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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堂客又听李桂姐、吴银儿与四个家乐琵琶三弦唱了一回。官人与吴二舅、聂先生、贲弟付、韩主管、谢希大、常时节道乏,加摆一席果酒,七人共饮,叫春鸿、文珮、李铭、吴惠唱南词曲儿,女客散了,才撒了残席。众姊妹各自归房,不在话下。
且说云里守在济南府作参府多年。这日看京报见上有新授本城知县姓西门名孝,甚是诧异,说:“西门孝又是东平府清河县人,此事奇怪,莫不是女婿孝哥罢?但闻得他出了家,又说他回了家。有说他父还了魂,有说他又做了官,未见真假。几次我要另招女婿,奈甘雨儿誓不重婚。因此无心理会了。这几年,我这里本缺礼法,隔着省不得通信。别的是小事,万一他考中了,截取了知县,岂不误大事?须得修书一封,询听询听才好。”主意已定,即叫伴当告诉稿房,如此如此,快写书信一封,装了官封,盖了印,叫马牌子按站递至东平府清河提刑衙门告投,不得有误。伴当答应叫稿房办妥了,行递去了。
不上数日,李知县得了官封,见是提刑衙门的公文,即差衙役与官人送来。西门庆正与孝哥闲谈,玳安说:“县里差人与爹送公文来了。”官人走至仪门,衙役将文呈上。官人见红笔圈点,印封一角上写“济南府城守营参府加一级云公文一件飞递递至东平府清河县提刑西门大人衙门告投,沿途勿损,至干查究速速。”官人看了,知是亲见私书,说道:“收下了,与县令请安。”说罢来到书房,拆了封皮,内有书信一封,展开细看,见是打听孝哥几时得中,因隔省未能全礼;本处知县是否女婿;再贺亲家回阳,官复原职之喜,阖家候安。还要回信。从头至尾细看一遍,即到上房见了月娘,把来书与月娘看了。
月娘说:“这倒好。了咱们也修书一封,一面答复,一面议论亲事,岂不两全其美?”官人说:“正该如此。”即叫孝哥:“与你岳父修书一封,你的亲事就在任上娶了才好。途长路远,难道娶了来又回去不成?就说我还去呢,与你母亲一搭里到任上办完了事,我们再回来。”孝哥答应,下学堂修书去了。
将出门,聂先生来见官人。二人叙礼坐下,先生道:“小官人两场都中了,业已入了学,做了官,学生在此无事。请未老爹:还用我不用?”官人说:“此话从何说起?明日小子赴任,还要求老师作个幕宾教导着他办事,还要大大的谢候未能呈递呢!”先生道:“有何德能,敢劳望谢!若说随任一节,学生倒甚愿往。一来师徒还在一处,二来在下亦可养生。”官人甚喜。又说了些散话,先生辞去。
西门庆送至院门,又至上房与月娘说:“几乎忘了正事。”月娘说:“忘了什么了?”官人说:“今日见了先生才想起无答谢他呢!”月娘说:“这可是要紧的事,不亏人家,官从何处来?须得好好的一分礼才下的去。”官人说:“我这就办去。”即到春娘楼上叫兑了二百金、十匹大倾缎、二十匹洋布,叫玳安、王经用盘子装了四盘。
官人带着孝哥到学堂见了先生说:“小子连登金榜,身受皇恩,皆系老师教授,深费心机。我父子无以为报,叫你徒弟磕个头,备了些须薄礼,望老师笑纳。”先生说:“这可不当。教书上进,是学生的本事,得登金樘是老爹府上的阴德。老爹太多礼了。”官人说:“不可过谦,请收了罢。”先生说:“怎敢不收,但却之不当,受之无愧。”又说:“我叩谢了。”才要强跪,官人连忙搀起,先生才受了,叫胡秀收起。大家坐下,胡秀献了茶,孝哥说:“‘书内有黄金’,今日才信了。”又说了些书的好处。官人说:“我还有事呢,失陪了。”先生说:“容日拜谢。”送出月亮门,西门庆、孝哥都回后去了,不在话下,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吃螃蟹金宝献媚 就亲事父子同车
且说过了几日,聂雨湖与孝哥商量,将书写妥与官人看了,即差进福往济南府下书,给了三十两银子,定于次日起身。进福答应,收拾行囊,雇了头口。次日领了书札与官人磕了头。官人说:“到了那里将书投上,一切备细都在书。上问什么答什么,不可多言。”进福答应,出了门,上了骡子往济南府去了。
西门庆来到上房说:“日子也不远了,咱们也得商量娶媳妇之事几时起身好。”月娘说:“不过在十月初间。所有应用绸缎首饰倒都现成,不过多带银子,到那里缺什么买什么。我带了两个丫头去,叫谁跟着你们?”官人说:“进福儿先去了,再叫玳安、王经、进禄同去也就够了。雇上一顶大轿、两顶小轿,备上几匹马,用几个驮骡驮上铺盖、箱子就是了。”
正说着,玳安回说:“李知县差人送了两个长随来,还有手本在此。说这两个人很好。听见小官人不久上任,恐爹这里人少,送了来伏侍小官人的。”西门庆说:“很好。我正愁无人使呢!叫到书房里我瞧。”玳安应诺。
官人来到书房,见二人进来与官人磕了头。西门庆一看说:“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一个答应道:“小的叫李海,二十岁了。”又问那一个:“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这个答应道:“小的叫杨安,二十一岁了。”官人他二人都是眉清目秀,伶俐聪明,满心欢喜。叫春鸿把小大官人叫了来。
不多时,孝哥到了书房。官人说:“此二人是县官送来伏侍你的,看看好不好?”孝哥一看说:“好!两个聪明人物,留下罢,到任上用的地方多,还怕不够使呢!”官人说:“既如此,我就道谢了。拿我的愚弟帖子给县令道费心收下了。赏来人四两银子。”玳安答应,拿了赏封,交了帖,回复去了。官人叫李海、杨安:“你二人先在学房听候差使。”又说:“先生也是要随任去的,把胡秀换出来随我使用。厨房里乏人,王经跟我回来叫他专管厨房买办日用,省的跟了我,他姐姐闹不过来。”二人答应往学房里换胡秀去了。
官人叫春鸿看历书。十月几日是出行吉日。春鸿答应,看了一会说:“初二日是极好的日子,星神也好,又宜出行。”官人说:“既然好,就定了初二日罢。”
正说着,文珮说:“六娘请爹说话。”西门庆出了书房,见珍珠儿在那里等着,说:“你娘叫我做什么?”丫环说:“请爹吃酒,买了好多的大螃蟹,蒸熟了,等着爹呢!”官人说:“又叫你娘费心。”于是跟着珍珠儿来到金宝楼上。冯金宝见了官人堆下笑来说:“无什么好的,今日买着了顶大的螃蟹,一斤才秤三个,又肥又大,蒸熟了,请爹吃酒。”官人说:“甚好,我正想它吃呢!”丫环放了桌子,摆上姜醋碟,放上两大盘热气腾腾大红螃蟹,官人说:“真好螃蟹,必是顶盖子的黄儿。”金宝斟上酒,叫珍珠儿也坐下,三人共饮。官人指着螃蟹说:“谁会掰腿儿,拿来我吃。”珍珠儿瞅了一眼说:“我们都不会,爹自己掰罢。”官人笑了说:“这小肉儿一句话不让,往我耍嘴。”金宝说:“也是你惯的他,怎么不敢往我说。”说着,笑着,大家掰开螃蟹吃了一回。
官人说:“小肉儿过来,坐下。咱爷儿俩个唱着喝。”珍珠儿撒娇撒痴,躺在怀里喝了一回。官人说:“到底是你唱的。”珍珠儿说:“爹爱听么?”官人拉着手说:“你唱的比别人唱的好,又会哄我。唱一句爱听一句。”珍珠儿抽了他一个斗子说:“那话我可不信,有你们楚姑娘唱的好么?别说我一个,就是十个也比不上他。”官人说:“云儿你听见了?这都是你教的。我要饶了你们就饶了蝎子。”金宝说:“瞎扯臊,我好意请你吃酒,又无招你,拿人家的屁股遮自己的脸,你们好的一口气儿噙到口里怕化了,顶在口怕吓了,还说人家说的不是!”官人说:“你护着他,我就不饶你!”于是不容分说,把二人拉到屋中。官人自己拿着壶斟酒喝,把二人急的了不得。西门庆装看不见,金宝上前夺下壶来,倒搬桨把珍珠儿压在底下。金宝说:“你眼看起身了,便宜了你也不知情。”两个人顶针绪麻,把官人闹的手脚不闲,饭也无吃,连上夜抖擞精神,施展平生武艺。自起更直至四鼓方睡。
话休饶舌。这日过了重阳节,西门庆在春娘楼上坐着与春孃说:“剩了二十几日,我们就要起身了。家中一切都交给你。我们至快也得个半月功夫。门当要谨慎,小心火烛,不可往哪里去。诸事留神。”春娘说:“何劳嘱咐,一切都有我呢!有什么难办的事?就只你们到得费心,比不得白出门子,到那里娶媳妇都要想到了。天冷了,多带皮衣服。路上凉,银子多带几两。”官人说:“我已都分派了,没什么难事。就只得先打了包,闲空儿都查点妥当,装了箱子,看临期忘了。”
正说了半截话,胡秀回话说:“亲家老爹差人请爹与小官人明日吃酒,叫爹早些过去。”官人说:“又叫亲家费心。告诉明日必去。”胡秀答应回复去了。
西门庆来到上房,通知了孝哥,吃了饭,在屏姐屋内歇了,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父子梳洗已毕,冠戴整齐,骑了马,带着玳安、胡秀、进福、进禄往乔大户家吃酒去了。大户家摆席唱戏、整吃了一日酒,至晚回家。孝哥仍回上房。
官人来到蓝姐房中。秋桂接了衣冠。蓝姐说:“喝酒不喝?”官人说:“不喝了,我瞅瞅妞子想我不想?”芙蓉儿抱了二姐儿来,笑嘻嘻。官人抱在怀内搂着亲:“叫爹爹。”又学卖馍馍。西门庆喜之不尽。秋桂递上茶来,官人喝了。又与二姐儿,玩耍多会。天交二鼓,官人说:“歇了罢。”芙蓉儿抱去二姐儿。官人与蓝姐携手入房,上床安寝不题。
这日到了九月二十五日。月娘说:“日子近了。”叫小玉将头面首饰、绸缎布匹过礼之物都搬出来,又将官人、月娘、孝哥应用衣服、袍带、如意、牙笏、金绦、银两、零星事物共装了八个大箱,还有铺盖、帽盒、衣包、妆台都打点停妥。众姊妹各送孝哥人事一分,独春娘、蓝姐外有给媳妇的礼物一份,都是珠翠、首饰、项圈、镯子之类。月娘说:“太多礼了,又叫妹妹们费心。”
自二十六日起,每日各房请官人、月娘、李哥吃饭饯行。整吃了五日。
到了初一,是吴二舅的东道,借大厅摆酒。大妗子、二妗子、大户妹子、应二娘子先来了。少时,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贲弟付、聂先生都来作陪客。与官人拿了酒,大家坐下。堂客在上房摆酒,都是一样筵席。四个家乐吹弹歌舞,唱昆腔小戏。众亲眷也与月娘斟了盅,大家畅饮。
正饮中间,薛姑子、王姑子来了,众姊妹一齐站起说:“二位师傅从哪里来?”二人道:“我们才往二舅爹那里去,听见在这里与老爹、大娘送行,我们赶了来了。”月娘让了座,二人入席说:“小大官人真是双喜三登科。”春娘说:“虽是重喜,就只娘儿们朝夕厮守,一旦远离,轻易难见,叫人过不得。”说着秋波落泪。众姊妹也觉伤心。孝哥巡了酒,拖地一揖说:“但请放心,我也无了法了,尽忠难以尽孝,作了皇王的官,就由不得己了。”月娘说:“虽是如此,但母子远离,实难割舍,我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