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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宁砚心里顿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然而他尽力克制自己往那方面去想,静了半晌,仍是屏住呼吸,忍不住追问:“你在栖月河哪里?”
电话那端停顿了几秒,“兰亭剧院。”
——
这一路过去,仿佛身处一个烧得滚烫的油锅里,一分一分煎熬。路极长而时间过得极慢,每一分钟,都有一种下一瞬也许就是永诀的错觉。
手中的电话跳个不停,仿佛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傅宁砚紧紧捏在手里,却不去看,只是冷着脸,在后座沉沉的暗影中静坐着,一动不动。
谭睿将车开得极快,又极有技巧地避开很多个红灯,在最短时间到了兰亭剧院的后巷。
里面停了两辆车,靠巷口的一辆林肯房车,巷子深处的一辆玛莎拉蒂,一眼望去,黑压压围了一圈人。傅宁砚身体颤抖而不自觉,他脚步仍稳,面色冷肃,一路走过去气势极为煞人。
钟凯看到傅宁砚出现立即迎了上去,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汇报什么,末了只指了指房车,声音艰涩,“谢小姐和谢老爷子在……在里面。”
傅宁砚脚步顿了顿,走到车子旁边,往里看去,谢老爷子正搂着已经停止心跳的谢泽雅,痛哭失声。谢泽雅浑身湿透,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胸前,仿佛纠缠的黑色水藻。
而谢泽雅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神色却是安详,好似静静睡过去了一般。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渐渐攫住了傅宁砚的呼吸。他脚步钉在当场,大脑霎时停止了运转。然而不过片刻,他又想起更为重要的事,僵硬地别过头去,问钟凯:“嘉……嘉言呢?”
钟凯不说话,目光几分闪躲,指了指人群的最里面。
傅宁砚身体转过去,脚往前迈了一步,突然极速走起来,边走边扒开围观的人。
在那辆玛莎拉蒂旁边的地下,苏懿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双眼紧闭的苏嘉言。她胸口处有有一道可怖的伤口,手边躺着一把染血的匕首,血迹从胸口蜿蜒而下,拖了一地。
傅宁砚僵硬地转了转头,往车里看了一眼——座椅上都是尚未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车门口……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迈开脚步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突然“噗通”一声跪在苏嘉言身前,颤抖地伸出手去,想要去触摸苏嘉言,却被苏懿行一把打开。
苏懿行抬眼盯着他,血丝遍布的眼中满是冰冷的恨意,“你别碰她。”
话音方落,苏懿行身后的人群里冲出来一人往傅宁砚身上狠狠踢了一脚,开口的声音却带着撕裂般的哭腔:“你害死了嘉言姐!”
“死”字一出来,傅宁砚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周围沸腾的人声一瞬间飞离远去,他仿佛正处于绝对的真空,没有声息,没有光亮,没有温度,只有完全静止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找到自己嘶哑的声音,“我不相信。”他伸出颤抖而冰冷的手指,伸到苏嘉言鼻前——这一次苏懿行没再出手阻止。
没有任何呼吸。
苏懿行将苏嘉言搂得更紧,他目眦欲裂,紧盯着傅宁砚,泪水翻涌如潮,他伸手从苏嘉言染血的大衣里掏出一张已被揉得残破不堪的照片,递到傅宁砚面前,“这是你的孩子,一尸两命,这个结果,你满不满意?”
一句话,霎时将傅宁砚推入黑冷无边的地狱,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伸出手,接过了那张B超照片,又是如何看着照片上那象征着心脏的小小白点。
在他身边,聂君君哭得气吞声断;在苏懿行后面,剧院的演员也在抹泪。而黎昕仿佛站立不稳,被一个人搀着,神情恍惚,形容灰败。
看了一圈,傅宁砚又将视线移回到手里染血的照片上,耳边轰鸣之声持续不断,一阵一阵激烈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心脏,蛮横粗暴地把它撕成了两半。疼痛几乎贯联了每一根神经末梢,而他再也,再也无法发出丁点的声音。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苏嘉言。
她右边脸颊上有一道伤口,鲜血将耳畔的头发全部浸透。而她没有被血弄脏的肌肤,仍然如净瓷一般白皙。
周围如此喧闹,而她却好似不受打扰一般,静静地,安然地沉睡着。
他瞬间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想起她在舞台上风流婉转的模样……霎时间,几百个日夜朝夕共处的片段飞速涌进他的脑中,距离撕扯着他脑中濒于崩溃的神经。
苏懿行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裹住苏嘉言的身体,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紧紧攥着照片却表情木然的傅宁砚,“你在乎什么,她就要毁了什么。这张脸,这个孩子,甚至她自己……傅宁砚,这就是你的下场,”苏懿行顿了顿,一字一句说道,“永失所爱。”
说完,苏懿行便抱着苏嘉言,往后门走去。其他人看了他一眼,也慢慢地跟了上去。
苏嘉言这边的人一时之间散尽,唯有地上的一摊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过了许久,傅宁砚突然俯□,脸贴着地上的血污,将照片握在手心里,伸手狠狠攥紧了自己的心脏。
正在渐渐凝结的血冰冷仿佛冻结的雪,他久久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却始终没有办法让那种让人仿佛要将人寸寸凌迟的痛苦与绝望消散半分。
长夜寂寂,远处灯火照着黑暗的天光。
仍有来来往往的人声,不绝于耳却不明所以。似乎有人过来拉他;有人牵了极粗的软管出来,冲洗着沾血的地面,淡红的血水一阵一阵蔓延,汇入地下;有人往他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有人将他塞进了车里,车子发动,一阵一阵机械的巨响……
不知过了多久,傅宁砚定了定神,垂眸却见自己手里仍然攥着那张已然面目全非的照片,而窗外夜景飞逝,仿佛快速播放的电影蒙太奇。他神情有些恍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剧院,正在飞速行驶的车上。
“停车。”
“三少,暂时先回去吧。”钟凯劝道。
“停车!”傅宁砚怒吼。
谭睿吓了一跳,连忙依言踩了刹车。车还没停稳,傅宁砚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沿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起来。
“你去前面掉头!”钟凯吩咐谭睿,也连忙跟着下了车。
傅宁砚跑得极快,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他得回去,回到苏嘉言身边。这次,说什么都绝对不离开她半步。
夜风冷冽,从耳畔呼啸而过。路长而远,而他丝毫不觉得累,只不知疲倦地往前跑着。渐渐的,栖月河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漆黑的河流,倒映着对岸高楼的灯光,无声无息流淌着。而它或许已经这般,静静流淌了千年。
@文@就在一瞬间,傅宁砚脚步陡然停了下来。
@人@他能去哪里……
@书@他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屋@生前她决绝将他推开,死后更不会愿意让他靠近。
就在去年的这时候,他们才刚刚见面,他踌躇志满,将这场相遇当做生平又一次的猎艳。以为故事只是一场简单的故事,只是他漫长生涯里不起眼的一朵水花。
而一年后的此刻,面对他的不再是清澈的眸光,而是一具冰冷而拒人千里的尸体。
他能去哪里……
他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便如苏懿行所说:永、失、所、爱。
第61章 游园惊梦
苏懿行带着苏嘉言回了剧院;又安排其他演员先行回去休息;安抚过了聂君君,四周都沉寂下来时,已是深夜。
黎昕怔怔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双目无神。短期内遭逢两次打击;他已然颓败不堪。
苏懿行见已是四下无人;立即飞快关了房门;又反锁住,这才回到床边,伸手将苏嘉言身上的被子掀开。
黎昕一怔,“懿行;你做什么?”
“师兄,你去打盆冷水过来。”
黎昕仍是不解,正要再问,却赫然发现在床上的苏嘉言正悠悠睁开眼睛。
黎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不由退后一步,震惊看着床上分明还是活着的苏嘉言,“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懿行扶苏嘉言坐了起来,开始帮忙解她已被鲜血浸透的大衣,“师兄,先帮忙打盆水过来,等会儿跟你解释。”
黎昕愣了半晌,立即飞快跑去倒水。等他回来时,便看见的地上躺着湿重的大衣,旁边散落着数个已经空了的……血袋。
黎昕一惊,抬眼看去,苏嘉言正在脱防弹背心,他陡然明白了大半,一时又惊又喜,“你们这是……”
苏懿行将毛巾在冷水里投了,仔细擦拭着苏嘉言脸上的鲜血,苏嘉言看着黎昕,几分愧疚地解释:“师兄,让你操心了,这是我和懿行计划好的。”
“你们这是……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声。”
苏嘉言垂眸,“事情紧急,也怕知道的人多了就露馅,所以只好暂时瞒着师兄。”
苏嘉言脱了防弹背心,只穿一件单衣,苏懿行连忙用被子将她裹住,仍然细心擦着脸庞的伤,他低头看着,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苏嘉言疼得“嘶”了一声,苏懿行忙收回手指,冷声说:“谢泽雅下手真狠。”
“不把她逼急了,她也不会轻易出手——我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下手这么重。”苏嘉言声音虚弱,此刻才发现小腹坠痛难受。
苏懿行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忙问:“要不要紧?”
苏嘉言咬了咬唇,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赶快按照计划离开崇城,”她看向黎昕,“师兄,这就是我和懿行完整的计划。我还活着这件事,请你务必瞒下来,我暂时离开崇城,等懿行事情办妥了,就和他一起出国。”
黎昕花了些时间才将整个事情完全消化,听完苏嘉言的话,不由点了点头,又说,“为了报复谢泽雅,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再说,这种事本不该让你动手,虽说是她自作孽,到底……” 黎昕话没完,微微叹了口气。
苏嘉言目光微沉,“师兄,她动手的时候,可没有丝毫顾念。”
“这是她罪有应得,只是……脏了你的手。”
苏嘉言不由摊开手掌,她指甲缝里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她垂着眸,声音冷冷清清,“不这么做,我才会真的一辈子良心不安。以德报德,以怨抱怨,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果她不动念杀我,她也不会把自己逼疯,更不会失足溺水。”她抬眼,看着黎昕,“再说,如果不是我,恐怕师兄你就打算动手了,我怎么能看着你为了这么一个人自毁前程。整个事情因我而起,自然也得由我终结。”
苏嘉言伸出冰冷的手握住黎昕的手,“师兄,我知道算计人非常不妥,我也不为自己开脱。今后,你就当再没我这个人,剧院的事,全须你鼎力相助,这也是师傅最后的心愿。”
黎昕拍了拍她的手背,长长叹了口气,“我不怪你,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你得远离傅宁砚,重新开始,好好生活。这才是师傅的心愿。”
话音落下,苏嘉言便又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她强自忍耐,从床上起身,“我去洗澡,懿行你把这些东西处理完了我们就走。”
等苏嘉言从浴室出来,所有东西都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车子也已经装好了行李,等在剧院门口。
苏嘉言穿着一件齐脚踝的大衣,戴着帽子,半边脸藏在围巾里。
黎昕将两人送到门口,苏嘉言顿下脚步,转身抱住黎昕,“师兄,十多年来,仰仗你的照顾,到最后还要让你担惊受怕。”
黎昕笑了笑,拍着她的肩膀,声音却是感叹,“什么话,你安定下来以后就给我打电话,我决不泄露你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