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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这地方很少会出现这样华衣贵服的美妇吧,那小姑娘抬头看着乐以珍的脸,当即止了哭泣,目光停在乐以珍头上那顶白狐毛的帽子上,瞅着在风中微微抖颤地狐毛,呆住了。
乐以珍看着她冻得已经裂的小脸儿,伸手将帽子摘了下来,扣到小姑娘的脑顶,将两侧的帽遮解下来,包住了小姑娘的脸:“这个给你了,冬天出门记着戴帽子,瞧你这小脸蛋儿冻的…”
那小姑娘似乎不相信自己能拥有一顶这么漂亮地帽子。伸手想要摸一摸。又嫌自己地手脏。缩了回来。她冲乐以珍咧嘴一笑。怯兮兮地道谢:“谢谢婶婶…”
语毕。像是怕乐以珍反悔一样。转身就往家跑去。因为头上多了这样一顶珍贵地帽子。她生怕将帽子甩掉了。跑起来脖子僵硬着。姿势很是怪异。逗得乐以珍在后面笑个不停。
怀远驹上前来。将自己地帽子摘下来。戴到乐以珍地头上去:“我小地时候。就在这个街口玩。芙儿像她这么大地时候。在这条街上可是个女霸王呢。只有她打小子。没有小子能欺负到她地。”他又指了指不远处地小子们:“你瞧他们。好歹冬天还有棉衣棉鞋穿着。我那个时候一年四季只有一双鞋子。冬天冻得脚都要烂掉了。芙儿娘就会找一些茄子根送到我家。用那东西煮水泡脚…”
他说到这里。见乐以珍听得专注。笑笑说道:“这些…你是体会不到地。你出身太好。锦衣玉食长大地。不知道穷孩子地苦处。”
乐以珍只是回他一笑。没有说话。她小时候虽然没有父亲。可是街道给她家办了低保。她妈妈还有残疾人补贴。又开着一家卖店。生活不富裕。但吃饱穿暖还是没有问题地。一年四季只穿一双鞋子这种事。她还真是比较陌生。可是像刚刚那个小姑娘一样。在街口被毛小子们欺负。对她倒是家常便饭。
于是她握紧了怀远驹地手。冲他暖暖一笑:“我看老爷小时候固然是吃了好多地苦。可此时说起来。倒是一种怀念地语气呢。老爷既然对这个地方有感情。不如在这里成立一个义学吧。将这些没事儿干欺负丫头玩地臭小子们收了来。教他们读书识字。将来能出息几个最好。成不了功名地。咱们家地生意年年用新人。现成地后备员工队伍。两全其美。”
怀远驹听了她的主意,将眉毛一挑,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这个主意好,从小调教出来地人,知根知底,用着也放心,你这小脑袋瓜儿还是能想明白一些正经事的嘛。”
乐以珍心里暗说,你道我那十几年地书是白读的呀?如今匿在府里给你当姨娘生孩子,我已经够窝囊地了。
两个人进了那条窄巷子里,往尽头走去。一路上不停地有人探头探脑,往二人这边张望。还有一位老太太扶着院门一直注视着怀远驹走近了,突然开口说道:“哟!这不是辛大娘家的那个小子吗?你娘找到了没有呀?”
一提到辛绣娘,怀住乐以珍地手就紧了几分。乐以珍将另一只手搭在,冲那位老太太客气地一笑:“多谢老人家关心,我婆婆现在好着呢,就是离得远,不方便回来探望老街坊。”
那老太太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乐以珍身上,端详之后,窝着她没几颗牙的嘴巴感叹道:“小子可真是出息了,瞧你这小媳妇儿,仙女下凡的吧?”
“老人家过奖了,我们还有事,就不陪您老说话儿了,我们走了啊。”乐以珍应付了老太太,挎着怀远驹的胳膊继续向前。行至巷尾,往右一拐,就看到前方一团忙碌,搬箱的抬柜的,摔碎了碗被女人骂的。几辆手推车停在巷子里,上面已经堆满了行李包袱和各种家什。
人影混乱之中,还能看到小杨正带着几个工匠在丈量勘测,大概这些人一搬走,这地方就要推倒重建吧。
小杨眼尖,看到两个人走过来,转身迎上见礼:“老爷,姨娘,天儿这么冷,你们怎么来了?”
怀远驹也没停脚步,继续往前走:“今儿就能搬利索了吧?总共搬走几户人家?都安置妥当了吗?”
“回老爷的话,共挪走六户人家,禄爷在城北宽巷子给他们置了新宅子,都高兴着呢,今儿一定能搬利索了。”小杨跟在身后,回怀远驹的话。
怀远驹“恩”了一声,以示听到了,带着乐以珍穿过那些搬家的人群,一直走到最里面。那里有一处宅子已经搬空了,院门和屋门都是大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两个破陶盆丢在窗户下面,一只野猫在那盆里嗅来嗅去,也没寻到能吃的,又被进来的两个人惊着了,蹿上墙头跳下去,不见了踪影。
乐以珍目送着野猫跳下墙去,转回头一看,迎面三间低矮地屋子,墙上坑洼不平,屋顶已经缺了瓦,用一只破瓦盆扣着,以防漏雨。那瓦盆的四周,一圈在冬日里枯萎的须草迎着冷风抖动着。
怀远驹上前推开那两扇半开的漆黑门板,进了屋里。乐以珍随在他身后,迈进门槛,入眼是一处土灶台,锅已经被人拔走了,那灶坑里积着柴草灰,被风吹得扬了起来。越过灶台,进到里屋,除了一张破床,什么也没剩下,连席子都被这家人揭走了。
窗纸已经千疮百孔了,阳光就从那些小孔洞中钻进来,形成一条一条的小光柱照在那张破床上,有微小的尘埃在那些光柱里缓缓地飘浮舞动着。
这样的情形,很容易就勾起了怀远驹伤感的情绪。他在床沿上坐下来,目光专注地看着那在阳光跳舞的尘埃,好半天也不说话。
乐以珍坐到他身边,轻声问道:“这就是你小时候住地屋子吗?”
“不是,这是我娘的屋子,我睡对面那一间。以前这个地方摆着我娘的那张木床,那是我们家里最好的一件家具,是老太爷给的,我娘天天坐在那张床上缝补刺绣,屋里光线不好,累得她眼涩颈酸,直到看不见做活计了,她就下了床来给我做饭…”
“老爷…”乐以珍动容。
“我娘一辈子没有享过福。年轻的时候生得好,都以为她能寻一户不错地人家嫁了,谁知道她在绣庄做工的时候,就被老太爷给瞄上了。我外公当时贪慕老太爷的钱财势力,一心巴望着我娘能入怀府为妾呢,谁知纳妾地事让老太太生生拦了下来,那时候我娘已经怀了我…”
“开始的时候,老太爷经常打发人往家里送银子,我外公看在银子的份上,对我娘还算过得去。后来老太爷有了新欢,哪里还能记住我们这对贫贱母子?我外公和舅舅见没银子得了,还要白养我们母子,对我娘就没了好脸色。我娘没法儿,将老太爷送她的几件首饰卖了,买了这三间屋子,从此就靠着她给人家缝洗浆补,来养我这个没人待见地私生子…”
“眼看着我长大了,她快要得济的时候,我这个不孝的儿子,也不跟她商量一下,就莽撞地离开了她,害得她提心吊胆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是不知道哪里去了…”
怀远驹说到最后,声音开始哽咽,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我问过老太太很多次,她咬紧牙关不肯告诉我实情…我这一生若寻不到我娘的下落,死了都没脸去见她老人家…像我这样不孝的儿子,活该被打进地狱里去的…”
眼泪终于无声地流了下来,怀远也不去擦,转头抱住乐以珍地双肩:“珍儿,等咱们的儿子长大了,我把家业交给他,然后你陪我到这里来养老,好不好?”
“好,我们就在这里养老。”乐以珍地声音轻轻的,却给了怀远驹无限温暖地依靠。他紧紧地将乐以珍揽在怀里,头抵在她的肩上。乐以珍感受到他地身子在微微地发抖,知道他正在悄然饮泣,便伏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出声,等着他平静下来。
那天之后,这处怀远驹的故居开始画图测量,准备开春重建。隔壁芙儿的旧居,在经过一番修补装缮之后,迎回了它的旧主人,那个当年慨然离家寻人,从此后开始了飘零人生的郭芙儿。
怀远驹记着乐以珍的建议,让人在这里修了一所义学,免费收这一片儿贫穷人家的子弟,请夫子教他们念书。
然后,另一件大事开始筹备,就是怀远驹与乐以珍地婚事。
本来乐以珍说,儿女都有了,请个媒氏报了官府,再拜过祖宗就行了,没必要大张旗鼓。可是怀远驹却不依,府里开始备办这场婚事开始,他就将乐以珍送去了延庆王府,三书六礼一样不缺,聘礼更是隆重地令人咋舌。怀远驹每天喜气洋洋的,像是个待娶的少年郎,期待新妇进门。
行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怀远驹带着迎亲的队伍,将凤冠霞帔的乐以珍从延庆王府迎了出来,送进了花轿。鞭炮炸得震天响,旗锣伞扇迎风招展,引得一路人驻足围观,纷纷议论花轿上那位怀家的旧人新妇。
到了怀府门口,乐以珍被扶下了花轿,在手边人的指引下,跨了火盆,入府内正堂,拜了天地之后,就被送进了新房。
虽然她这个人是府里的旧人,不过她地新房却正经是新房。老太太的德光院东边,有一处精巧的小院子,面积比沈夫人的钟慧院小,不算逾了规制。怀远驹督人将这院子修缮一新,取乐以珍名字里的一个“乐”字,将这小院儿定名为“乐熙院”。
乐以珍这个旧人新妇被送入乐熙院的洞房之后,就坐等着怀远驹回来行合卺之礼。她蒙着盖头,听外头人声喧闹,心中暗暗发笑。
没想到自己都跟他过了两年了,竟然还能有一场婚礼。所有地人都那么郑重其事,都当她是新人一样迎接,可是刚刚在拜高堂的时候,她明明听到老太太的声音里,隐隐在忍着笑意。
她一想到老太太那忍笑地声音,她自己就抑制不住,在盖头下“扑哧”笑出声音来。她这一笑,引发了屋内一连串的噗笑声,她分辨得出有定儿的声音,有芹儿的声音,还有两个声音是她不熟悉地。
她羞恼地说道:“你们觉得好笑,就笑出来好了,偷偷摸摸的,小心憋坏了心脏儿!”
定儿强忍着笑意,对乐以珍说道:“二太太可要严肃着点儿,这是正经事,玩笑不得…”说到这里,一阵笑意从心口涌上来,她赶紧咬了嘴唇忍住,再说不出话来。
乐以珍听到她们几个吃吃的笑声,伸手一扯盖头:“索性让你们笑个够,我也不戴这个劳什子了!都是相熟的人了,弄得这样正经,反而惹人发笑…”
她还没说完话,屋里两个陌生丫头的面孔只在她眼前一闪,那盖头就重新蒙到她的头上了:“二太太先忍忍吧,我们再相熟,也不能坏了规矩呀!”
乐以珍没法儿,只得顶着那块大红绣凤地绸布,一直坐到天黑。外面酒席散尽,怀远驹终于回来了。
一切都按规矩来。可是当怀远驹手执秤杆挑开盖头时,乐以珍还是笑场了。她抬头看怀远驹,乌发如云,秀眉轻挑,笑眼弯弯,一张娇俏的小圆脸儿在喜烛地红光中,晕着淡淡的绯红。
怀远驹陶醉在一种安定地幸福之中,在喜婆的引导下,与乐以珍按礼数坐床撒床,喝了合卺酒。定儿铺好了床,伺候乐以珍梳洗换了衣服,就引着几个丫头退出去了。
洞房之内,怀远驹与乐以珍对面而坐,隔着喜烛台,看烛光在对方地脸上跳跃。
“老爷…”乐以珍轻轻地唤一声。
“又叫老爷!”怀远驹不满地抗议。
“…”乐以珍实在不习惯哥呀郎呀的称呼,憋了好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我以后叫你老公吧。”
“老公?”怀远驹觉得这称呼很怪异,“什么意思?是不是差辈份了