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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首,否则我怎么都不能心安。
天上孤月寒鸦,一栋黑瓦矮墙的砖房孤零零的立于甜水乡的某个角落,风卷起落叶,悄然无声。
我壮着胆子走到那些‘好兄弟’跟前,双手合十,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桥归桥路归路,各位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好兄弟们分两等,盖白布的和盖草席的。盖白布的乃是自然死亡的普通人,多为本地人士。盖草席的则多半是乞丐,流寇,无名无姓,死在甜水,由衙门一并收尸监管。
可奇怪的是,将所有尸首都检查一遍过后,却始终没有发现郭刑。
由于义庄的味道并不好闻,我不得不先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结果发现外边打瞌睡的守庄大叔背后还有一间耳房。
我屏息过去推开那间小屋的门。偌大的房间里只停了一口棺材,是上好的油沙杉木。
此种木材极为罕见,生于茂林深山悬崖之上,不长百年难以成材。入水则沉,入土难朽,香如梓柏,色如古铜。
这等上好货色,甜水乡并不多见,且棺材上头雕花精美,一看就是出自老师傅之手。如此看来,棺木之中躺着的非富则贵。
我推开棺材盖,里面裹着鲜亮寿衣的一具新尸赫然便是郭刑。
我将这个胖子提了起来,心中虽然万般不甘愿,还是凑近闻了闻。死后他的仪容曾被人整理过,看不出多大痕迹。但那股烂苹果气味却是无法消弭的。
突然!
一股凉意出现在肩头,感觉如同蚂蚁蜈蚣缓缓爬上背来,引得汗毛根根竖起。我脑中浮现出曾经听过的一个鬼故事,说若是某一天死者的灵魂被打扰,他就会趁那个打扰者不注意,灵魂悄悄爬出来,在那个人身后拍他的肩膀。人的肩膀上左右各有一盏魂灯,被鬼拍熄了,就要陪葬,做一个替死鬼。
我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只枯骨森然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当下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啊——唔!”
那只手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嘘,是我。”
熟悉的声音令我冷静下来,转过身看到同样一身夜行衣的某人眼中尽是揶揄。他欺身过来低语:“胆子很大嘛!”仿佛一个捕食的猎豹,正用爪子逗弄慌乱的小猫。
我恨恨地一把扯掉他面罩:“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来做什么?”
他双手环胸,理直气壮。“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继而兴味十足的望着我嬉笑道:“唔,好多事都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做方才能体会乐趣的,你说是不是?”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换上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我说的是…一起验尸。”
我用手肘推搡了他一下,提醒他做正经事。省得这该死的禽兽老亦步亦趋的贴着我。
所幸郭刑身上并无特别繁琐之物,我意思意思地解开他寿衣的两颗扣子,发现他就和普通死尸没什么两样,看起来死得其所。身体不发青不发黑,和中毒无关。就算是窒息而死,面色还带紫呢。亦没有山贼肠穿肚烂的体貌特征,不像被人寻仇。可若是自然因病亡故,何以劳动衙门封铺检查?
尔后我沿着他手脚也一一查看,发现他手上有很多老茧,一个古董商人又不是挑夫屠夫之流,照理说手掌磨损程度不至于如此。
这是一处蹊跷,另一处令我颇为在意的则是他的手指,被人砍掉一根。
小伙计嘘嘘两声,抬起下巴示意我检查郭刑的脑袋。我托起他头颅,光线太暗只能用手指细细摸索,一摸便发现后脑勺有好几处凹凸,分布排列均匀整齐。
倘若是从头顶正着去看,分别是左右两边由上自下各三个小洞。我踌躇着要不要拿蜡烛油灌进去做倒模,可这样必然会留痕迹,且眼下没工具,弄出凝蜡多数还会损毁。无奈之下惟有用手来来回回去摸,感觉那些洞,方不方圆不圆,最后得出的结论则是圆中带尖。
小伙计与我一样,仔细盯着郭刑的头猛瞧,好像思索着什么。
检验完毕之后,我俩出了义庄,站在通往回江汀阁的大道前,面对三个分叉路口,我们没有就郭刑的死因进行一番探讨,反而是纠结应该往哪一条路回去才是正道。他拉我的手要往左边,我拉他的手想去右边。
“干嘛往那里走?夜里的护城河起风之后可是很凉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捏了捏我肩膀,“你穿的又不多。”
我低头用脚在地上画着圈圈,不甘心地嘀咕:“唔…那个,能多走一会儿嘛。”
他没料到我有此一说,直白的叫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饶是他,也还是有些腼腆的,只抿着唇牢牢盯紧我。
我抬头看他,刚好对上琥珀色的眼眸,追问道。“那既然你觉得我选的不好,你倒说说为什么非得走你身后那条路?”
他轻轻一笑:“那个嘛,其实也没什么好,只不过…”说着俯身到我耳畔,压低声音。“只不过路上高高低低,有些陡,刚好,刚好…我可以背你回去。当然,如果你要是觉得还不舒服的话,抱也行。”
我俩一番剖白,各自心怀鬼胎,谁也不肯妥协,最后反倒便宜了中间那条小路,从头走到底不过一炷香时间,短的令人心碎。
此时此刻,将将过了子时,两个蒙面黑衣人,手牵手,露了两双眼珠子,进行当晚的第二次散步。若是有谁失眠跑出来保不准以为见了鬼。待两只黑鬼回到家,其中一只缠着另外一只勾手指,要我保证以后再不背着他偷溜出去。
我骂他幼稚,但还是同他勾了手指,勾啊勾的,勾到我房门前。
“很晚了,我要睡了。”
“嗯,晚安。”
手指头还勾着。
“我真的要睡了!再不睡皮肤不好…”
“很有道理。”他点头。
手指还是勾着。
“那你放手。”
“你先放…”
最后,我俩数一二三,同时放手。
关上房门,我用被子蒙着脑袋,睡着之前还在想,任何事情都要适可而止。好像散步这种运动不能太剧烈,一天两次着实违法自然规律,从而导致小红桃频频不受我意识控制,自发性猛烈跳动,再这样下去心脏病发亦不远矣。而情感交流这种东西也不能太过频繁,否则就会发生好像眼下这样勾搭成奸的状况,不利于雇佣关系的长远发展。
深谙主仆之道的我认为,对待小伙计,要恩威并施,要若即若离。小伙计看待我,除了要感激涕零之外,还要有感伴君如伴虎。如此这般,才是具有良性互动的略带刺激的危险关系。可眼下小伙计和我就像包子铺的王掌柜和他老婆,还有打铁匠老谢和谢嫂。他们无一例外,都有一个悍妻。
事后证明,我对我们的关系还是太乐观,因为…
每当薛煜琛托小捕快们偷偷给我送簪子,绣囊等小礼物,并且一口一个‘大嫂’时,小伙计都会磨牙低吼道:“你!给!我!回来!!听到没有?!!”
或者天气逐渐炎热,我跑去碧水渡上假装太阳晒晕了,路过赶考的书生出于人道主义将将要扶我一扶的时候,他总能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身后说上一句:“这个女魔头她已经定亲了。”
书生们叹气摇头地走了,我盼望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打了水漂,便冲他撒气:“你说,我那些个相亲对象是不是次次都是让你赶跑的?!”
他愤愤地咬牙切齿:“我倒希望是我干的!”
我见他真生气了,只好扯着他衣襟后摆回家。
对于他如此明目张胆的篡位之举,我认定这一切都是钱在作怪。小伙计如今有了鬼面君赠送的两袋金沙,农奴翻身当家把主作。
为此我每日每夜愁着怎么挣钱,而能想到的最快捷的办法便是把他的两袋金沙骗到手。
午后他在院子里替我剥葡萄皮,我趁机问道:“小伙计,你现在有这么多钱,都是怎么花的?”
“……”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去四季坊把钱花光了?那里的姑娘很贵的!”
“……”
“你说你到底去没去,还剩下多少私房钱说给我听听!”
“……”
“你一定去了四季坊!!!”我准备耍无赖诬陷他到底,“你说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去给花魁紧涩捧场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哼哼笑道:“你若再抓着我不放今晚铁定鬼压床。”
“……”恶毒!我松开他一溜烟小跑逃回老窝。
小伙计追上来的时候,我正盘算着发财大计,他坐在床沿俯身笑问:“你最近怎么总搞得跟老王他老婆一样?!”
我狠狠踢了他一脚:“你胡说,他老婆那么肥。”
他笑吟吟打量了我一眼:“嗯,是不像,他老婆的某些地方似乎比你还要再大一轮,至于你的么,顶多也就是只大桃子…”
我愣了一愣,寻思过来他要表达的深刻含义,怒吼道:“混蛋——!”一边从床上跳起来发动偷袭,岂知他早有准备,一溜烟窜出去,逃到院子里头。
我抄起一把扫帚,在他屁股后头追着跑。丧彪见了很兴奋,汪汪狂吠两声之后也加入战局。结果这场出其不意的偷袭成了我追他,他追丧彪,丧彪追我的全家绕院子短跑活动。
小伙计斟酌着眼下已经起了秋风,吃完饭出去散步似乎有些不太明智,便提议往后不如将院子改成家庭活动中心,吃完了就呆在院子里进行体育锻炼。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根长绳,将一头绑在柱子上,另一端自己拿在手里。
我抱着丧彪蹦蹦跳跳,正过来,反过来,各种花式玩了个遍。接着轮到我挥绳子,小伙计抱着丧彪,蹦的其乐无穷。可月有阴晴圆缺,我依偎着小伙计坐在台阶上看着丧彪感叹,它这么小,谁来帮我们挥绳子呢?
想破了脑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来!
小伙计抓着我的手,我俩跟癫痫症患者似的自己在院子里狂跳一通,明明开头是手握手的,最后跳的欢了,变成我勾着他脖子,他搂着我的腰,两个人跟传说中的恶鬼僵尸一般上上下下,笑作一团。
丧彪摇尾巴抗议,不满被我们冷落,于是我只好抱着它,小伙计抱着我三人进行僵尸跳。至于那根绳子,已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了。
我被眼前的欢乐蒙蔽,没有注意到有一桩阴谋正缓缓向我靠近,等我回过神来,已是后悔莫及。
☆、甜水乡相亲——三字小王子
事情是这样的。那夜小伙计给丧彪加菜,扔给它一个大鸡腿。我内心泪如泉涌。因为他不但不让我碰,还逼着我喝什么鲫鱼汤,说是营养,完了又让我啃一只木瓜做饭后甜点。
受到不平等待遇的我去找花四娘倾诉,刚好碰到她表姐上他们家安胎,老妈子给煮了一锅子鲫鱼汤。
我好奇之下向老妈子打探,她说四娘的表姐产后奶水不足,民间偏方都饮鲫鱼汤催奶,还顺道展示了四娘每日午睡起身都要喝一盅木瓜炖品。
我问何故,四娘盛了一碗给我,曰:“丰胸。”
我望着木瓜,闻着鲫鱼汤的味道回家对小伙计一顿毒打。
他向丧彪求救:“儿子,你娘欺负我,吠她!”
丧彪冲过来毫不犹豫地对我汪汪两声,我痛心疾首地指着它。“你…你,我养了你个家伙那么多年,你背叛我,背叛——背叛——背叛我!”
我的政权已被彻底颠覆,经不住这个打击,我掩面奔回楼上,一骨碌钻进被窝不肯出来。
小伙计追上来坐到床沿:“再不出来就要闷死了。”
“哼!”
“我打都让你打了,你总要告诉我理由啊。”
我一把掀开被子,满腹委屈。“我有那么小吗?你干嘛天天逼我吃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