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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从来没有青春过,永远是一副“晚春”的成熟之美,就像蒲宁笔下安东诺夫卡的苹果。
第三部分:沉默的苹果 … 静物
第三部分:沉默的苹果 … 静物
苹果常常成为画家写生的“静物”,几枚苹果凌乱地放在铺着台布的桌子或者果盘里,是一幅特别有意味的画面。我在少年学画时,曾不厌其烦地画几枚苹果的素描,直到那些香甜的苹果气若游丝,断了香气,蔫了形体,开始腐烂。然后,我就带着一种痛惜和怀念画有着腐烂痕迹的苹果。我把炭笔削得很尖,侧着轻涂,在黑灰中试图体现一种淡棕色,而光下的影子也尽力画得更深重些,我想画出的是苹果无言的伤痛。
有一天早晨,我来到学画的教室,桌上的苹果已经一个也没有了,它们被人扔进了字纸篓。我把它们重新捡出,用小刀一枚枚破开,试图能剥离出一些好的果肉,但它们烂的时间太久了,内里的比表面的还要腐败,那核心部位已生了蛆虫。
没有被品尝的苹果是悲哀的。
因为学画,我知道了法国大画家塞尚,也知道他有句著名的话:做一只苹果。那是他对一个漂亮的女模特儿所说的。他非常不满意那女模特儿动来晃去,他说,你看苹果从来都是静静的,你难道不能做一只苹果吗?!
塞尚没有说做一只香蕉,也没有说做一只桃子或一串葡萄,因为他热爱苹果,也最喜欢画苹果。我曾反复看塞尚的画册,他的静物画总能让我们读出人间的烟火气象,他画的苹果与真的苹果差距很大,不讲究透视和立体,有些甚至就像是涂了色彩的土豆。但那介乎于真实与幻觉之间的果实,竟是十分诱人,是真实的苹果无法比拟的。
我喜欢塞尚也喜欢他笔下的苹果。塞尚对女模特儿的指责可以说蛮横无理,但却让我思忖“来生该做什么”的终极问题。
我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有来生,该选择做个什么。做人是太艰难了,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和丑恶的尔谀我诈,我最愿意的是做一棵长在深山里的树。
塞尚的诘问,让我进一步想到究竟该做一棵什么树?
是不是可以做一棵苹果树呢?那么朴素又那么妖娆,春光中欢喜地开花,夏日里热烈地结果,欢喜和热烈都在内心,而表面永远是沉静而稳重的样子。
苹果树是我心中来生的诱惑。
第三部分:沉默的苹果 … 熹微
第三部分:沉默的苹果 … 熹微
一个老人在果园的树下打盹,他的身旁满地是青青红红的苹果。在熹微的阳光下,老人微微睁开眼睛,他看到年轻时不同阶段的自己,学生、园丁、邮差、老板……无数不同的形象纠结着风一样掠过:他在铁条编制的篱笆前,看青春的美少女骑车而过,丰润的大腿和超短的内裤让他浮想联翩,铁条划破了他的脸颊;他时而荡舟在湖上,时而浮游在水面,时而跑动在林间,时而酣睡在女人裸露的胸前……一个老人在苹果树下,似乎是一个人,又是所有的人;树上的一枚红苹果掉下,打在他的头上;手里的闹钟吵醒了梦中的自己,十分钟,
生命的一瞬间,却是一个既长久又短暂的诱惑。
这是2002年戛纳电影节的开幕电影《十分钟,年华老去》中的独立短片《瞬间》,曾执导过《被监视的列车》的捷克大导演杰西·米切尔的新作。在这部集合了国际十五位名导演的十五部短片合集中,我特别喜爱这部《瞬间》。只有音乐、画面以及三行字幕,没有台词,没有刻意的冲突,没有连贯的情节,却诠释了一个人,不,是无数人多彩、单调、激情而平庸的一生。片中多次出现苹果,当然,没有一句注解。火红的,青涩的,沉静无声的存在着,一条蛇吐着长长的信子,蜿蜒而来。我不知道那蛇是否真的出现了,是影像的展现还是我的想像呢?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此时此刻,我忽然有些迷茫。就想,也许,苹果确实是不需解释的。
第四部分:麦子 我的麦子 … 思念(图)
第四部分:麦子 我的麦子 … 思念(图)在电影《甘泉玛侬》里,艾曼纽·贝阿的脸是嶙峋的,浑身散发着庄稼的气息。
在“文化大革命”前的某部抗战题材的老电影里,有配角大王之称的赵子岳扮演一个贪婪的老地主,他在某个早晨来到自己的土地上,看到昨天还是金光灿烂的丰收麦田一夜间被八路军组织的农民收割已尽,他站在田埂上对着空荡荡的庄稼地,声嘶力竭地叫着:“麦子!我的麦子!”
这个细节让所有的观众开怀大笑,赵子岳五官挪位的表情和痛心疾首的绝望呐喊让人过
目难忘。很多很多年过去了,那部电影的名称和抗日英雄的故事我都忘得一干二净,惟有赵子岳的绝望还留在记忆的深处。
这天,我经过深圳的国际商业大厦,无意间从电视广告里,看到一片青绿色的麦田风景,那麦田像绿色的绸缎一样光光地晃了一下,就消逝在一个人的巨大背影里。我不禁愣在那儿,忍不住遥想我们久违了的清明碧透的天地,耳边仿佛响起了赵子岳那独特的声音:“麦子!我的麦子!”
在这个窒闷发霉的南方梅雨时节,在国际商业大厦门前五彩斑斓的广告轰炸下,我怀着初恋般的痴情,思念起北方的麦田。
第四部分:麦子 我的麦子 … 描绘(图)
第四部分:麦子 我的麦子 … 描绘(图)在盲人的想像里,天堂的颜色就如阳光下的麦子。(伊朗影片《天堂的颜色》海报)
那是我们久违了的北方原野,老远老远就闻到了那麦苗的香气,所有青碧色的回忆都渗透了北方麦田所特有的令人迷醉的气息。
沿着纵横交错的田埂走向麦田,田埂旁是浅浅的水沟,汩汩流淌的清渠缓缓涌向一块块整齐的麦地,柔软的青草在水沟中悠悠地舞动。麦子刚刚秀穗,田野上笼罩着青纱般的雾气。小麦地低语,宛如一群群窈窕的少女,亭亭玉立,水灵灵、喜盈盈地眺望着辽阔北方旷野
上气宇轩昂的白杨林带。经过枯燥而寒冷的冬季,随着麦苗的返青,一望无际的北方大平原,便如一卷慢慢展启的巨画,越来越亮丽,越来越立体,越来越令人激动不安。置身在麦田中,看小麦万顷碧波般将青葱的涟漪推向遥远,成群成群的鸟儿在田野上啼叫着飞去飞来,庄稼汉愁苦的眉宇间开始贮满期待。我们可以从他们土地般淳朴的表情里读出所有关于庄稼的消息。若是一场新雨过后,原野便鲜亮如列维坦笔下的风景画,我们忍不住去触摸麦子,手在纤细的麦芒撩拨下麻酥酥的,有种心痒难当的快感。空气里飘满粮食的香气,微醺的陶醉漫溢着,来自土地的深情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凡·高说:“当我们对许多事物不知其所以然的时候,除去走到麦田好好看看麦子的生长之外,我们还能从哪里得到启示?这些麦子的历史正如同我们人类一样,我们吃麦子做的食品过活,从某种程度说来,我们很像麦子,我们和麦子一样,不需要任何力量的推动,就会不断地成长……”
这段话是凡·高在画艺巅峰状态的1889年写给弟弟提奥的。在这之前,他充满激情地画过瓶中的向日葵、开花的桃树、草地上的蝴蝶、路旁的鸢尾花。在圣雷米,他看到“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的麦田,突然意识到,麦子的意象才是自己精神的写照。
他痴迷地观察和描绘麦田,对麦子各个时期的深情倾注在他光辉灿烂的作品里。
风吹过,飘来麦子的香。(法国影片《甘泉玛侬》剧照
如同少女步入谈婚论嫁的季节,麦子走过了纤润婀娜的青葱岁月,这时的麦田便如妖娆无比的金发美人,整个大地散发着丰满成熟的迷人魅力。金黄色的麦浪激情澎湃,金色的麦海使我们浑然忘却一切,年少的心会倏然成熟,那感觉犹如少女初潮、处子梦遗,慌乱而兴奋。
在远离田野后,每当想起“麦浪”这个字眼儿,我都禁不住怦然心动。我想,它是世界
上最富感性的优美辞藻,简洁两个字,可以唤起无限联想,生动展示了人与自然的绮丽风景。有一次,我看到一幅玛丽莲·梦露的照片,不知为何,竟立即想到“麦浪”。也许是她那金灿灿的头发、丰腴的肌肤、勾魂摄魄的笑容都弥漫着麦田般的性感,我想,那是最原始的来自自然也来自内心深处的巨大诱惑。
2003年初冬,我从《收获》杂志上读到杨争光的长篇小说《从两个蛋开始》,小说开始就描绘了雷工作和白云霞在扬花灌浆的麦地上的男欢女爱。过后,雷工作几乎记不起整个好事的过程,“他只记得麦秆被压破以后发出的响声,和打枪一样。麦秆破裂以后的清香直往他鼻子里钻。他使劲正使在兴头上的时候,身上的什么东西被突然抽走了。一下,一下,又一下,连他的手指头和脚心都感觉到了。然后,他就有了种甜的感受。忘不了又说不清的一种甜。”然后白云霞问雷工作好不好,雷工作只说好,白云霞问他怎么个好法,雷工作回味了一会儿,就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和革命一样好。”
这是我所见过的与麦田有关的最具性感、诗意,同时又最具时代特色的精彩小说。
在扬花灌浆的麦地上颠鸾倒凤,还有什么意象比它更畅快、浪漫,更具“野合”色彩!
第四部分:麦子 我的麦子 … 收获(图)
第四部分:麦子 我的麦子 … 收获(图)倾听麦子拔节的低语。(法国影片《甘泉玛侬》剧照)
经过了青葱岁月之后,就是如期而至的麦收时节。在北方乡村的黎明前,一家一户的灯便纷纷亮起,一柄一柄的镰刀在夜色中闪着剑一般的亮光。在早些年,城里的学生们便会来到成熟的麦田,体会麦子带来的大地亲情。人们披星戴月,开镰、收割,收割、开镰,脱粒机扬起金色的粉尘,饱满的麦粒像金色的溪流汇成丰收的大河,金字塔形的麦秸垛魔术般布满乡村的场院。收割后的田野,剩下一行行麦茬,在田埂巡视,像将军面对大战后的疆场,战斗的欢乐浮现在眉宇间,和着汗水的歌声飘荡在田野处处。
关于那劳动的歌声已渗透过几代人的记忆,它们如条条柔软的丝带飘扬在我们以后的所有岁月。常常,我从电视里看着机械化大生产中的收割场面,在为现代化的奇迹惊叹之余,不无遗憾地为人们失去了切肤体味收割的欢乐而叹息。现代化在极大地减轻了人的体力劳作的同时,也让人们丧失了那劳动的兴奋、兴奋后的疲惫、疲惫后舒适的欢愉。
无论是如梦如幻的青青麦田还是波浪滚滚的金色麦海,抑或是收割后布满麦茬的褐色大地,有关麦子的景色使人百看不厌。在少年时短暂的学农日子里,我曾久久留连在麦田,直到血色晚霞完全融入土地,麦子的情绪揣进心头,在很长的时间里它们的低语都会像风铃在内心深处碰响。
第四部分:麦子 我的麦子 … 寓言(图)
第四部分:麦子 我的麦子 …
寓言(图)很多年前看过巴尔扎克的小说《不为人知的杰作》,在看电影《不羁的美女》时一点没想到二者的联系。直到读了该片导演的某次访谈,才发现它们有着改编的血缘。影片中的老画家最终将艾曼纽·贝阿的裸体画砌进了厚厚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