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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洛兰忘记了自己的恐惧,高声地辩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陶威尔教授的头完全失去了复仇心。啊,这颗高尚的心!他甚至还……劝阻我。他不像你那样,你不要以己度人!”说到最后,她已带着挑衅的神气,闪烁着眼睛。
克乐恩冷笑了一声,又在屋里来回踱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极了。这是说你到底是有揭发的企图的,要不是陶威尔的头颅,那么克尔恩教授早就待在监狱里了。即使善行不能取胜,罪恶至少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你读过的、合乎道德的小说都是这样收尾的。对不对,亲爱的姑娘?”
“罪恶是一定会受到惩罚的!”她大叫道,几乎失去了控制自己的感情的能力。
“不错,在那儿,在天上当然如此,”克尔恩眼睛朝用大块大块四方形黑橡木镶嵌的天花板望了一眼,“不过,在这儿,在人间,我告诉你,天真的人儿,得胜的是罪恶,而且一定是罪恶!至于善行呢……善行站在那儿,伸着手向罪恶要钱,或是,”克尔恩朝陶威尔的头颅所在的那个房间一指,“像一个稻草人似地竖在那儿,思索着人世的无常。”
接着,他走到洛兰跟前,压低声音,说:“你知道,连你,连陶威尔的头颅,我都可以化成灰烬,一点儿也不假,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我知道,你随时都可以做出任何……”
“犯罪行为吗?你知道这一点,就好极了。”
克尔恩又在房间里踱起来,改用平常的声音继续说着,好像在说出自己的思想似的:
“但是,美丽的复仇者,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你,遗憾得很,是那种绝不回头的人,为了正义准备戴上荆冠的人。你身体娇嫩,神经衰弱,多情善感,可是,吓却吓不倒你。杀死你吗?今天就杀,立刻就杀?我能消灭掉谋杀的痕迹,可是这终究需要忙乱一番的,而我的时间又是那么宝贵。收买你吗?这比吓唬你还难……好吧,你说,我拿你怎样才好?”
“仍像原来一样……我不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告发你吗。”
“你就不告发了吗?”
洛兰没有立即回答,后来小声地,但坚决地回答说:“我要告发的。”
克尔恩跺了跺脚。
“哼,你这倔强的姑娘!以下是我要跟你说的话。立刻坐到我的书桌跟前来……不用怕,我还不打算掐死你,也不想毒死你。嗨,快坐下吧……”
洛兰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想了想,就移到书桌跟前的围椅上坐下来。
“归根结底你对我还是有用的。假如我现在立刻杀死你,我不得不另找一个女性的或男性的代替你的人。我不敢担保,在你这个职位上不会出现一个敲诈者。他若发现了陶威尔的头颅的秘密,就会向我勒索,而结果还是告发了我。你,我至少是了解的。总之,请你写吧。‘亲爱的好妈妈,’你是怎样称呼自己的母亲的?——‘我护理的那些病人的情况要求我寸步不离地待在克尔恩教授的家里。……”
“你想夺去我的自由吗?你要把我监禁在你家里吗?”洛兰不肯写信,愤怒地质问他。
“正是这样,我的合乎道义的助手。”
“这样的信我不写!”洛兰断然宣称。
“行了!”克尔恩突然叫得那么响,连钟里的弹簧都震得响起来,“你放明白点儿,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你还是别做傻瓜好。”
“我不住在你这儿,我也不写这封信!”
“唔,就这样吧!好吧,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吧。可是在你走之前,要请你亲眼看我把陶威尔的头弄死,把这颗头溶化在药水里。那时你去向全世界叫喊,说你在我这里看见过陶威尔的头吧。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人家只会笑话你。可是你得小心!你告我,我不会不给你应得的惩罚的。走吧!”
克尔恩抓住洛兰的胳膊,把她向门口拉去。她的体质太弱,无法反抗这个粗暴的强迫。
克尔恩开了门锁,很快地穿过托马和勃丽克的房间,走进陶威尔教授的头颅所在的那间房间。
陶威尔的头颅莫名其妙地望着这出乎意外的拜访。克尔恩也不理睬头颅,径直走到仪器跟前,使劲儿把供血罐子的龙头一拧。
头颅的眼睛闲惑不解地可是从容不迫地转过去,对龙头那面望了一阵,随后又朝克尔恩和惊惶失措的洛兰看了一眼。空气龙头没有拧开,头颅说不出话来,只翕动了一下嘴唇,已经熟悉头颅的面部表情的洛兰明白,这无言的询问就是:“死期到了吧?”
后来,头颅的眼睛凝注地望着洛兰,目光好像开始晦暗起来,同时眼皮睁得非常大,眼球突了出来,脸也开始抽搐起来,头颅受着窒息的痛苦。
洛兰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接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克尔恩跟前,抓着他的胳膊,几乎失去知觉,她用断断续续的、由于抽搐而哽咽的声音说起来:
“开吧,快把龙头拧开吧……我什么都同意!”
克尔恩带着微微可以看出的冷笑,拧开了龙头。活命的血液经过管子流入陶威尔的头,脸上的抽搐停止了,眼睛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目光清澈了。失去了的生命又回到陶威尔的心里。意识也恢复了,因为陶威尔教授又带着困惑莫解的甚至还好像有点失望的神情望着洛兰了。
洛兰由于激动而摇晃着。
“请挽住我的胳膊吧。”克尔恩很有礼貌地说,于是这古怪的一对儿离开了这间房间。
当洛兰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来时,克尔恩就像什么事也没有过似地说:“我们在哪儿打断的?是的……‘病人需要我经常的’——或者不要这样写,写‘需要我寸步不离地待在克尔恩教授的家里。克尔恩教授是那么好,他给了我一间非常好的房间让我住,窗户外面就是花园。还有,由于工作时间加长了,克尔恩教授把我的薪水加了三倍。’”
洛兰责备地看了克尔恩一眼。
“这不是胡说,”他说,“我剥夺你的自由是万不得已,不过我应该用一些东西来补偿你。我真的加你薪水。再写下去:‘这儿照顾得非常周到,工作虽然多,可是我觉得我精神好极了。不要来看我,克尔恩教授这里谁也不接待的。别想念我,我会常给你写信的……’这样就行了。对了,你自己再加一些你平日写信所用的那些亲热的话,免得引起任何怀疑。”
接着,好像忘记了洛兰似的,克尔恩出声地思考着:
“长此以往当然是不行的。不过,我希望我不会把你监禁得太久。我们的工作即将结束,那时……这就是说,我是想说头颅的生命是不长久的了。当它自行死亡的时候……算了,怕什么,那些事你反正全已知道。简单点儿说,当我跟陶威尔结束了我们的工作的时候,陶威尔的头也就不复存在了。那个头连一点灰都不会剩下来,那时你就可以回到你亲爱的母亲的身边去了,你对我也不会再有危险。我再说一遍:请你记住,要是你想要声张出来,我是有证人的,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到法庭作证,证明陶威尔教授的遗骸,连他的头、脚以及其他种种教授的属性都在解剖后被我在火葬场里烧掉了。火葬场对这种场合说来是极有利的。”
克尔恩按了一下电铃,约翰走了进来。
“约翰,你领洛兰小姐到那间白色的房间里去,就是窗户朝花园开的那间。洛兰小姐搬到我们家来往了,因为现在就要做一个大手术。让洛兰小姐安置得舒服些,你问一问她需要什么,然后去把所需要的东西都买来。你可以用我的名义打电话叫人送来,账由我付,别忘了给小姐预备一份饭。”
说完,克尔恩就告别走了。
约翰把洛兰领到指定给她住的房间里去。
克尔恩没有骗人:房间的确非常好——又明亮,又宽敞,布置得也很舒适。一个大窗户开出去就是花园。可是,最最阴森的监狱也不会比这间令人愉快的、华丽的房间更使洛兰忧愁了。她像一个重病人那样勉强挨到窗口,朝花园里望着。
“二层楼……很高……别想从这儿逃走……”她心里想,而且就是能够逃走,她也不会逃走的,因为她的逃走就等于陶威尔的头被处决。
洛兰已经精疲力尽,她在一张卧榻上坐了下来,沉入了深思。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过了多少时候。
“饭开好了。”她好像在梦中听见约翰的声音这样说,于是抬起了疲惫的眼睛。
“谢谢你,我不饿,你收掉吧。”
这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仆人绝对服从地执行了这声吩咐,就走开了。
于是她又沉入了自己的思索,当对面那所房子的窗户里发出灯光来时,她觉得她是那么孤独,她决定立刻到头颅那儿去探望他们。她特别想去看看陶威尔的头颅。
洛兰的意想不到的探望使勃丽克的头异常高兴。
“总算盼到了!”她欢呼道,“已经来了?送来了吗?”
“什么?”
“我的身体呀!”勃丽克说这活的口气就好像她们在谈论一件新衣服一样。
“没有,还没有送来,”洛兰不禁笑着回答,“不过,不久就会送来的,现在你用不着等多久了。”
“唉,快点才好啊!……”
“也给我另外缝上一个身体吗?”托马问道。
“是的,当然啦,”洛兰安慰地说,“你将要成为像你从前那样健康、那样强壮有力的人。将来等你存好了钱,就可以回到你自己的家乡,跟你的玛丽结婚。”
洛兰已经知道头颅们心里的一切秘密。
托马啧啧嘴唇。
“快点才好。”
洛兰赶紧穿过这间房间,走进陶威尔的头颅的房间里。
空气龙头一拧开,头颅劈头就问洛兰说:“这一切是什么意思?”
洛兰把她和克尔恩的谈话以及自己的被监禁都告诉了头颅。
“真叫人气愤!”头颅说道,“要是我能帮助你,那就好了……假若你肯帮我的忙,我也许是能帮你的忙的……”
头颅的眼睛里表示着愤怒与决心。
“一切都非常简单,你只要把供饮食的管子的龙头关上,我就死了。请你相信,刚才当克尔恩重把龙头拧开,又使我活了过来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很失望。我死了,克尔恩就放你回家了。”
“要采取这样的办法,我是永远不要回家的!”洛兰高声叫道。
“我真希望有西塞罗①的全部口才来说服你这样做。”
【①罗马政治家,雄辩家。——译者】
洛兰不同意地摇了摇头。
“就是西塞罗也说不服我。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结果一个人的生命……”
“得啦,难道我也能算是一个人?”头颅苦笑着问。
“别忘了你自己还说过笛卡尔的那句话:‘我思,故我在。’”洛兰回答说。
“让我们假定是这样的吧,可是那我就要这么办了。我不再指导克尔恩,无论他用什么酷刑也不能再迫使我帮助他了。那时他自己就会杀死我的。”
“不,不,我求求你。”洛兰走到头颅跟前。“请你听我说。起先我想到复仇,现在我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假若克尔恩能够给勃丽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