卷走,不知下落。发达后,段世昌曾返乡寻访,只找到零落的几个远亲。哀情思念都只能寄托于几个木刻的灵位。
先前是常老爷,后来是段世昌,每年清明重阳都会派人去镇江,为玉娥玉婕的外祖父母,玉婕祖父母和父母扫墓。两地虽然不远,对于玉婕这样的深闺女子,还是不方便。这么些年,玉婕自己只在成亲的第一年回去扫过一次墓,算是让长辈见见自己的良人。
段府清明扫墓,就是扫常家的墓。
不知真是趁便,还是有心示好,清明前两天,段世昌去了趟镇江,说是谈生意,顺便去了余氏与周氏祖坟,一尽晚辈之礼。
刘嬷嬷听说,眼中就有了泪花,脸上就有几分感动和欢喜。
张歆猜想玉婕若是活下来,必定也会感激,就算原先存了几分怨恨,这一下也会淡去许多,加上段世昌要为她正名,又有了孩子,只怕真能前嫌尽释,认真尽责地做起段世昌夫人。也不知玉婕若是知道她“死”后的这些变化,会不会后悔没有多忍一下,守得云开见明月?
只可惜,有些错事后无法描补,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逆转。玉婕去了,如今在这里的是张歆,任他段世昌再怎么温柔小意,殷勤示好,在她眼里都如一出戏,落在眼里,碰不到心。
这是张歆第一次乘坐古代的马车。车厢还算宽敞,内部空间可比豪华车了。平的,没有座位,只好盘腿而坐。虽然垫了厚厚的褥子,没有像批轮胎,没有减震弹簧,恐怕免不了颠簸。
张歆的肚子还不怎么显怀,感觉上已经难以忽略。听说路上要走一个多时辰,两三个小时呢,躺着的话,会不会舒服点?
张歆刚预备躺下,却见段世昌一撩车帘钻了进来,立刻石化。
段世昌原本有心利用这一路车上私密小空间,拉近与玉婕之间日渐疏远的关系,还想有机会发生些身体接触,至少摸摸她的肚子,感受一下渴望多年的儿子的存在,却不想一上车就撞进一双清清冷冷充满戒备的眼睛。
无声地叹了口气,段世昌靠着车门坐下,柔声说道:“路远,你恐怕受不住,躺着睡一阵子。到了我叫你。”
这是他的妻,也是他最在意的女人。前几年,他是糊涂,错待了她。如今他已经醒悟,明白了她的好。他要怎样做,怎样弥补,才能让她欢喜如昔,才能同她回到往昔的恩爱?
轻雪年纪很轻,身上隐隐有当年玉婕的影子,孩子般的娇憨天真,小女人的羞怯柔弱,对他一心一意的依赖,都叫他想起从前的玉婕。很象,可毕竟不是。段世昌分得清其中的区别,玉婕的天真带着大家小姐的任性,而不是收放自如的手段,玉婕的娇羞纯粹由于未经人事,而不是察言观色的小心,玉婕选择他依赖他是因为信他爱他,而不是迫不得已依附于他。
这一比较,越发提醒段世昌玉婕的难得,他的幸运,再一联想玉婕如今的疏远冷淡,他越发后悔,越觉棘手。
去镇江,一来一回一路上很多机会提醒他两人新婚时的恩爱甜蜜。记得那时,玉婕的目光总是悄悄随着他走,一被他察觉就慌忙避开,脸颊却不争气地飞起红晕,令他欢喜之极,满足之极。
他最爱玉婕的眼睛,即便后来她不再爱笑,怀着对他的怨,那双眼睛也是清清澈澈,透着暖意,让他安心。如今,这双眼睛仍然清亮,却闪着冷意,甚至敌意。
段世昌的眉毛受伤地皱成一团,表达着不满。
张歆恍然醒悟。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对于她,这男人是陌生人,敌人,可对于玉婕,再怎么怨恨,也是她的丈夫。莫要在小处失足露了破绽才好。连忙垂下眼睑,微微欠身:“有劳大爷替妾身去镇江祭扫周余两家祖坟,妾身感激不尽。”
段世昌原是指望要玉婕感动的,却不想听这般生分的“感激”。玉婕生生要在他们之间划出一条河,垒起一座山,他不喜不满,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好干巴巴地说:“夫妻一体,那些原是我该做的。”
“孩子可还乖巧?还闹得你难受么?”段世昌转开话题。他们有了孩子不是?这才是最要紧的。显然如今在玉婕心里,这个孩子才是第一位的,常家余家周家那些人和事都放到一边去了。那些事过去了,那些人死了,而他们的孩子将要出生,玉婕自然会明白段府才是她的家,他和孩子才是她的亲人。
“还好。”张歆回答得有点涩。她不习惯和一个不熟悉的男人谈论自己的身体。
段世昌将她的不自然误以为羞涩,微微一笑,身体前倾,探手过来。
张歆两手撑在身侧,敏捷地往后一躲,顺手抓了靠枕挡在胸前,并不清楚预备当盾牌还是凶器。
段世昌心上如同挨了一记重拳,酸痛苦楚。玉婕怕他防他,竟到了这个地步?!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她可还记得他们有过得好时光?就是这三年,虽然互相不满,嫌隙日深,时不时也有肌肤相亲恩爱缱绻,要不然,哪儿来的孩子?难道那一跤,当真摔到脑子,叫她把恩爱情分全都忘了?还是她伤心太过,怨极了恨极了他,故意冷淡?那为何,又能对月桂和颜悦色?
因此责怪玉婕?也不该。玉婕从不曾要他为她做什么,却因他受了许多委屈,心里再有怨,也没失去分寸,让他人前难堪。其实,他又何尝真愿意委屈她?当初赶着买宅子建府第,甚至有意超过常府,不就是为了补偿她,想叫她早一天扬眉吐气?
弄成今天,错在他。红蔷的事闹出来,他若不是只顾着难堪气恼,好好同她分说解释,玉婕多半也能谅解,也不至于弄成后来那样。玉娥毕竟是他的发妻,红蔷是他的女人,可能的话,他也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更不该当初为了月桂肚子里一个没成形的胎儿,让玉婕妻不妻妾不妾地到如今。纵然抬出为玉娥守义的牌子,便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事他不占理,他背信毁诺,负了玉婕,只是他并没有另娶的打算,将来再补偿也不晚。这三年,他是纵容了月桂,可他心里更偏的始终是玉婕,不过想让她吃些苦头,想明白他才是她唯一的依靠,等着她来哭诉委屈,向他求助。
他没想到玉婕娇柔的外表下,竟是那般倔强,能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