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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敏听了,自然放心下来,柔顺的垂了眸子应道:“能陪夫人赏月观花,是思敏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思敏莫敢不从。”
两人都是和顺的性子,又都是在襄平生活了许久的出嫁女子。虽然说周思敏不能明确的说明自己去过襄平,却总能接上顾氏的话语,言词谨慎而有趣,学识磅礴又有新意,倒叫顾氏觉得自己交了个“小”朋友似的,话多的都说不完。
女眷这边总算是进入了正题。男宾那里却早已高朋满座,酒意正酣。
一直在顾氏身边贴身伺候的肖嬷嬷亲手捧了那方木盒直直往前厅走去。在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青衣的丫鬟,一边走路一边左右张望,生怕肖嬷嬷手上的东西会被旁人夺了过去。
三人走到前厅的无涯馆,和守门的小厮通报了一声后,便恭敬的侯在门厅外面听着主子的传唤。
无涯馆临近秋水堂,两座建筑都是临水而建,中间有游廊紧贴着水面包围了大半个池塘,是整个府学宅院里中秋赏月的最好去处。此时此刻,月亮刚刚升起,众多文士齐聚在这游廊之上,或坐与美人靠上吟诗作赋,又或与三五好友同站在一处互相聊天。但是绝大多数依旧是滞留在无涯馆内喝酒作乐,以期能抱上世子周文和的大腿,好给自己或族中子弟谋一条出路。
虽然世子周文和此刻还坐在上首与府尹钱仕龄谈笑,底下的众多文士却不似女眷那般规规矩矩的待在原地不动。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处凑在一起互相寒暄,偶尔能得一两首绝妙好诗,必然是要引起好一番叫好。这一番叫好声必然会吸引到世子的注意,再能与世子交谈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在这一片觥筹交措的举杯推盏声里,有一处角落显得格外沉默。周家的大爷周言礼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周思福及周思泰正是坐在这一处角落里头。他们早年都习武,战乱后才在周家堡建了族学让族内的子弟开始习文练字。原先老祖宗在任都督府长史的时候,族学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附庸风雅的玩物;可就在四年前老祖宗摔了一跤断了腿之后,周家大爷在武官一途便在也升不上去了,老祖宗这才又把主意打在了文官这条道上。
究其原因不过是文官比武官名声好,家里又恰好有个读书还不错的老三罢了!
想到这里,周家大爷不由目光复杂的看了看远处已经和旁人聊作一团的老三,转过头有些气闷的对着两个儿子恨恨说道:“你们跟着我干什么?没出息的东西。没见你三叔站在那边和人聊得正欢?还不快过去,让他给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介绍介绍……”
老三那人好面子,即便在家里再不待见这两个侄子,在人前却一定不会堕了他的声名,对这两个龟儿子恶言相向的。
所以此时不去抱大腿,待到何时?
可明知道父亲说的在理,大儿子周思福却只听不动,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像一尊雕像。
二儿子周思泰则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脑袋、挪了挪屁股,却也和其兄长一样根本就不肯起身,只耷拉着眼睛不悦的说道:“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们聊不到一块去的……整天念着一些酸叽叽的文章,太恶心人了!”
第四十九章 发现
周家大爷听了顿时更加郁闷,因为他竟觉得儿子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意识到这一点,简直比叫他厚着脸皮去求老三帮忙还要让人觉得羞恼。他和二爷是同出一母,虽然脾性不同,但是在读书这件事上,兄弟俩是惊人的不擅长。
这就算了。气就气在,两兄弟所生的儿子也没一个是对读书喜欢的。自己这两个儿子是这样,老二家的思文也好不到哪儿去。三人整日里不是聚在一块舞刀弄枪,便是合伙的想歪招对付学堂里的夫子……
“哎……”看着两个倔强着不肯起身的儿子,周家大爷不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不是老三能干,而是老子太窝囊……不,老子儿子孙子一窝都窝囊……”
仰头将杯中美酒倒入喉中,周家大爷对今日千方百计给弄来的两个儿子是指望不上了。他一低头准备再给自己再满上一杯时,便见一个小厮带着三个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同于穿着美艳的歌姬,这三人显然是居于内宅的丫鬟和嬷嬷,穿着简单而统一的衣裳捧了一条长方形的木盒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
室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周文和见到肖嬷嬷,也不等对方让小厮呈上来了,丢下正在和自己闲聊的钱仕龄便下了位子从肖嬷嬷手上接了东西,一边打开一边反复确认着:“真的是童子赏梅图?裴相的?”
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夫人的眼光,实在是裴相的字画留存于世的太少,便是皇宫里也没有几副。突然听到有人给自己这个在任的府学献了一幅,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跟他开玩笑呢。
肖嬷嬷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之色,对周思文道:“回世子,夫人便是觉得有疑,才叫奴婢拿来给您品鉴的呢。夫人说了,此画的主人正逢劫难,这次一共拿来了两样宝贝。一件是献给世子及诸位宾客共赏的;另一件则需要有那识货的主人出得起让她渡过劫难的价钱才能拿去。”
周文和听到竟有两件宝贝,心里便止不住更加激动。他没有说话,让人搬了一张干净的条案横在大厅中央,然后将画卷在条岸上慢慢展开。
安溪府尹钱仕龄默默走到了条案的一端,目光紧盯着周文和手里的东西,心里颇不是滋味。倒不是他认出了这画是从他手里流出去的,只是觉得自己不会做人,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他很懊悔,觉得自己若是跟今天这个送画人一样,言明那些名画是捐赠给安溪府学的,便没有后面的那些破事儿了。连累着自己苦思冥想找了多少借口才将那一箱子残卷送到了周文和手上,还没能卖到好。
刚才他和周文和闲谈时,对方言谈之间无不是在说那一箱子残卷被毁是多么的造孽,故意做出这事的人会遭多少文人的谴责……话里话外无不是在告知钱仕龄对方知道毁了这画的人就是他,也就只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无耻无德、品性卑劣了。
“拿灯来!”画卷一打开,周思文的眼光便如同被黏在了上面再不肯移动一寸。他头也不抬,吩咐下人取来了两盏挑杆明灯,悬在条案两侧将铺在上面的画卷照的纤毫毕现。
“果然是真迹啊!”他撩起了宽大的袖摆,将手悬在画卷上空虚虚描摹着里面的线条,脸上露出痴迷之色:“美哉美哉!裴相画艺,果真无人能及!”
周围的宾客虽然都围了上来,却也只能站的远远的伸长了脖子看个粗略。他们的水平自然比后宅的那些女眷要高的多,其中更不乏有那专精书画的才干。一听到周文和的啧啧赞叹,便再忍不住心里的欲念,纷纷大了胆子恳求起来。
“世子,让在下近前了看上一眼吧!”
“是啊,只一眼也好啊!”
“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名画,便是当场死了也值啊。”
“晦气晦气!今儿个可是中秋呢!”
……
总总议论赞叹不绝于耳。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思敏的三叔周言仁。他幼时因体弱多病、不能跟着父兄习武而备感自卑。直到四年前父亲摔断了腿辞官归隐,前面两位兄长又没什么出息,被家族重视起来的他才恍然觉得生活美好了起来。但是他觉得自己起步的太晚了,就如现在他虽也知道裴相的大名,却从未听过他的童子赏梅图……
藏在人群中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也是懂书画的风雅书生罢了。
周文和听到有人冒头请求,便从画中的意境里抬了头,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了温和的浅笑:“这位画主将画捐赠给了安溪府学,自然是希望此画能被天下人共赏的。本世子岂会独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如此,你们便先商量出个顺序依次过来瞧瞧吧。”
众人顿时欢呼了几声,然后便开始讨论排名的顺序。
周文和见众人将注意力暂时从画卷上离开了,便又低头细细的在这画卷上欣赏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幅画完美的太过违和。按说像这样藏了几百年的古画,即便保养的再好,也断断不会像这般完美无瑕。
不会是高仿的赝品吧?
他心里存了疑惑,再看时便越发用心,直到他的余光瞄到了天地头上的淡淡水渍时,心中疑问才陡然揭开。
这显然是将旧木泡了水,涨开后又重新用了原来的天地头给它裱的画。原本若是时间等的再长些,这些水渍就会自己消失。如今能显露出来,大概是因为那位画主未曾来得及等这些水渍干透,便将东西装进了礼盒。
“这是新裱的画啊……”他喃喃说了一句,却也觉得是意料之中。古画放久了难免会变灰发脆,这幅画颜色鲜亮,纸质柔韧,就好似裴相刚刚挥毫画成的一般。
显然是被人重新装裱过了。
只是这裱的这般完美,到底是前人保存太好呢,还是裱画匠技艺出众呢?
“你们一个一个过来,不要离得太近。”周文和往一旁稍微站了一些,让出了右侧的一点空间,意思是让旁边的钱仕龄给众多客人让处位置。
而他,则要与众人一起继续欣赏。
宾客们自然是不敢有别的意见的。他们便都将热切的目光投在了钱仕龄身上。
钱仕龄略略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一边往旁边挪动,一边抬手讪讪说道:“众位请……”
众人一边和他客气,一边按着顺序一一上前查看。
周文和不置可否,换了个位置继续欣赏起这副意外之喜,却突然发现整个画卷上都似乎折射出了淡淡的光晕。
他只怕是自己看错了,来回换了好几次位置,最后终于确认了,只要离了古画有一段距离,便可以看到整个画卷上乎被一层淡淡的琥珀色光晕所笼罩着。
“这……”他竟有些失措。因为像这样的光晕只有在潘大师及其弟子冯锦绣装裱过的画上能够见到。
可是这两人都死了啊!
又如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安溪给人新裱出一张古画?
第五十章 苦处
他眨了眨眼,突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低下头凑在画卷上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熟悉的馥郁芳香一下子就传了过来。
周文和抬起头,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口中呢喃道:“不错,就是这个味道。”
他从记事起就住在襄平了。虽然名义说的好听,是替父亲忠君尽孝,但其实不过就是一个质子。而作为一个质子,自然就该有质子的样子。
所以,他既不结交权贵,也不研究政治和兵法,唯一擅长的就是书画鉴赏,对出自潘大师那样的顶级裱画师手中的作品自然也是熟稔无比。
难道说潘大师还收了其他弟子?若真是如此,那么他收在书房的那一箱子碎纸片岂不是有救了?
周文和想到这里,身体都禁不住颤抖了。他招来了肖嬷嬷,急问道:“这画是谁给献上来的?”
肖嬷嬷立刻道:“回世子的话,此画是周家堡周十小姐献上的。”
站在一边的钱仕龄听了,眉头忍不住跳了一跳,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莫名就涌了上来。
“也姓周?”周文和觉得有些惊讶,转头又问身边小厮:“今日的宴会周家堡可有人来?”
那小厮眉目平常,脑子却好使的很,闻言立刻回道:“回世子爷,有的。周家堡一共来了两位老爷,两位少爷。”
“去唤他们过来。”
“是。”
其实不用他下去带人,周家的三老爷早已经自发自的上前来拜见了。剩下老大家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